3 流浪者 2—修

黎動睜開眼,根據自己這回醒來時候的生理狀态做出判斷:深度睡眠期,就是傳說中那個被吵醒特別容易猝死的階段。

但是這個魔鬼鈴音響了,意味他必須起床收拾,下樓開車,看着薊城淩晨四點的天空,以趕着投胎的速度趕往單位。

天上下刀子亦風雨無阻,何況小小的猝死風險。

黎動以最高效的方法走完了上廁所、洗漱、喝溫開水、換衣服等流程,十分鐘之後已經開車趕赴單位。

與此同時,黎動那些不愛上班的同事,趕赴刑場一樣往同一目的地趕。

車一路從五環駛到城郊,岔進一條土路,在這條能将人颠簸吐的道上開了五分鐘,黎動看到綠色守夜燈,在濃厚黑夜巋然發着光。

守夜的男孩檢查黎動的證件,他大概自己也知道自己就是個擺設,所以工作時候捂嘴打哈切,毫不遮掩其困。

機械臂将黎動的護照打開,對準檢測儀,“滴”一聲,确認無誤。開門。

男孩把護照遞還給黎動,胳膊肘搭在門房窗口,揚揚下巴,自覺風情萬種說:“哎,帥哥,什麽事兒啊?”

他知道單位裏有值夜班的行動員,所以這種大半夜将行動員拖起這種夭壽行為,基本上還是比較少見的。

事情一少見吧,八卦的空間就大了起來。

黎動捏過護照一角,抽出一張紙,細細擦幹淨男孩打哈切時,經由其手傳到護照上的口水跟DNA,重新開動車子,說:“三分鐘之後大領導要從這裏開過,建議你整理一下儀容。”

他的車開過一道透明的波光網,眼前看似什麽都沒有,可是如果沒有通過認證硬闖,此刻他的車跟人已經是分子級別了。

守夜男孩低頭看自己,襯衫開兩顆扣,袖邊卷得不多不少,形象極佳。可是大領導、大魔王诶,還是算了。

他把扣子全部系好,袖邊滾下來扣起,突然想明白黎動那個擦護照的動作是什麽意思了。

他呆了呆,對着機械臂吼:“你大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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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起自己親密戰友右手,看了半晌,生氣,老子是細菌嗎?捏了下黎動護照他都得擦?多變态啊……

黎動變态有什麽稀奇,早就聲名遠揚了,只不過這個守夜的男孩來的時間短,沒見識過。

黎動停好車,背起黑色背包,戴起兜帽,走向破工廠一樣的平拆隊大樓,進樓之前他站在樓外抽了根煙。

樓裏禁煙。

一個人站在吸煙區,聽到聲音扭頭,笑了笑,“黎高,早啊。”

黎動是行動298部高級行動員,簡稱黎高。

黎動點了煙,問:“什麽事兒?”

“川西,鬧鬼了。”

黎動顯然不太認可這說法,說:“嚴格來說,鬼是人類死亡之後殘存的帶着有意識的電波和能量,大部分都會被收納進我們的姐妹世界陰間,也會有少部分能量由于變異、軀體沒有得到安葬、找不到兩個世界交叉點等原因滞留在我們本世界。之前把這些能量稱為鬼,是因為他們不受本世界物理規則制約,而本世界的科技水平也不足以對他們做出檢測。”

對面西服男人跟黎動算熟,禁不住笑,“謝謝你給我解釋什麽是鬼啊黎高,但是我們為了方便,還是統稱這些能量為鬼,這點你能接受嗎?”

“雖然不大嚴謹,但是也問題不大。”黎動準了。

西服男覺得自己是不還得說聲“謝主隆恩”啊?他心想,黎動這樣,絕對沒朋友。

當然臉上還是客客氣氣的,說:“這一次鬧的,不是你剛說的傳統意義上的鬼。人死之後殘存的能量磁場和電波,我們已經研究透徹到……可以說連條內褲都不剩了。”

黎動顯然不太贊同這個比喻,但是他只是輕微蹙了蹙眉,沒說什麽。

“但是川西白玉縣出現的,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鬼’,——我們的科學技術沒法進行認知、定義、檢驗、解釋的。”

“平行世界來的?”黎動一聽就明白了。

“對,具體情況等會兒聽靈異部跟我們臺的聯合報告吧。”

黎動掐了煙,跟監控臺技術員王德林一起走進眼前的廢棄鋼鐵廠當中。

這就是他們的單位,把一個早就該被遺棄的鋼鐵廠遺體攪得不得安息。

鐵簾門鏽跡斑斑,上面肉眼不可見的掃描儀掃描了黎動和王德林,自動向上卷起。

門卷起後露出一個漂浮在半空中的指紋儀,黎動和技術員相繼打卡,穿過透明防護波平面。

背後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伴随着一聲激動的“黎高!”

黎動扭頭,他幾年前帶過的一個實習生小陳,跑得上氣難接下氣,按了指紋走過來,拼命調勻呼吸說:“黎高,我沒遲到吧?”

黎動搖搖頭,他很想問小陳來幹什麽,但是他從多年艱難的社交活動中得出經驗,這種問題,可能會傷到對方自尊心。

雖然他并不很理解,為什麽那麽多人的自尊心比玻璃還易碎?害他跟人交往的時候必須使勁提醒自己,給對方身上貼上“易碎”标簽,不然就很容易說錯話。

顯然小陳的易碎級別五顆星,黎動自認很會做人,轉口問:“你怎麽過來的?”

小陳肉疼:“叫車軟件啊,大半夜的只能叫車了,花了一百多塊呢。”叫車只能停在廠區最外圍,就是岔路口邊那條大路上,所以剩下的兩公裏,小陳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完的。

王德林似乎不怎麽待見小陳,扯唇假笑:“能報銷你心疼什麽?”

小陳忍不住悲從中來,作為“拆除平行世界間橋梁及遷移危險世界特別行動隊”裏一個剛轉正的初級行動員,他擡手夠鄙視鏈的最低端都得踮腳。

他嗫嚅:“去財務部報銷又要被嘲笑不會開車了……”

隊裏從來沒放棄過對單位選址的批判,理由是:就算是國家保密機構,也不一定非要把好好一個高科技單位僞裝成個死了幾十年的破舊鋼廠。

後來隊裏就給每個職工都配了車,當然是經濟适用型。實習生轉正之後也配車,但對不會開車的員工,那就愛莫能助了。

王德林冷笑了聲,“也是啊,虧了不會開。要是開着大奔上班,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拼爹呢。”

小陳一下不會了,“王……王技……”

王德林立刻拉下臉來,誰特麽規定,技術員該被簡稱為X技,聽着跟X妓似的。

這個小陳半點斤兩沒有,又連半句人話都不會說,硬給安插進平拆隊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黎動咳了聲說:“電梯到了。”

電梯是橫向的,像有軌電車一樣,原理跟機場裏那種橫向傳送帶差不多。

廢舊工廠改裝過的空間,一切為了低調,不能把樓層加高,所以他們這個單位,像個平攤在地上的大螃蟹,占地面積大得離譜。

在薊城這種地方,坐擁這麽一大片土地,簡直就是奢侈中帶着一點家裏有礦的炫耀。

不過軍事管理區,多數都牛哄。

他們三個人上了電梯間坐下,王德林還有點橫眉豎目的,小陳縮在黎動旁邊,低着頭捏自己連帽衫衣角,覺得自己好像又做錯事了。

但他也不知道到底錯哪兒了。

反正總之就是錯了吧。

莫名氣短。

這電梯的速度,欲與“和諧號”試比高,“嗖”一聲,蹿到議事廳。

下了電梯他們走去09號會議室,聽到08號廳裏會開得熱火朝天、雞飛狗跳,像下一秒就會出現群毆事件。

“他們開什麽會?”黎動問。

小陳見王德林不答,才說:“好像最近他們351 行動部在加班做一個項目,好像叫‘禁止全世界作者瞎J8寫穿越’大會。”

小陳在兩個職位比他高的人跟前不好意思說髒話,所以就學機器人,把整句話按照原本的發音念了出來。

他說完看了黎動一眼,飽含愧疚。4年前他第一次出任務,就是跟着黎動一起,穿進了一個叫羅西的作者寫的書本世界裏。

那書因為某些原因,成了一個真實的平行世界,還跟本世界聯通了。他們的任務目标是在不影響書世界人物的前提,拆除兩個世界的連接甬道。

結果由于小陳的失誤,不僅影響了人家世界裏人物的人生軌跡,還在修正錯誤的過程中,險些導致任務沒能在十五天內完成。

那是小陳的第一個任務,就此給他牢牢烙上了平拆隊恥辱的火烙印。

整整4年過去了,還有人不斷拿這個險些失敗的任務嘲諷他。

黎動顯然沒有忘記這件事,不過他現在更關心的是:“J8?是什麽意思啊?”

王德林冷冷說:“幾。把。”

黎動和小陳:“……”

後勤部值班的同事已經給他們上了咖啡,意式特濃,糖都不配,強迫他們在最快的時間內獲得清醒。

王德林坐到監控臺那邊去了,黎動明顯感覺到旁邊一直渾身緊繃的小陳放松下來,端起咖啡,喝水一樣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黎動覺得奇怪,根據他對小陳行為模式的分析,這孩子,怎麽也不像是有爹可拼的。

“大領導還有三分鐘到,請大家先戴上VR,我把白玉縣那邊的影像放送給大家。”會議主持人梁曦說。

除了行動員,其他人都帶上了VR。行動員黎動小陳還有他們部長,低頭操作自己腕上手表。

手表表殼裂開,露出裏面一個機械核心,看着自己手表裏那高速旋轉的圓球,黎動面無表情。

多動症又犯了。

小鋼珠跳出手表,身體舒展,展成一個四四方方的全息影像。然後它發現自己方向搞錯了,屁股對着黎動可還行?趕快一躍轉過來,露出真容。

一個品味非常獨到的發明,一張一言難盡的臉。

黎動實在不知道為什麽一張方形的顯像,一定要給安上兩眼一鼻子一嘴,将它拟人化對這個世界有什麽好處呢?

“萌萌,”小陳輕輕念,“連接中央處理器。”

這就是他們行動員特有的夥伴,人工智能AI。

黎動看着對他露出大大一個笑顏的、自認活潑可愛花見花開的AI,沒有任何表情,說:“AI,連接中央處理器。”

是的,大家的AI都有名字,就只有黎動的AI就叫AI。

AI方臉上射。出兩條激光一樣的綠光,正中黎動眼球。黎動閉上眼,已進入了白玉縣。

同時他的夥伴開始在他耳側叨逼叨,“動動,我好久沒見你了,你想我嗎?我知道你也想我的,我現在的聲音只有你聽得見,所以不用擔心別人會嘲笑你。”

黎動此刻連接着AI,只要他想看白玉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就不可能不聽AI的垃圾話。

子夜,白玉縣全城安睡,路燈昏黃,兩個喝醉了的男人拎着啤酒瓶子在白玉寺下方道路上鬼哭狼嚎。

有一個忽然興奮,抱起路燈柱子,甩着袖子開始跳舞,一邊自由嘶吼“我要去西藏”。

他大概是從這種旋轉之中感受到一種自由飛翔之意。

不幸的是,全會議室的行動員與戴着VR的同事一起,連接着他的視線。

旋轉跳躍我閉着眼的追風少年成功把所有人晃暈了,這時男人自己也轉暈了,一肚子啤酒燒烤卷龍旋轉,從他胃部穿過食道,回歸大地母親懷抱。

“惡心!!!”AI表情都失控了。

“啊——快看啊,就是那個!”AI又急搓搓地給黎動指點。

黎動已經通過嘔吐男人的視線看見了,地上路燈下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影子,燈下黑影,本來沒什麽恐怖的。

但是這影子就像一張面皮,突然卷了起來,好像有根擀面杖在攆着一樣。

面皮影子從地面卷啊卷啊,一直到直立起來。

“哇,這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吧,哇好特麽薄啊……”AI在黎動耳側瑟瑟感慨。

黎動決定等下就請研發部同事幫他淨化一下AI的語言環境。

這位紙薄黑色人影手腕輕輕一旋,一個尖利的黑色物體朝着嘔吐男人——也就是所有會議室同志們——的脖子剁了過來。

“啊!”AI一聲慘叫。

作者有話要說:

夾帶私貨:小陳失敗的那個任務,在我另外一本書《我寫的書都成了精[快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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