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星火 5—修

黎動站在小學校門口， 跟負責這次行動的隊長一條一條交接分明：“通行的路段已經封鎖。”

特殊警察看過去，平拆隊安保部幾個同志站在巷口攔路堵人，不讓人路過這條街， 看到那已經燒成骨灰的屍體。

“學校裏徹底搜尋過， 根據登記， 這靜修中心應該有十四個修行者， 現在因為死亡了一個，只剩十三個， 都在這呢。”

行動隊長看到學校大門口的升旗廣場上，一個頭發灰綠的老太太跟一個矮小的男人看守着這十三位不知所措的靜修者。

由于玫姨是上師的禦前大太監，所以大家都聽她的，一個個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在這等着，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叽叽喳喳圍着玫姨問東問西。

黎動繼續：“還有一個上師，推算出最多半小時前從地下室後窗逃了， 可能的路線我調給你們，可以實施抓捕了。還有死者的身份信息，已經查完整理好了，一并發給你， 給個微信。”

他們交接完畢， 行動隊長跟黎動握了握手，要是次次能碰到這麽條理清楚的報案人員，那多好。

“這些人都是誰？不相關的人是哪些？”平拆隊靈異部這次行動的負責人過來問黎動，黎動告訴他， 事件的外人是玫姨跟她的一雙兒女， 還有老黎。

負責人馬上叫靈異糾紛調解員封口去了。

玫姨女兒小蓉因為吓得回不過神在車上坐着，斌子陪着她， 靈異糾紛調解員過來了，三言兩語就說通了，他們保證堅決不會洩露今天所看到的任何畫面。

這兩人都是良民，工作做起來很容易，但是玫姨這一頭就不那麽簡單了。

“警察同志，你別是個傻子吧？”玫姨斜眼，“你跟我說這是法X功***？打量我沒看過新聞沒文化是吧？”

“不管這是什麽，您不要說出去就行了。我們掌握着您所有資料，包括您的子女，為了大家的前途，還希望您守口如瓶。”靈異糾紛調解員是個姑娘，人比較冷，懶得跟這種小市民搭太多話。

黎動第一次見識靈異部的工作，沒想到這麽簡單粗暴，就是赤。裸裸地威脅目擊者，讓他們把看到的靈異事件咽到肚子裏啊。

玫姨一輩子叛逆期沒過，今兒氣又不順，冷笑，“恩哈哈，還沒見過光腳的怕穿鞋的呢。我跟你說，那老師剛從我們這裏走了不到十分鐘，就遭到了這種事，身上一沒汽油二沒明火，燒成那種樣子，不是懲罰是什麽？我必須得告訴我們組織裏的信徒，這就是判離靜修班的下場！”

“呦，照您這意思，是遭了天譴了？都什麽年代了，您能不能別搞這一套腦殘的封建迷信了？”靈異糾紛調解員也不是個省油的，陰陽怪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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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玫姨給姑娘一記白眼，正要反唇相譏，忽然，她感覺到極強的一股熱力幾乎在一瞬間穿透了她。

她眼一瞪，用力撕開高領毛衣。

“玫姨！”黎動驚住。

“媽！”坐在校門口車裏的小蓉忽然看到玫姨這裏，一聲尖叫。

玫姨的胸前熾紅一片，如同火山噴發，熔漿沸騰。

五髒六腑熾熱滾燙，目光反而柔和了很多。

玫姨感慨，這現世報來的可真是快啊，她剛說完那個老師，這麽快報應就找到了她自己。

眼前一切都像降倍速播放的慢動作一樣，老黎望着她，崩潰。他這個表情她只見過一次，黎動的媽媽沒了的那一次。

斌子跟小蓉沖進校門來，鐵門發出劇烈的咣當聲，兩個孩子已經長大變老，卻依舊躲不開跟她血濃于水的羁絆。他們的臉成為最後充盈她視線的畫面。

玫姨覺得這樣挺好，孩子們來到人世間看到的第一張臉是她，她離開人世間所看到的最後臉孔是孩子們。

這一輩子，她真的贖不完罪了。

她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自己的“對不起”有沒有被聽見。

她可不可能像剛那個退休老師一樣狂奔，她誰啊？薊城一枝花！

一瞬間從心髒湧起的劇痛将她的意識吞噬，但她依舊跟記得要維持住自己最後的尊嚴。

她最多只能接受自己是鳳凰浴火了。

疼成狗是不可能的，一輩子都不可能。

這變故發生得太突然，衆人又一次呆住了，剛才眼睜睜看着那老師被燒成七零八落的焦屍，現在又來一個，然而跟剛才一樣，他們還是什麽辦法都沒有。

這時候再搞不清的人也都知道這個靜修班大有問題。

那九塔靜修班的十三位修行者看玫姨成這樣，簡直要吓死了，全都跪了下來大磕頭，伏身一遍一遍跪拜。

電光火石間，黎動神志清明，大喊：“空間包有嗎？”

剛才摩拳擦掌要跟玫姨吵架的那個靈異部小姑娘也是吓了一跳，很快反應過來，說：“帶了一個空間包，外面裝屍體的！”

校門外已經有人聽到黎動的叫喊，跑了過來，手裏拿着方方的空間包操控儀遞給黎動，黎動按下按鈕，并給指令：“真空模式。”

無論如何，燃燒是需要氧氣的，隔絕掉空氣，就有希望阻止玫姨體內的燃燒。

但燃燒那麽迅速，黎動轉向玫姨的時候已經覺得希望渺茫。但他發現玫姨胸前噴薄欲出的烈火竟像遇到了一陣暴雨，躲閃了幾下，漸漸熄了。

他擡手去碰玫姨頸動脈，她還活着。他擡頭看，不認為這是什麽心誠則靈的奇跡，果然，莫慈不對勁。

她瞳眸中出現深紅烈焰，眼神放空，手探向玫姨。

黎動把空間包調成了真空模式，向下一兜，玫姨身體消失在了空間包裏。

黎動把空間包還給靈異部的人，對已經吓木了老黎跟小蓉斌子說：“你們先回家等消息，我們帶玫姨做檢測，會想辦法救她。”

老黎一直以為黎動是坐在辦公室裏的體面白領，偶爾出差也是去往各大城市，開那種一般人連名字都聽不懂的科研大會，着實沒想到這孩子的工作內容這麽前線，這麽兇殘。

“我媽……”斌子一噎，說不下去。

黎動說：“放心，會盡全力。”

“建議把所有九塔靜修班的人都帶回平拆隊做檢測，”這話黎動是跟聞聲過來的八局行動隊長說的，“今天東城區警局救了一批九塔靜修班的人出去，可能還需要跟他們聯系一下……”

隊長把鴨舌帽摘下來，露出短短一茬平頭，他捏了捏鼻梁，緩解一下頭疼，說：“不用聯系了，剛接到報案，今天端了兩個非法集資據點，總共三十八個人，都死了，就剛才，***。”

衆人一時無聲，趴在地上的中老年人們吓得哭號起來，全都癱在地上，甚至有人失禁，尿液的味道跟恐懼的味道混合。

但這個時候沒有人有心情笑，或者嫌棄。

老黎捂着胸口，覺得自己心髒像被捏了幾把，一陣供血不足。

今夜對于一個走近科學擁護者的老年人真的是太過刺激了，好在他因為一直非常清楚自己無能，所以大事上絕不會颠三倒四去耽誤事，于是他帶着斌子跟小蓉向外走去，把主場讓給黎動等人。

“爸，路上慢點，到家了給我發消息。”黎動見老黎離開，囑咐了一聲。

“哎，你忙你的，那個……早點帶小姑娘回來，我給她買了好幾件衣服，都挂在你家門口呢……”

黎動擡頭看莫慈，她這時候終于脫離了那種跳大神的狀态，回神的一瞬間身體一軟朝旁邊倒下去。黎動趕忙抱住她，把她抱上董秘書那輛本來就預備押送他們的轎車。

剩下八局跟靈異部聯手，快速清理現場，将這十三個穿着寬袍大袖，身上略有氣味的靜修愛好者打包帶去平拆隊。

莫慈倚在黎動身上，車開動的一瞬間醒了過來，她心裏一淩，翻身坐起，急急問：“‘媽的’呢？”

黎動：“叫她玫姨，她暫時沒事。”

“玫姨，我救的，是不是？”莫慈指着自己。

黎動把她又給壓了下來，壓到自己肩窩裏，輕聲說：“你救的。你還好嗎？你剛才做了什麽？”

莫慈靠在黎動身上，她現在有點眩暈，缺氧或是醉氧。

剛才那個***的馬老師，尖叫聲差點把莫慈的大腦給對穿。然後她腦子跟被貫通了一樣，閃現過一些亂七八糟的碎片，感覺有個人在她腦子裏安家落戶，還演上電影了。

因為大腦被那些畫面占領，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沒能救了老師。但是玫姨一出現症狀莫慈立刻就決定要救她。

剛才黎動把她推給玫姨的時候，玫姨下意識用枯瘦的手握了莫慈一下以示保護，莫慈覺得這個阿婆就是看起來兇，其實是個溫柔的人啊。

所以她盯住玫姨胸膛裏那一叢跳動不休的烈火，然後就感覺自己好像置身于一整團巨火前面，她心裏對這個看着不怎麽服氣的火光說：“還敢再燒？”

她的意識就這麽跟火焰搏鬥了起來，芭蕉扇好歹還有個實體，莫慈滅火，全憑腦力勞動。

這種能力對莫慈來說竟像不陌生，但是因為太久太久沒用過，生疏了。

因此類比起來，大概有點像一個普通人面對黎曼猜想。大腦的勞作，絕對艱苦卓絕，莫慈感覺自己幾乎要脫力。

別人看起來才不過幾分鐘，莫慈覺得跟火鬥将了好久好久。

最後這火竟真的聽了她的，被她用意念給壓了下去。莫慈還來不及得意雀躍，就暈了，消耗過大，可能低血糖。

莫慈給黎動細細講述她的神威，問：“我厲害不？你怕不怕？”

黎動知道莫慈這個人很不尋常，但是在流浪者世界，她的技能不外顯。黎動一直覺得美美長老能縱容莫慈這麽調皮，除了她表現出某些天選之女的特質外，就是因為她本質善良。

她會願意救下迷蹤坡失蹤的梅林，也會為自己策劃兩個流浪者世界相撞而內疚，也會在看到玫姨情況危急的時候，不顧自己是不是有能力，馬上施以援手。

但是黎動不知道莫慈竟然這麽能幹，剛才短短半小時，她先把熒光手铐給輕易扯了，然後又用意念把玫姨身上的火給滅了，這是封印解除了？

黎動有種辛苦養大的傻女兒忽然在人前顯赫了一把的感覺。

黎動跟莫慈确認，她現在除了頭有點暈之外沒有其他難受的感覺，放下心，摸摸她頭，說：“真厲害。”

董秘書一直低頭在手機上在寫案件彙報，這時擡眼看了眼車前化妝鏡，就趕得那麽巧，看到後座上黎動的摸頭殺。

她啧一聲，黎動同學，你的學霸包袱碎一地。

雖然她之前沒怎麽關注過黎動，但跟女同事八卦男同事的時候聽了他不少事，大體上知道他是個“不怎麽樂意跟你們愚蠢的凡人有什麽交集”的人。

所以不管智力多麽超群，性格多麽古怪，愛情面前，還不是人人平等。

董秘書看莫慈，奇怪了，什麽時候開始允許不同世界之間聯姻了嗎？

她知道莫慈聽不懂他們的話，問黎動：“哎黎高，看不出你還是個及時行樂的人啊。”

“嗯？”

“這姑娘遲早得被遣返回她們世界吧？她知道你們兩個不可能有什麽未來嗎？”

莫慈不幹了，她剛才意念鬥火之後，感覺某些東西真的被打開，比如語言。幾分鐘前她還覺得這些人說的話，亂七八糟，聽不懂，現在忽然就聽懂了。

“為什麽？”她問黎動。

用本世界中文問的。

董秘書頓窘，剛才莫慈還一臉迷糊，說着流浪者世界的語言呢，怎麽這麽快就掌握本世界的語言了？

黎動幫莫慈把糊到臉上的頭發撥開，說：“為什麽要把你遣送回流浪者世界？”

“對呀，你還要找跟我懷安呢！”莫慈磕磕絆絆地用本世界中文說，雖然順序有點失誤，但是完全不影響理解啊。

黎動今天感覺自己吞了太多“驚訝”，已能迅速接受莫慈的變化。

果然同他猜想的一樣，莫慈這姑娘一直被放在流浪者世界封印着，一旦離開，封印解除，很多能力回歸。

不過特異能力信馬由缰，要是發展成一匹脫缰野馬，莫慈不能控制，問題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