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星火 7—修

劉德榮對部長的拍桌子瞪眼免疫， 毫無反應，似乎還有點對這種小兒科審訊手段的蔑視。

但他态度非常好，把他知道的一切事無巨細， 一五一十地說了， 以期獲得坦白從寬的赦免， 此人是個“老實交代”的熟練工。

他說星火世界的星火球有一顆名叫“地獄行星”的姐妹行星， 這顆行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黏在了星火世界上。

地獄行星是一顆冰與火各踞一半的星球，左邊玄冰， 右側赤焰。各有其神鳥守護，後來玄鳥失蹤，畢方占了上風，礦區只剩赤焰粉還在出産，玄冰珠礦枯竭了。

赤焰粉被星火世界的新上任獨。裁者嶺武開采取用， 用來完成他的極權統治。

嶺武擁有赤焰軍，是他們世界上最大的政體。有一個群體叫做妥人， 算少數民族，原本一直跟赤焰軍打游擊，現在零落式微，全世界不剩幾分人權了。

赤焰之刑在星火世界上， 是一個幾乎每天都能看得見的刑罰， 行刑人給受刑者灌入赤焰粉，然後，受刑者當衆自燃。

赤焰粉只有玄冰珠可解，但玄冰珠目前已只剩下非常少量的庫存， 都在嶺武手裏呢。

這一通星火世界的詳細介紹結束之後， 安保部主審将要去這個“景點”出差的黎動産生同情，他轉頭看了一眼沒什麽表情的黎動， 說：“黎高，準備出差吧。”

情況已明朗，黎動高級行動員必得出差去找玄冰珠，來拯救包括玫姨在內的十四位中老年學員。

出差黎動倒習慣了，現在問題是，如果今天死去的這些人真不是劉德榮出的手，那會是什麽人呢？

必得是個能在他們的飲食上動手腳的人。

黎動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很仔細地觀察劉德榮的表情，發現他自從被押進平拆隊之後，神情就一直很緊張，但是這種緊張泛泛浮在表面。

他的很多細微的小動作，都暴露了他心底其實悄然的松弛，因為平拆隊對他來說，是個安全的地方。

黎動說：“什麽人在追你？”

“嗯？”劉德榮眉宇間閃過一絲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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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上師還是大師，都是他裝的，現在在這些人面前無需維護人設，所以他沒有警惕。而人一旦放松警惕，碰到突襲的問題，那表現就偏真實了。

黎動點點頭，說：“明白了，你是逃出來的，有人在追你，這人有權利接觸到赤焰。他一路追到我們世界，卻不直接對你下殺手，而是把你逼到絕境。要麽你身上有什麽他需要的東西，要麽他的目的，只是把你趕回星火世界。問題是一年了他都沒行動，為什麽偏挑這個時候？”

劉德榮咽了口吐沫，他從山西到薊城，靠靜修班過上了斂財人生，一直覺得這地球世界的赤焰衛——也就是本世界的警察——都是廢柴，着實沒想到一個一看就是個書呆子的男人，竟寥寥幾句就把他偷渡到這裏的實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黎動繼續說：“你進了平拆隊後之所以放心，是因為你知道在我們手裏你比較安全，總比被帶着赤焰來的人抓走的好。”

劉德榮嘿嘿一笑，說：“我真不知道是什麽人跑進來了……”

“我們不要浪費時間說這些沒有價值的話，你是一定要被遣返回你們世界的。如果你希望得到我們的庇護，最好實話是說。”黎動心平氣和說。

劉德榮覺得黎動下一秒就能端起個茶杯子喝口茶，這一身的老幹部氣質，把他這個修身養性的上師壓了一頭。

行吧，得道之人誰不會裝了？

劉德榮單方面決定跟黎動battle。

他深吸口氣，收斂周身氣場，淡然說：“各位，我是星火世界欽天監監正。”

劉德榮預期此言一出，語驚四座。但效果并沒太出來，因為在座的三個人當中有兩個不知道什麽欽天監的分量。

黎動負責解釋：“相當于現在的中科院天文臺臺長。”

另外兩位會審人員齊齊“哦”了一聲，然後沒有其他反應了，劉德榮就算是皇帝，那也是天高皇帝遠不是？

他們一向的觀點是：異世界的皇帝不如狗。

劉德榮裝逼失敗，備受打擊，蔫了，繼續說：“我負責天文占蔔，這差事特兇險，你們懂嗎？”

安保部主審日常刻薄，截口道：“不懂。”

劉德榮扭頭看着黎動，黎動解釋：“就類似于現在的天文臺臺長觀測出，一年後一顆超新星将在地球旁爆炸，或者太陽三年內後要變成紅巨星之類的，或者隕石馬上要撞地球。”

安保部主審了然，“懂了，是個烏鴉嘴職業。”

“也不一定，”劉德榮不被認可，興趣缺缺，說，“只要蔔出吉兆，那無所謂，尚能保命。可是偏偏一年多前，就出了一兇卦，山澤損，下下卦。所謂‘山下有澤，損；君子以懲忿窒欲’……”

“咱不浪費時間，說人話好嗎？”

劉德榮希冀地看黎動，黎動搖頭，“我也不懂，大概意思是山腳下出現了一大片湖水，水能穿石，隐喻‘水’削弱了‘山’的勢力。用在帝王之事上，預兆着王位可能要被另外的力量給動搖。”

劉德榮激動得臉瞬間漲紅，知音啊，知音！高山流水可遇不可求的知音！

他一下興奮，語音激昂，說：“你說得對！正是大澤侵蝕山根之意！到底跟聰明人說話容易，小夥子你叫什麽？本監正交了你這個朋友。”

“黎動。”

“動，我跟你說。這個山澤損，一般我還是可以糊弄過去的，雖然是個下下卦，但是換個角度解釋，也可以說成是破舊始新、水漲船高什麽的。關鍵問題是這卦出來的時機不對！”劉德榮賣個關子，被安保部部長眼神一兇，只好繼續說：

“你知道每個世界都标榜人人平等，星火世界一樣。但妥人不是人。妥人幾乎被嶺武搞滅絕了，但就在出卦那會兒，妥人中出了個秘密起義軍，專跟嶺武和赤焰軍作對。這時候卦辭裏 ‘交節換月，自然奪魁’這八個字備注，該作何解？改天換地，江山易主啊！”

靈異部同事說：“這可真是不同的世界，同一本《周易》啊。”

劉德榮用一種充滿知音之愛的眼神看黎動，繼續說：“之後嶺武怒了，立刻要我算起義軍跟他誰是成王誰是敗寇，我一卦給自己算出了個人頭落地的罪。卦辭曰：‘金湯天。衣，分城現隙，琅琊逐鹿，澤被陵上【注】’。”

三人坐在對面，聽着這卦辭，第一次感覺到了中文的博大精深，短短十六個字，組成了一句誰都聽不懂的話。

黎動問：“怎麽理解？”

“什麽金湯？固若金湯。天。衣什麽？天衣無縫！但是如此密不透風的統治，卻出現了罅隙，城池分裂。怎麽回事啊？全因琅琊逐鹿！二王争霸，一良一邪，到底誰才能成為最終的王者呢？自古有雲，邪不壓正。所以最終結果，澤披陵上，崖（琊）倒浪（琅）生，大水淹沒丘陵，平地起波瀾。這一卦辭出來，山澤損的寓意已徹底明朗，柔克剛，陰勝陽，我們的嶺武，怕是在劫難逃了。”

兩位會審人員臉上同時出現了一種“你開心就好”的表情。

劉德榮知道他們靠不住，眨巴着眼看黎動，黎動面無表情地說：“他的意思是，極權統治可能要被推倒了。”

劉德榮一拍大腿，“對！這卦辭這麽淺白易懂，我沒有胡謅的空間，所以只好跑路了。”

淺白易懂？靈異部陪審覺得自己的業務能力受到了質疑，作為一個靈異部部員，竟沒有天文臺的哥們精通神棍學，這是不是過分了。

“你怎麽進來我們世界的？”黎動說。

“卦簽送上去之前我立馬跑了，我算出了逢兇化吉的方位，往西一路縱馬狂奔，然後沒收住，一跤跌進了萬骨坑，然後就莫名其妙到了你們世界。”

黎動問：“你認為這個利用赤焰将你的學員都害死的人是誰？”

劉德榮搖頭：“動，我真不知道。赤焰粉在星火世界也就那麽幾個人有權限接觸到，要說他們派了殺手來殺我吧，我又覺得為了區區一個我，也動了太大的幹戈了……”

黎動一笑，說：“你從簽裏測出那個起義軍的領袖是誰了，對吧？”

劉德榮換上一副沉思面孔，說：“你說得對，這跟你們世界程勝吳廣揭竿而起不一樣，起義軍雖然叫起義軍，但其實叫地下軍比較準确，他們的真實身份，是無人得知的。”

黎動說：“所以那人用赤焰殺了你的學員，是在給你傳遞如下信號：要麽你選擇把地下領袖的名字說出來，要麽那些學員就是你的榜樣。”

黎動說完之後頓覺邏輯圓滿，環環相扣，心滿意足。

黎動倒是滿意了，但劉德榮吓得一個哆嗦，他們不知道赤焰之刑有多麽酷烈，更不知道，嶺武有多少種方法，可以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測算出起義軍領袖的時候他為什麽那麽當機立斷跑路？還不是怕嶺武嚴刑逼供，讓他把領袖供出來。

劉德榮倒不是什麽大義淩人寧死不屈，也不是瞿秋白戰士的“此處甚好”，不願意背叛起義軍什麽的。

問題是簽辭說了啊，起義軍是最後的勝利者，他可不想到時候因為告密被新上任的領導給殺了。

現在倒好，跑路跑到平行世界都不放過他啊！

黎動惦記着莫慈，起身說：“麻煩兩位在申請報告裏将這些信息都寫進去，然後申請證人保護，保護劉德榮，好讓我們順利取得玄冰珠。”

劉德榮兩手托腮，憂愁地看着黎動，說：“動，你說我現在怎麽辦呀？”

“嗯？”

“我一想到要回星火世界吧，就糾結。”

“糾結什麽？”

“糾結我是橫着死還是豎着死。”

黎動沒什麽表情，“我會盡全力保護你的，如果證人保護程序能批下來的話。”

他走出審訊室，去找莫慈。

由于時不時有異世界外來物種入侵，平拆隊開辟出了一片區域，設立了一些膠囊艙，專門用來軟禁這些異世界的人。

但是一百零八膠囊艙日常入住率也就百分之一二，所以後來這片區域就劃撥了一大部分給加班過夜的職工，供他們休息。

莫慈被安排在董秘書專用的加班睡眠艙旁邊。

她把小小的膠囊艙裏面所有的東西都拆開研究了一番之後，百無聊賴，跑去找董秘書。

董秘書開門，看莫慈手背後，憋着什麽壞一樣，問：“幹什麽？”

莫慈把手從身後伸出來，遞給董秘書一個什麽，說：“好東西。”

董秘書接過來，一盒薄荷爆珠的煙？她說：“你哪兒來的煙，正愁沒煙抽呢。懶得去小賣部，外賣也不方便。”

莫慈仔細觀察董秘書，她竟然面不改色點根煙抽了。

莫慈：“……”

這個那麽嗆！她本意是惡作劇董秘書的，誰知她竟然抽得一臉享受？董秘書看莫慈的眼神，太眼熟了，就是那種把奧利奧夾心換成牙膏，滿懷期待的小眼神。

她吐出口煙笑：“我發現你怎麽這麽小心眼啊，這樣招黑的你懂嗎？”

抽完煙董秘書進浴室，出來的時候吓莫慈一跳。

眼看莫慈的手向自己的臉襲來，董秘書趕忙向後躲，說：“別碰！一片一百多塊！”

莫慈好奇：“那是什麽？”

“面膜，你要麽？”

董秘書讓莫慈進來，但她東西實在太多，零食、衣服、化妝品把本來就小的空間堆得滿滿當當，莫慈幾乎無從下腳。

莫慈第一次看到本世界女孩子的房間，對本世界女孩子熱愛買買買的文化還不太熟悉，很震驚。

她用腳推開攔路的幾個紙箱子，走了進來，董秘書翻出一筐面膜讓莫慈挑。

莫慈興沖沖地挑了一張老虎面膜，馬上要董秘書教她敷上，然後非要等黎動回來給他看。

董秘書無法說服她，只能任她把這張面膜糊了一個多小時。

黎動找到莫慈的膠囊艙的時候，姑娘懷裏一手抱着一顆西柚，一手抱着貼着老虎貼紙的iPad，臉上還挂着一張老虎面膜。

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眼珠動都不動一下，黎動進來她當沒聽見。

黎動一看，莫慈正以十倍速的速度，在……看韓劇？

莫慈看得全神貫注，本來一心惦記着要給黎動看自己臉上有個老虎面膜的樣子，現在沉迷韓劇，根本不在乎了。

黎動忍不住笑，掏手機給莫慈拍了張照片，然後蹲下來，叫她轉頭，要幫她把面膜給扯下來。

面膜紙都幹了。

莫慈把西柚遞給黎動，打開他的手，騰地鑽進床裏，躺倒繼續看。

網瘾成這樣可還行？這是欠收拾了。

黎動把iPad抽走，莫慈翻身坐起，急得不行，一聲厲吼：“還我小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注】：只有這四句是我編的。

山澤損相關的知識點來自同一本《周易》

查了一整天資料我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