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褚桓将鐵架和盤子收拾幹淨,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把手洗了洗,就輕描淡寫地對南山點了個頭:“行,你休息吧,我走了。”

他這态度太平靜了,仿佛只是閑來無事随便來串個門,全出乎南山意料。

直到褚桓影子都看不見了,南山還呆呆的沒反應過來。

褚桓以前懶洋洋的,成天吃飽混天黑,但那并不代表他不會琢磨人,只是一直以來沒什麽人好讓他琢磨的,眼下好不容易有了這麽一個南山,總算讓他一顆生鏽的揣摩之心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他擔心南山發燒,一天一宿沒敢沒合,這期間褚桓除了洗洗涮涮之外也沒什麽事幹,只好一邊雞啄米似的打瞌睡,一邊在半睡半醒間處心積慮,算計着他坎坷的未來路。

褚桓的思路比較清晰,像南山這種意志格外堅定的人,但凡他決定的事,都很有些“磐石無轉移”的決斷,別人反對一次,南山大概就會重新堅固一次決心,時間長了,他那想法恐怕就真的堅不可摧了。

還不如先曬着他,用忽冷忽熱搭配欲擒故縱,給那固執的族長留出充足的空間,供他去胡思亂想。

當然,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要盡可能地收集陷落地的信息,萬一他真的一個沒玩好,不小心死在了陷落地,那再多的策略都是白扯。

褚桓拎起燒烤架子,打算上山找長者,卻在半路上碰到了袁平。

“哎,那誰,我們族長讓我來找”袁平的話音忽然戛然而止,他的目光碰到了褚桓手裏的燒烤架,當即眼都直了,頓時把正事忘了個幹幹淨淨,“這是什麽?”

褚桓眼皮都不眨地扯謊說:“自己做的雜物臺。”

袁平憤怒極了:“放屁!油還沒刷幹淨呢!”

褚桓假裝沒聽見,老在在地問:“你們族長找我?他在哪?”

袁平幽幽地看着他:“吃獨食者死。”

褚桓:“在聖泉那邊還是在山門上?”

袁平:“吃獨食者孤獨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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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桓停下腳步,巋然不動地沐浴在袁平怨恨的目光下,終于,袁平那碩果僅存的理智艱難地冒出一個頭來,他不情不願地給褚桓指了路:“山門第一關卡。”

褚桓掉頭就走,健步如飛,那袁平不依不饒地追在身後,嘴裏嘤嘤嗡嗡如念緊箍咒:“吃獨食者總會有報應的,總會有的!”

褚桓就這樣領着一只烏雲罩頂的袁平,來到了山門最前鋒的第一關卡處,魯格已經等在那裏了,守山人那山羊臉的長者也在。

褚桓正要上前,突然聽見頭頂傳來一陣“嘶嘶”聲,他一擡頭,險些和一只拳頭大的蛇頭來個貼面。饒是他不怕蛇,腳下也情不自禁地退了半個臺階——那蛇有成人手臂那麽粗,軟綿綿地攀爬在山岩上,像條繩子一樣垂下來,三角的腦袋一下一下吐着蛇信。

這麽大的毒蛇可不多見,下一刻,大毒蛇搖頭晃腦地湊過來,毫無廉恥地将它的三角腦袋搭在了褚桓的肩膀上,還親昵地蹭了蹭。

這麽賤的毒蛇似乎也不多見。

褚桓這才覺出一些眼熟來,他伸手将那條蛇拎在手裏仔細打量片刻,從頭到尾将它一身的花紋全部閱覽比,才敢下結論,認出這就是那條被他稱贊過清秀的小毒蛇。

這成長速度,實在讓人嘆為觀止,褚桓忍不住問:“你是趁我不在的時候吃化肥了吧?”

上回見面,小毒蛇還只有指頭粗,能不動聲色地鑽進他的袖子裏,盤起來也只有小小的一團,可以當個手鏈用,誰知這麽一轉眼的工夫,它居然已經奔着龐然大物的方向一發不可收拾了!

小毒蛇沒意識到自己如今噸位已經不同了,依然試圖纏在褚桓的手腕上,結果悲劇地發現那已經沒地方安放它偉岸的身軀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慢吞吞地纏住了褚桓的腰,委屈地将腦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它“嘶嘶”地表達着不滿,尾巴尖靈活地在他腰側甩來甩去。

複讀機似的袁平一見那蛇,立刻閉了嘴,小心翼翼地拉開了自己和褚桓的距離。

山門第一關卡高而險峻,獵獵的山風将人的頭發吹得上下翻飛,褚桓走上去,只見此處竟能将整個一片山域盡收眼底,是個天然絕佳的崗哨。

魯格摸了摸蛇頭,遞給它一只手,讓蛇游到自己身上,也沒有和褚桓客套,開門見山地說:“我聽袁平說,你打算去陷落地。”

褚桓痛快地一點頭:“嗯。”

山羊臉的長者在旁邊冷哼一聲:“我看你是打算去找死。”

褚桓寬大為懷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将“老傻逼”三個字囫囵個地吞進肚子裏,沒吐出來。

魯格則在頓了頓後,頭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起褚桓,問:“這件事南山知道嗎?”

“不知道,不打算讓他知道。”

魯格似乎有些意外。

他對外來者從來沒什麽好感,雖然那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但念及被前任守山人族長招進來的外來男人,那股錐心泣血般的仇恨仿佛依然歷歷在目。

不過他的目光掃過褚桓的眼睛,心裏想:“南山或許比他阿媽的眼光好一些?”

魯格指着第一關卡處的小石桌和一圈矮石凳子:“坐。”

幾個人分別圍着圓桌坐下,唯有袁平得遠遠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魯格身上那蛇,臉色有些發青。

爬行動物愛好者魯格大概想象不出,世界上竟還有人怕蛇,他無知無覺地招呼說:“袁平,怎麽不過來?”

袁平聞言,迎着褚桓揶揄的目光,硬着頭皮看了他們族長一眼,這才同手同腳地找了個離魯格最遠的角落,把自己縮成了一團。

長者一屁股坐了下來,慢慢騰騰地從那髒兮兮的肚兜裏摸出了幾個奇形怪狀的木頭片,目測直徑五公分左右,上面刻着不同圖案,很可能是某種文字。

褚桓好奇地探頭看了一眼,并沒有貿然伸手碰——他推斷這很可能是占蔔用具。

長者一彎腰,又從石桌下面拎出一個巨大的、像是樹根的東西,也是十分有年頭了,外面結了一層厚厚的包漿,“樹根”形狀甚是曲折,中間是空的,上面開了好幾個圓口,長而窄,好像插着管子,每一個“管口”上都吊着一個小鈴铛,也不知是個什麽器物。

長者就将那些寫了字的木片一片一片地塞進長管裏,斂目肅容。

別看他看起來幹瘦得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樣,力氣卻還不小,長者不怎麽費力地就将那“根雕”雙手舉起,一直舉過頭頂,口中念念有詞,在原地手舞足蹈了起來。

一開始,褚桓只覺得滑稽,然而慢慢的,他感覺自己胸前挂着的核桃仿佛與對方的舞步發生了某種玄的共鳴,說不清楚,但就是感覺得到——長者的舞步一步一步地和上了他的心跳的頻率。

只聽長者爆喝一聲,褚桓悚然一驚,這才回過來。

魯格慎重地将手伸到那根雕上,已經長成了大毒蛇的清秀蛇吐着信子,緩緩地順着魯格的胳膊游了下去,徑直從“根雕”上細長的開口鑽了進去,鈴铛被碰響了,“叮當”一聲。

這是什麽風俗?

褚桓聽說過龜甲,聽說過六爻——他心說:“這離衣族難不成要用蛇占蔔嗎?”

幾個人的視線全都盯在了那“根雕”上,聽着那蛇在裏面偶爾發出的窸窣動靜,唯獨長者閉着眼睛,幹瘦的臉頰上有種滄桑的苦相,默不作聲地聽天由命。

良久,根雕裏傳來第二聲鈴铛響,某個端口的系着的鈴铛被觸碰了,長者睜開眼,只見蛇從“根雕”上的一個出口游了出來,嘴裏銜着一塊木頭片。

魯格輕輕地捏住蛇頭:“小綠,吐出來。”

可是清秀蛇卻突然靈巧地擺動了一下那柔若無骨的身體,掙脫了魯格的手,将自己團成一團,把頭也埋了進去,不肯出來了。

魯格十分詫異,那長者卻拖着長音發了話:“看與不看,都是一樣的,要發生的事就在前面等着你,假裝不知道就能躲過嗎?你這條不開化的蠢蛇!”

小毒蛇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反正長者這麽一說,它又在原地跟自己糾纏了一陣,終于緩緩地擡起頭,游向褚桓,張嘴将那塊銜在嘴裏的木頭片吐到了褚桓面前。

褚桓接過來掀開,只見木片後面刻着一個詭異的圖形,很有些中國古代象形文字的風韻,他懷疑這才是守山人一族真正的文字,轉向長者問:“這是什麽?”

長者看了一眼,一時沒說話,眉目間聳動了一下。

魯格在旁邊解釋說:“意思是‘死地’。”

一言出口,幾個人都靜默了下來。

袁平甚至一時忘了他對蛇的恐懼,微微往前湊了一點,問:“族長,死地是什麽意思?”

長者的臉頰抽動了幾下,仿佛不能理解為什麽還有這麽蠢的守門人,連這麽直白的話都聽不懂,他伸出拐杖在袁平的腿上敲了一下,冷冷地說:“‘死地’是什麽意思?死地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人一去不回的地方!”

袁平皺皺眉,觑着褚桓,有些欲言又止。

褚桓卻伸手将木片捉在手心裏把玩了片刻,灑然一笑:“也有道理啊,陷落地可不就是死地麽?這塊牌子我能收着嗎?”

長者正色了些:“知道這結果,你還是要去?”

褚桓笑而不語,意思不言而喻。

在這裏,長者和守門人族長魯格并沒有勸褚桓的立場,唯一能說幾句話的,也就是袁平,然而他和褚桓鬥了那麽多年,實在是太了解他了,一見褚桓那笑而不語的模樣,袁平就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是浪費口舌。

他最終沒有浪費口舌,只是重重地往後一仰,心想:“這小子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

這麽看來,褚桓跟他那守山人族長還真是天生一對。袁平忽然間有些唏噓,沒想到褚桓居然這麽豁得出去。

長者沉吟了片刻:“你即便是要去,也不可能避開南山的耳目。”

關于這個,褚桓早就想好了,他說:“這個好辦,你們的山門不是還會再轉回去嗎?到時候你替我拖住他,我就能趁機留在這裏。”

長者沖他吹胡子瞪眼:“蠢材!”

魯格嘆了口氣,在一邊沉聲解釋說:“沒有那麽簡單——你知道聖山為什麽叫做聖山,山門又為什麽每年自動倒轉兩次嗎?”

這個問題褚桓早就思考過。

這邊的生活環境極端惡劣,以南山的脾氣,他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每年在固定的時間把守門人們扔在這裏,自己轉到那一邊過安穩日子。

那麽也就是說,山門對于守山人而言,一定有某種不可抗拒的制約因素,就好比守山人過河以後不能離開聚居地太遠一樣,這個未知的因素會制約着他們在那個時刻來臨的時候,必須要通過山門。

“因為‘生氣’。”長者說,“山門倒轉的時候,我族必須随山門一同轉回山門另一端,那一頭河水連着外面的世界,一年兩次倒轉,守山人才能将生氣傳遞到這邊——這就是為什麽只有守山人的血脈才能溝通聖泉,我們守山人身是聯通生死的那一座橋,因此山門倒轉的時候,無論我們身在何處,都會被送回去。”

如果将陷落地比喻成被污染的水域,那麽只有這座山上有一條通往其他世界的口子,有清泉活水會源源不斷地流進來。

褚桓不明所以:“那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長者鷹爪般枯瘦的手扣住褚桓的肩膀,一雙眼睛銳利地盯住他:“小子,你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出現過一點‘凍結’的跡象,你還相信自己只是因為被穆塔伊咬了一口,又喝了兩口血那麽簡單麽?如果我猜得不錯,你身上無論以什麽形式,肯定有守山人的血。”

話說到這,褚桓還沒言語,袁平卻先叫了起來:“這就更不可能了吧?我是看着他長這麽大的,他身份證上還寫着民族‘漢’呢。”

他一番話嚷嚷,才發現褚桓若有所思,并沒有搭腔。

袁平頓時愣住,他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有些不确定地問:“不不會是真的吧?”

“我還真不清楚,”褚桓低聲解釋了一句,“其實我不是褚愛國親生的。”

“但你身上守山人的血要麽很少,要麽是出了別的變故。”長者說着,挑剔地打量了褚桓一番。

褚桓的身體素質比守山人差太遠了,不但體現在傷口愈合速度上,光用肉眼就能看得出來——他雖然自以為身材不錯,但是遠沒有守山人那麽結實而富有生命力。

最重要的是,他那山門那一邊,好像并不受任何邊界的束縛。

長者:“真到了那時候,你知道你會不會被山門強行送走?”

褚桓沉吟不語。

長者想了想,又說:“何況如果你要去陷落地,我打算做主給你換血,南山反正一直偏袒你,肯定不會不同意。”

他說,看了魯格一眼:“魯格族長,你沒有意見吧?”

魯格當然沒意見,三個人六只眼睛一同望向褚桓。

褚桓剛想開口說話,忽然,他心裏冒出了一個不可理喻的念頭——不。

為什麽不?

褚桓一頓,于情于理,他都想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因此只能斷定,這絕不是他人的想法。

褚桓沒有回答,低頭握住垂在胸口的小核桃,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那核桃又在微微發熱。

褚桓:“不”

長者大吃一驚,沒想到褚桓長得人模狗樣,腦子裏竟然有坑!

連魯格也詫異地挑挑眉。

褚桓将核桃摘下來,丢給長者:“我不是那個意思唉,怎麽說,這是你們的聖物讓我拒絕的——長者,你給我的這玩意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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