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一

褚桓默默地往後仰了一下臉,讓老王那像暗器一樣犀利的唾沫星子與他擦肩而過。

獨臂的老王帶着一身風塵仆仆,臉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控訴他為眼前這個王八蛋操碎了心的人生苦痛。

兩人中間隔着一張木頭桌子,桌上橫陳着幾把能進國博的軍需用品。

褚桓一仰頭,透過招待所破敗的小窗戶往下看了一眼,南山正在樓下和那幾個老兵一起說話。

他們家那位土包子族長大約是平生第一次穿襯衫,仿佛一直擔心自己動作大了會把衣服扯破,舉手投足活像被人五花大綁了一樣拘謹,然而面對着旁邊這幾位更土的,他還是十分盡職盡責地在這個生平只來過幾次的縣城裏當起了一知半解的導游。

這正當,原說着什麽的南山突然仿佛有什麽感應似的一擡眼,正好對上褚桓的目光,這認認真真的解說員于是從百忙之中抽出了一眼的時間,毫不吝惜地給了樓上的人一個燦爛的笑容,一正經的樣子有點逗。

也不知出了什麽問題,山洞裏的幾個老兵并沒有當年誤入“桃花源”之後被凍結的印象,他們的記憶還依稀停留在河邊迷路的那一刻,好像經歷地一切都只是做了一場夢,睜眼就到了幾十年以後——這恐怕也是山的意思,不想讓這篇土地暴露在世人眼裏。

山羊臉長者雖然有點缺德,但是不缺心眼,一得知這種情況,立刻順水推舟地什麽都沒有說,佯作邊境少數民族,對幾十年前離奇的事件只字未提。

山門剛剛倒轉,褚桓漫長地一覺剛醒,還沒來得及醒過盹來,長者就催命似的把他拎起來處理這件事。

這才有了縣城中招待所裏的這一幕。

個中種種因由,褚桓不便和別人明說——說了老王也不會信,恐怕還會把他送到精科鑒定一下,幹脆一推二五六:“我不知道啊,人是路上撿來的。”

老王臉皮直跳,順着他的目光從窗口往下看了一眼,仿佛覺察出什麽,兩眼一眯,指着南山問:“那個長頭發的又是誰?”

褚桓面不改色地回答:“你猜。”

老王聽了,眼角跳得越發生動活潑:“說人話!”

褚桓看着這邊陲小鎮人群來往,而老友面色紅潤,身體硬朗,一時間有點恍如隔世般地感慨萬分,他想了想,周密地回答:“說不大清,好像也能算是撿來的。”

老王面如心肌梗,驢拉磨似的在屋裏轉了幾圈,終于忍不住摔了褚桓一臉:“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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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桓靠在破沙發堅硬的靠背上,伸長了腿拉了拉懶筋,露出一個包容老年人無理取鬧的笑容,未置一詞。

多年來,老王從來都是拿他毫無辦法,最後洩憤般地一屁股坐在簡單的床鋪上,将人家招待所的床砸出了一聲哀鳴。

老王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裏,還沒來得及點,就見褚桓曲起食指敲了敲桌子:“哎。”

老王沒好氣地撩起眼皮掃了他一眼。

褚桓:“我這禁煙。”

說,他還形似無辜地伸手一指窗外樓下。

老王“啪”一聲将打火機按滅,沉默地起來走到窗邊,盯着下面看了一會,突然伸出一只手扣在褚桓肩上,皺着眉問:“他什麽底細?你別給我鬧着玩。”

褚桓嘆了口氣:“我是鬧着玩的人嗎?我打算留在他們族裏住。”

根據老王對他的了解,褚桓小事上雖然沒溜,大事上卻真的從不兒戲。老王聲色俱厲:“老褚死了以後真是沒人管得了你了嗎?”

褚桓頓了一下,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老王:“笑什麽,嚴肅點!”

老王盯着他看了片刻,褚桓氣色不大好,但精卻不錯,獨臂男人沉默了片刻,他眼下對褚桓的要求是人好好的就行,至于其他

老王緩下聲氣:“那你打算在這窮鄉僻壤躲一輩子?你先前不是答應我”

“我會回去上班。”褚桓沒什麽負擔地接話,“沒事,有活幹活,沒任務我就回家做飯,權當家住得遠點。”

老王沒見過這麽玩的,震驚地看着他:“飛機票沒地方給你報銷。”

褚桓毫無壓力地說:“反正也不用我賺錢養誰,月光正好,沒錢了吃族長。”

老王難以想象這種生活方式,把那根煙在手裏轉了半晌,終于憋出一句:“你也太不靠譜了!”

褚桓嬉皮笑臉地沖他一伸手:“給我看看我倆外甥——還是外甥女?”

老王從身上摸出好幾個手機來,從中掏出一個最不起眼的,調出照片遞給褚桓,倆孩子,都很小,但是能看得出長得不怎麽像,異卵的雙胞胎。

“粉衣服的那個是女孩,另一個是男孩。”老王嘆了口氣,在旁邊坐下,連一雙外孫女都沒顧上顯擺,“你什麽時候願意找個伴,人模狗樣地給我過一輩子呢?”

“一兒一女能湊個‘好’了,哎真逗,哈喇子這麽長”

“褚桓!”

褚桓擡頭看了他一眼:“行啊,你打算把你女婿勸退,換我上崗嗎?”

老王先是一怔,随後看清了他眼睛裏的一點戲谑,頓感無力:“你這個不識好人心的王八蛋。”

褚桓把手機扔回老王懷裏,又歪頭往窗外看了一眼,發現南山盡職盡責地把幾位沒吃過什麽好東西的老兵帶進“肯當雞”裏面接受垃圾食品熏陶了,就扒着窗口沖他喊了一聲:“我要上次老板娘做的那碗土豆二米飯,放粗鹽!”

南山遠遠地沖他揮揮手,示意聽見了。

褚桓把窗戶推開到最大,飛快地從老王兜裏摸出煙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點上了一支,行雲流水般地塞進自己嘴裏,一口氣抽掉了半根,才在一片白煙後慢吞吞地開口說:“有時候你會發現,你所感覺到的東西和別人不一樣,你的切膚之痛,別人不痛不癢,你覺得通體舒暢,別人無知無覺,時間長了,你就會産生一種錯覺你和別人并沒有生活在一個世界裏。”

老王仔細打量着他,褚桓臉上的輪廓因為消瘦比以前更深刻了些,但是眼睛卻很亮,不知道是不是倒映了煙頭上的火。

“孤獨不在乎你和多少人在一起,你要是心裏沒有這種感覺,打一輩子光棍也自由得很,一分鐘都不會覺得寂寞,你要是時時有這種胡思亂想,每天聚衆淫亂也熱鬧不起來。”褚桓不徐不疾地說,“這是很可怕的你知道嗎?任憑這種孤獨走得太深,人會變得沒有真實感。”

老王:“關于什麽的真實感?”

“所有,”褚桓說,“人在喪失真實感之後才會思考什麽是‘真實’,越思考就越覺得你沒法證明‘真實’的存在。”

老王色嚴肅起來,懷疑褚桓腦子有病沒治好。

褚桓餘光瞥見南山把其他人留在飯店裏吃飯,自己拎着幾個大食盒從“肯當雞”裏走出來了,正往招待所的方向走來。

“所以有一天我發現有一個人肯幫我破除這種經質的孤獨感,并且卓有成效。他對我來說,就是我的支點,還有坐标。”褚桓掐滅了煙,随手将煙灰缸塞進了沙發底下,打開了百葉窗上的排風扇,“別說只是多坐幾次飛機,讓我騎導彈去都是可以的。”

門口傳來了腳步聲,褚桓讓過老王,給南山開了門,南山一進門就輕微地抽了一下鼻子,仿佛聞到了什麽,只是礙于老王在場,他沒說什麽,只是借着遞外賣的動作,十分隐晦地瞪了褚桓一眼。

褚桓權當沒看見,指着老王說:“這是我嗯,我幹爹。”

老王:“”

老王幹咳了一聲,一瞬間有點卡殼,随即他回過來,做出一副長輩的不茍言笑态度,對南山簡單地點了個頭:“你好。”

南山也十分措手不及,然而他雖然沒見過世面,到底是族長,很快鎮定了下來,客客氣氣地迎上老王略帶評估的打量,打了招呼。

老王還是有點別扭,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就見南山走到他面前定,操着一口已經流利了許多的漢語,鄭重其事地說:“我叫南山,是‘離衣族’族長,以後褚桓在我這裏,不會受一點委屈,你放心。”

老王:“”

他在和南山的大眼瞪小眼中,想起自己嫁女兒的經歷,忽然莫名地對自家正派女婿産生了一點微的不滿。

這種微一直保持到了當天傍晚,老王把褚桓交給他的人并一幹步槍與均需用品都帶走了,然後仿佛是為了表現自己的大度,他克制住了心裏酸水,大一揮給褚桓批了一個月的假。

褚桓目送着老王把人帶上車,對一邊的南山說:“我們幹脆暫時不回族裏了,我賭你現在肯定能穿過邊界,我帶你出去呃,這個”

南山默不作聲地用一把短刀把他方才塞進沙發縫裏的煙灰缸扒拉了出來,正充滿譴責地看着他。

褚桓幹笑了一聲:“這是剛才那老頭”

南山一把揪過他的領子,在他領口仔細聞了一圈。

褚桓:“抽的”

後面狡辯在南山的逼視下自動靜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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