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書癡陸黛

聽到楊桃語氣不好，裴素連忙道歉：“是在下孟浪了。”

裴公子好友顧雲在旁邊默默的看着他，裴公子多驕傲的一個人，居然會給人道歉，這樣玄幻的場面一定要好好欣賞一下，日後好給人說起，你知道嗎，我那天看見裴素跟人道歉了，對，你沒聽錯，哈哈哈，裴公子也有今天啊，真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跟你說，當時他臉色都變了，如此這樣，可以反複說好多年。

看完裴素他又看楊桃和陶瑩玉，陶小姐身穿紅色石榴裙，裙拖六幅湘江誰，鬓染巫山一段雲，容貌豔麗高貴，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旁邊坐着的楊桃就更不用說了，眉眼精致，正如裴公子所說，明目善睐，可是不管多美的美人，不管多炫目多令人魂颠神道傾國傾城，百年之後也不過是一堆白骨，紅粉枯骨，朱顏辭鏡花辭樹最是人間留不住，顧公子已經看透皮相直到事務本質了，不過他又看了這一堆白骨，真是太迷人了，難怪這麽多人為了一個女人傾倒，要是能讓他畫一副畫就好了。

詩會來的人都差不多了，衆人最激動的時候是小舟先生的到來，連楊桃都站了起來看偶像，小舟先生今年五十多歲，這已經是他人生中第三次貶官到州縣了，他寫詩道。

“身似已灰之木，心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詹州。”

聞之使人落淚，不過貶官并不損害他的名望，身為文壇宗師，天下楷模，甚至大元周邊的邊遠小國都聽說過他的名字，大元的使節出使扶桑國，連天皇都對他詢問小舟先生最近有什麽詩作，有的權貴甚至專門派人每天跟随在他身邊，等他一寫詩立馬抄錄下來。

小舟先生原名張文英，字雪庵，他有次被陷害入獄的時候為自己寫墓志銘道。“少為纨绔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

衆人見他道來，都激動不已，類似于見到偶像的少女一般，對于他是個貶官絲毫不介意，要知道大元優待士大夫，于士大夫共天下，所以文人犯了政治錯誤很少有被殺頭的，了不起被貶官到州縣，最過分的是還是士大夫自己黨争，立了一塊碑把競争失敗的對手的名字刻上去，說這群人的後人永遠不可以做官，大家就覺得這簡直是罪大惡極了，普通的貶官就跟玩一樣，被貶官的人照樣每天寫詩喝酒逍遙山水。

楊桃看到今天這場聚會還特意請了戲臺班子，據說是當朝宰執家的公子陸黛自家的班子，因為天氣已經熱了起來，場地周圍放了幾大桶巨大的冰塊，有仆人舉着扇子把涼氣扇到宴席上面，所以一點都不感覺到熱，楊桃不由感嘆道，看看人家古代，雖然沒有空調，但是人工制冷，沒有音箱，人自帶歌手現場演唱，只要有權有勢，這裏的享受真的一點都不差，難怪所有讀書人都拼命的想考取功名，就為了享受這一切，否則誰想受這麽多罪去苦讀四書五經，要知道鄉試，道試，府試，省試，會試，殿試，每一道考試都不容易，但是一旦考中就真的魚躍龍門，範進中舉那種雖然誇張了一點，但是一旦考中，人生就完全不一樣了，怎麽讓人不激動。

詩會場上，一群文人聚在一起，光是吃飯喝酒有點無聊，自然就要寫點什麽，旁邊陸家甚至連印刷的書匠都找好了，一寫完就刊印出來，這樣的文集最有名的是當年蘭亭集，王羲之親自寫的蘭亭序，“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李白親自寫序的的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參加這樣聚會的一不小心就留名千古了。

陸家作為詩會的贊助商，陸黛也當仁不讓的和一群名流一起品評這次詩會衆人寫的文章。

陸公子親爹是當朝首鋪，偏偏對功名科舉沒有絲毫興趣，每天游山玩水，尋幽踏跡，和顧家公子被稱為本朝四癡，顧雲是畫癡，陸公子是書癡，他三歲就跟着本朝書法大家叔父陸頑學習書法，經過十多年的苦練，揣摩各家書法，現在已經是青出于藍，是天下聞名的大書法家，他的字千金難求。千年之後或許別人不記得本朝皇帝是誰，但是說起陸黛是誰來一定不會沒人不知道，只有藝術才能超越時代，超越物質。

身為本朝第一的衙內，陸黛卻對繼承家業沒有興趣，不肯進入科場，像他的幾個哥哥，都是正經科場出身，現在最低的都是一省正堂官，只是因為避嫌不能進入六部，陸黛卻跟他那幾個癡迷官場的父親不同，他最大的樂趣不過是找到一本好的書帖碑文。

陸黛看見一篇詩文的字寫的挺不錯的，标準的臺閣體，精神內斂，體格俊秀，字如起人，陸公子一下就喜歡起寫字的這個人來了。

但是等他看完詩卻氣的臉都紅了，手上青筋爆起，差點沒當初撕掉這篇詩文，紙上面寫了這麽一首詩。

“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蓍。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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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給你一種解決猶豫不決的辦法，不用龜甲占蔔也不用拜蓍，試玉的真假要燒三天，辨別樟木要看七年以後。

下面兩句是：“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僞複誰知。”

世人都知道，陸公子父親陸熙岩是當朝首鋪，先帝親命的顧命大臣，因為新帝年幼，現在主政的是天子生母德穆太後，太後信任首鋪，凡事先問陸閣老，陸閣老前幾年實行新政免疫法，凡是反對他的人通通被貶出京。

陸閣老早年以性格直拗聞名，人稱拗相公，不注意外表，經常穿着滿是污垢的衣服，有一次去人家家裏做客，客人家釣魚，他心不在焉把放在一旁的魚餌吃完了。“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僞複誰知。”這就是在嘲諷首鋪，害怕流言的周公，被人認為謙恭的王莽，不到最後誰都看不明白這個人是好是壞。

旁邊的人看陸公子這樣生氣，好奇的問道：“是寫了什麽，讓陸公子這樣失态。”要知道名士風度，首先就是不能喜怒不露于色，泰山崩于面前都要面不改色，陸公子這樣實在是失态了。

看了這首詩，那個人也忍不住心裏面偷笑了一下，卻不敢表面露出來。

“寫這個詩的叫楊桃的人是誰。”陸公子問道。

“好像是吳縣今年的案首，聽說容貌秀麗，詩文風流，大家都聽說過枇杷花底校書人吧，就是她了。”那個人還想誇兩句，不過看陸公子臉色不敢說了。

陸公子心情非常不好，直接質疑給楊桃功名的父母官。“什麽案首，吳縣的縣令居然取中了這樣的人做案首，難道吳縣沒人了嗎。看這篇她寫詩文不知所謂，詩意貧乏，揣測執政，可以評做下下等”

“我覺得寫的不錯啊。”同為天下年輕一輩有名的人物的裴素也在評文這一群人裏面，聽到有人評價楊桃直接開口道了，身為裴家子弟，一出生就被贈送勳爵六鎮将軍，他完全不怕得罪陸黛。

“你看人家詩名就寫了《贈同學葉溪之》，是寫給獨善先生的關門弟子葉閑葉溪之的，陸公子你為何這樣生氣。”

楊桃寫這詩的目的确實是為了罵葉閑，她可忍不了葉閑這樣對待好友，既然詩會要寫詩當然趁機寫詩指桑罵槐，沒想到有人主動來躺槍，楊桃本人要知道也會說我冤枉啊，我哪裏敢罵當朝首鋪啊。

因為這篇詩文引起了陸黛不滿，大家都很好奇，到處打聽究竟寫了什麽了，看過的人說寫了詩名叫《贈同學葉溪之五首》，“【其一】朝真暮僞何人辨，古往今來底事無。但愛臧生能詐聖，可知寧子解佯愚。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憐光彩亦何殊。”

白日真黑夜假誰去分辨，只有臧生能騙過聖人，又怎知甯子識破了裝傻的，螢火蟲有光非真的火光，荷葉上的露水雖圓豈能是真珠。

這罵人可算是罵的狠了，”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有的人哪怕外表裝的再好，你們也不要被他騙了，不知道他內在是什麽人渣啊，裝的好有什麽用，碧池終究是碧池，時間久了大家都知道。

有人就問了，這是多大仇，葉閑葉溪之是做了什麽讓人這樣寫詩嘲諷，有吳縣當地人同鄉就說了，葉閑本來和國公的女兒已經定親了，然後抛下未婚妻，來了城裏面，也不告訴別人自己已經有未婚妻了，到處勾三搭四。對于這種負心漢渣男，大家都一邊嘴上譴責一邊暗自羨慕，關鍵是葉才子有這麽多女人喜歡，羨慕嫉妒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