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畫癡顧雲

顧雲對于陶小姐臨摹的這一系列洗月大師的畫作實在是找不到閃光點，他在畫技上是當代大師，和陸黛一起被稱為本朝雙璧，自然品味奇高，他性格看起來謙和，對于繪畫一道卻是自傲，從來不肯違背自己的本心去誇贊畫的不好的畫，但是經常又有人請他幫忙指教自己的畫作，他總是實話實說，有幾次把幾個前來請教的小姐說哭了，別人都說他欺負女人，從此他就學聰明了，凡是請他指教畫技，又畫的不好，還是個女人，他就不說不好，也不說好，有題字的畫他就誇人字寫的好，有印章的他就誇人章刻的好，工筆畫就誇人裝裱的不錯。

做人真是難啊，顧雲感嘆道，既然來了人家家裏觀賞荷花，看了主人家的畫，總不能說，你畫的是什麽鬼，你是用腳拿着筆畫的嗎，我見過一個雙手斷了身殘志堅用腳畫畫的，他畫的比你好，別人肯定要把他打出去。

于是他就按照以前的習慣，開口說字寫的好，不過仔細看，這字寫的還真不錯。

“這畫上面題字的人是陶小姐嗎，這字算是我見過臨摹的瘦金體比較好的了，不過臨摹的最好的還是陸黛，只有他能寫出那種清極貴極的風神來。”顧公子開口誇贊道。

陶瑩玉把自己買回來的一堆糕點吩咐人擺在青瓷碟中端上來請大家品嘗，聞言回道：“是小桃寫的，我畫畫，她題詩。”

“随手之作，讓顧公子見笑了。”楊桃自謙道，這種字體确實是從她這裏流傳出去的，不過她從來不宣稱是自己發明的，只說是自己臨摹之作，說最先寫出這種字體的人她也不知道是誰，因為不知道首創者是誰，這種字體反而盛行起來，從公卿到名士争相臨摹，現在不會寫兩筆瘦金體已經不好意思在士林中行走了。

臨摹的人雖然多，不過寫的最好的确是陸公子，大概只有他那種生在天下頂級富貴之家又雅擅書法的衙內公子才能臨摹出宋徽宗那種人間至尊的心趣來。

四個人來到荷花盛開的亭臺池閣之上，下人端上香茶瓜果點心，當初國公夫人修建這處園林的時候，就在下面開鑿了一處水池，引來活水，種上蓮花，水裏還有錦鯉，人坐在亭臺之上，低頭就可以看見花葉一片，接天蓮葉，翠色無窮，實在是賞心樂事。

顧公子跑到池邊仔細的觀察荷花去了，裴素望着楊桃笑道：“這裏風景真是不錯，你平時就住在這裏嗎。”

楊桃看着他的笑臉心中微漾，答道：“我暫時借住在這裏。”

顧雲真的是來看荷花畫畫的，對于和畫無關的人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真的是癡迷于繪畫，裴素卻是借機來看美人的，知道楊桃平時就住在這裏，想到她平時就在這裏寫字，吃飯，睡覺，焚香，梳妝，心裏充滿了幸福感，他到處打量，想象自己和她一起住在這裏，每天陪着她看書，釣魚，賞花，望月，牽手在池塘邊喂魚，偎依在月下乘涼，聽琴談心，消閑度日，該是多開心。

楊桃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看見他一個人在那裏傻笑，要是知道他在想什麽，可能要猛敲他的頭，你做夢不要帶上我。

裴公子借着陪好友一起看蓮花繪畫的名義，每天都跑到陶府來報道，比做自己的本職工作還上心。

“謝謝啊，我不用你陪，你可以回去了。”顧雲一本正經的取笑好友道。

“是我幫你找到這裏的，你不能過河拆橋。況且顧伯母說你經常畫着畫就忘記了吃飯，我要幫伯母看着你。”

“你以為我會信。”顧公子被好友坑習慣了，有一次他把自己畫的幾幅畫放在箱子裏面給他保管，裴公子悄悄把箱子打開把畫取走了，然後把箱子封好，回來告訴自己，這個畫作成神了，自己飛走了 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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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畫有靈，變化而去，猶如人之羽化登仙。”②還有一次裴素拿着一片葉子告訴他，這個是五鬥教天師給他的隐身符，帖上去之後別人就看不見你了，然後把葉子貼在他額頭上，在他面前大唱大跳，騙的他以為自己真的隐身了。③楊桃每天除了複習準備考試，偶爾也去看顧雲畫畫，每次看到顧雲的畫，都有一種驚為天人的感受，從他畫的每一片荷花舒展的花瓣中，荷葉上滾動的每一滴露水中都可以感受到人生的美好，生命的愉悅，那是一種你無法想象的美感，他用筆和紙墨保存下來了這生命最美好的時刻，每一條線條，每一道濃綠的顏色，都是他對這個世界的感受，每一次看他的畫的時候都有一種魂飛魄散的感動。

楊桃看過顧雲以前畫的一些畫作，最有名的大概就是《仙鶴圖》④了，高貴森嚴的宮牆之上，各種各樣姿勢的白鶴向着天空展翅欲飛，世界仿佛都在眼前消失，只剩下那幾只白鶴，那種強烈的人生的孤獨和悲哀鋪面而來，人生在天地之間，就好像這白鶴，偶然在世界留下痕跡。

現在現場看顧雲畫畫，這種感動更是強烈，難怪陸黛稱嘆他是：”蒼生以來未之有也⑤，五百年來一顧雲⑥。”，楊桃以前也想過學畫畫，這個時代要求文人琴棋書畫樣樣都要精通，不過在看了顧公子的畫之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有的人天生的靈氣與才華，別的人是無法模仿的，學畫這個東西也要天賦，她對于繪畫并沒有那種全身心投入的沖動。

楊桃和陶瑩玉在家裏面進行封閉式考試複習，讓楊桃想起了高考之前，那個時候也是每天做不完的卷子，那個時候可不只是考寫八股文，還有政治歷史地理英語數學，經歷過高考的人，現在這種程度的壓力簡直是輕松。

不過陶瑩玉就感覺要瘋了，現在她看到八股文就有一種想要吐的感覺，聽見別人念一句四書上的句子，她馬上就要開口接下去。

有一天聽到裴公子念了一句：“怎當她臨去秋波那一轉。” ⑦陶瑩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瞪口呆，楊桃去推了她一下，她口裏立刻念道。

“怎當她臨去秋波那一轉。”

“破題，想雙文之目成，情以轉而通焉。”

“承題，蓋秋波非能轉，情轉之也。然則雙文雖去，其猶有未去者存哉。”

“起講，張生若曰：世之好色者，吾知之矣。來相憐，去相捐也。此無他，情動而來，情靜而去耳。”

然後是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一口氣念了一篇八股文出來。

裴公子感嘆道：“我覺得你們作時文是要作瘋了，不如出去走走，真把人逼瘋了不好。”

楊桃白了他一眼，裴公子這種出生就有爵位，成年就有官職，現在挂的職務是六鎮将軍這樣的清職的人，國朝一向以勳貴掌軍，所以他想做官随時都可以，哪裏知道她這種草根出生，只有通過科舉才有出路的人心酸。

不過她也覺得是該放松一下，出去散散心，這一個月練習也練習夠了，是該放松一下了。

說要

出去散心，裴公子積極的提議了無數地方。

“平山堂這個地方好，小舟先生有詞：‘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渺渺沒孤鴻。’⑧去般若寺看桃花也不錯，這個季節山上天寒，桃花剛好盛開，別的地方都看不到這樣的景致。”

“聽起來都不錯，不過人家為什麽要帶上你。“顧雲在旁邊潑冷水道。

“我路熟，可以給你們帶路。”裴公子笑的雖然很羞澀的樣子，回答的卻非常無恥。

顧雲鄙視的看了他一眼：“不用他，我也找得到地方，我給你們帶路，不用帶上他。”

“人生如此艱難，何苦互相傷害。”

最後定下出游路線，先爬山去般若寺，在山上住一晚，聽慧仙師太講心經，順道去東持山看壁畫，晚上住在平山堂。

聽說要出去游玩，陶小姐馬上派下人去詢問葉閑要不要一起去，楊桃也不能阻止她，心裏祈禱葉閑不要來，沒想到葉閑居然答應了，還要帶上自己的小師妹鄭婉，鄭婉又邀請來了幾個自己的好友。

“多帶幾個人沒關系吧。”

“沒事，人多比較熱鬧。”陶小姐也不好拒絕，不然顯得自己多小家子氣，于是一群公子小姐，帶上書童小厮護衛，出行的人變成了一群。

楊桃他們早上出發，天還沒有亮就從床上起來，天光熹微，鳥鳴聲在從林中響起，裴素已經早來到門前她，他站在晨光中，身穿大袖衫，頭戴漆黑小冠，面如冠玉身似春柳，羞澀一笑，眼神清冽如山泉。楊桃不由得想起一句對聯來“虎行雪地梅花五，鶴立霜田竹葉三。”⑨作者有話要說：

①②③⑤ 《晉書顧恺之傳》

④ 原畫宋徽宗《瑞鶴圖》

⑥徐悲鴻贊張大千

⑦尤侗，清初《制藝叢話》

⑧宋蘇轼《水調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⑨我沒找到作者，求有知道的告訴，我在溫瑞安的小說裏面看見過這句。

下個星期一再更新可以嗎（^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