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有我在呢”

許陳願頹然地坐在沙發上,他本不是多麽矯情的人,只是無論看上去有多強大,對于有些傷害也不是真的能刀槍不入,百毒不侵的。

扔在手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許陳願解開鎖屏,看到許味發給他的消息。

是一段翠花和鐵柱的視頻,那兩只蠢鹦鹉,正對着鏡頭說對口相聲。

然後是一段語音。

“願哥願哥!你看它倆是不是長大點兒了?”

那聲音那麽清脆,滿是陽光和希望的味道。

許陳願苦笑了一下,也只有許味……

許陳願整理了一下情緒,清了清嗓子,怕許味聽出來他聲音不對勁,回了一句語音:“嗯,是長大點兒了,可以下鍋了。”

“不行!”許味發來一條氣勢十足語音:“它們這麽可愛!”

許陳願在心裏嘆了口氣,心想只有你會覺得這兩只叽叽喳喳吵個不停的鳥可愛。

許陳願把電話打過去,許味很快就接起來了,他趴在床上,聲音軟軟地應了一聲。

許陳願說:“別逗鳥兒了,趕緊睡吧,明兒還早起上學呢。”

“哼嗯……”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許味可憐巴巴地在床上翻來翻去,說:“願哥,你就不要再給我報這種噩耗了……”

許陳願哭笑不得地說:“就算我閉嘴,可明天你還是得上學啊。聽話,趕緊去睡覺。”

“嗯……好,我現在就睡。”許味終于消停了,許陳願聽到那邊傳出啪嗒一聲,好像是他把燈關了。

“願哥你也要早點睡哦,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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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晚安,我的寶貝。”

許陳願嘆了口氣,把手機扔在一邊,自己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

又是一夜不成眠。

現在的許陳願已經練就了一身即使一宿不睡,第二天只要給他一個早自習的時間補覺,一整天都能生龍活虎地上課鬧事兒的神功。

所以去接許味的時候,許陳願很好地藏起自己的憔悴,準時地等在許味的小區門口。

許味穿着校服跑出來,嘴裏還叼着一塊面包,走到他面前的時候,楞了一下,随後就去捏許陳願的臉,惡狠狠地問他:“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又沒有好好睡覺!”

許陳願納悶了,許味是有透視眼嗎?他今天出門為了不讓許味看到自己的黑眼圈,還用他媽的粉底遮了遮。

但嘴上還要扯謊,許陳願說:“沒有,我絕對好好睡了,否則現在早死在街邊兒上了。”

奈何許味打死都不信,哼道:“你不要騙我!我看得出來!”說完,又睜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願哥,你是不是……不開心?”

許陳願愣了愣,心頭的防護好像被什麽東西擊碎了。

有人說,能打倒一個強悍的人的根本不是如刀的風雪,不是轟然而倒的泰山,而是有人在你走過白沙大漠後,對你伸出手,說:回家吧。

許陳願伸出手,把許味抱在懷裏,輕聲道:“沒關系,看到你,哥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

許味把臉埋在他的懷裏,說:“嗯,有我在呢,願哥要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最近這幾天,許海破天荒地回了好幾次家,這對于許陳願來說絕對不是一件什麽好事兒,相反,是一件讓他恨不得模仿董存瑞用炸藥包把這個一百七十多平米的房子炸掉一了百了的事情。

許陳願真的很想揪着許海的領子好好地問問他,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這兩天天天往回跑個什麽勁兒啊?

一直困擾許陳願的還有第二件事情,那就是自己的父母這麽多年,一句正常的話都說不了,在一起的時候必須沉默,否則只要雙方一開腔就是槍林彈雨的中東戰場,許陳願經常做那條被殃及的池魚,池魚很無奈,捂着不停地被刺中的傷口不停地思考,他們到底是圖什麽。

這兩個人好像在互相比賽,比賽內容就是如何在三個句號之內成功地引起對方的怒火,然後大吵一架,互相把對方的軟肋都拎出來好好地鞭笞一遍,順便問候一下那些早已經作古多年可能連墳在哪兒都找不到的祖上十七八代。

這麽多年了,他們互相折磨,不死不休,并樂此不疲。

除了比賽,似乎也是一份賭注,賭的就是誰先承認自己不堪忍受對方無休無止的傷害,賭的就是誰先承認自己當年委實是瞎了眼,才決定和對方走入青春和愛情的墳墓,似乎先說分開的人就是認輸,就是輸給了對方的咄咄逼人,也輸給了當年在一起之前,曾經有過的一段如蜜年華。

最後的輸贏要如何決定,而輸家的懲罰是什麽,贏家的獎勵又是什麽,許陳願不得而知。

不過倒是也有一樣好處,每次許海在摔門離開的時候,總會把許陳願叫到一邊,偷偷地塞給他幾張紅色鈔票,讓他自己吃好喝好,別因為學習而累着自己。

許陳願的腰包日益鼓起來,他的心情卻好不了。

只有在看到許味的身影時才深深地覺得人間好歹還值得,至少衆生皆苦,他的小味還是那顆放在他那因咬牙而滲出鮮血的唇齒間的一顆甜糖。

而許味這段時間也很不安,他多敏感的人,好像一只小蝸牛,顫顫巍巍地伸出自己兩根帶着粘液和無數神經的小觸角去探查這個世界,更何況和他如此親密的許陳願。許陳願從來不當着他的面兒發脾氣,更不會去和他分享那些負能量,但許味還是知道,他的願哥不開心。

從來沒見過許陳願這副樣子,乖戾卻好像被人拔去爪牙的孤狼,暴躁得想毀滅世界,可惜最後毀滅的只有他自己。

他很擔心他,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隆冬過去了,倒春寒也過去了,柳城的天才漸漸暖起來,還沒等那道日光穿越那麽久來溫暖這個城市,清明又快到了。

清明時節雨紛紛,這話不是亂說的,三月中的時候就開始淋淋漓漓地不停下雨,浸淫在這樣潮濕的氣候中,柳條和路邊的青苔一起抽了芽。二中平日裏也沒幾個人在校園裏閑逛,這個時候礙于晦暗的天光,更是見不到什麽人了。

這天下午,許陳願站在連廊裏靠在柱子上等許味放學,物理老師正在教室裏畫某物體在絕對光滑的平面上運動的受力分析圖,下面的學生聽得雲裏霧裏,昏昏欲睡,頗有修仙的大場面之感。

“許陳願。”身後有人叫他,許陳願回過頭,看見站在一邊抱着教案,笑得如沐春風的宋溪。

因為許味的原因,許陳願跟宋溪多打了幾次交道,漸漸對他稍微改觀了些。

這人很溫柔,說話總是不疾不徐,聲音清冽有如柳城下屬小縣城清河鎮的小溪,每次說話的時候總給人娓娓道來之感,許陳願反感衣冠禽獸,卻不會去反感這樣的人。

怪不得許味會喜歡他。

“宋老師。”許陳願跟他打了聲招呼,他既然知道自己與許味之間的關系,那麽他也不必矯情了,主動地說:“我在等許味放學。”

宋溪笑了笑,說:“我知道,所以才在這個時候來找你。”

許陳願納悶道:“找我?”

宋溪點點頭,他說話從不拐彎抹角,于是開門見山地說:“你最近狀态不太好,許味他很擔心你。”

怎麽也沒想到宋溪會跟自己說這個,許陳願怔了怔,他确實不是很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但也不是那種願意把傷痛刨出來說給別人聽的,于是在腦子裏瘋狂地思考,怎麽才能想個理由把宋溪給糊弄過去。

孰料,宋溪卻并沒有問他,只是笑着說:“所有情緒上的不高興,大多都源于生活中的不如意,既然你有不如意的地方,那我自然沒必要去揭你傷疤,太自讨沒趣了。只是許味他擔心你,和我說話的時候也總是心不在焉的,我問了好久他才肯告訴我,說你最近不是很開心,他不知道該怎麽讓你高興起來。”

許陳願默了默,說:“許味那小屁孩兒,倒慣會瞎操心。”

宋溪卻笑:“他是在乎你,把你看得比他自己都重要。”

許陳願心裏自然是甜的,于是說:“他根本不必自尋煩惱,他在我身邊我就很開心了。”

宋溪淡淡地說:“話是如此,但看着心上人總是郁郁寡歡,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對症下藥,肯定會覺得不安,你不如好好去再和他談一談。”

許陳願懶得糾正他那個“郁郁寡歡”的詞彙,因為許陳願并不認為自己是一副悲天憫人的凄涼姿态,他還是該吃吃該喝喝,沒什麽差別,只當是宋溪教外語教久了,用漢語成語的時候不是那麽妥帖。

“我知道了,我會和他說的。”

宋溪笑了笑,說:“你也很在乎他,這樣很好。那麽接下來的話,是我作為一個老師,要告訴你的。”

“你把自己當一匹孤狼,單刀殺入千軍萬馬之中也不會退縮,我知道,和生活去抗衡固然英勇,但最後未免也太過慘烈,哪怕最後你勝了,可落的一身傷疤,就是好事麽?”

許陳願愣了愣。

“真正的勇士是學會和生活和解的,許同學。”

有人說,一些人說話,給人醍醐灌頂之感,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許陳願沒有這麽文绉绉的感覺,也從來沒覺得和誰說話能得到對方的指教,可宋溪這一句和生活和解,才好像成了一記當頭棒喝。

他能因為愛許味而變得把溫柔的本質流露出來,那份溫柔為什麽不能給自己留一些呢?

在許陳願的這個劇本裏,最該被他溫柔以待的不是許味,其實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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