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白花
又一個禮拜過去了,許味還是沒有聯系到宋溪。
宋溪電話不接,短信不回,他擔心的不行,又叫上許陳願去宋溪家找他,敲門敲不開,鄰居嫌他們吵,要趕他倆走,說住在這裏的一個人搬走了。
許陳願估計他說的是方允,于是問:“另一個呢?”
鄰居想了想,說:“好像前兩天回來一趟,半夜又聽見箱子的動靜,拎着走了。”
許味當場差點讓吓哭,揪着許陳願的衣擺,哭腔都出來了:“他……他不會想不開吧……”
“不會不會,別亂想。”雖然在安慰許味,但其實許陳願自己也覺得很沒底,只能說:“他還是拎着箱子走的,如果真要做傻事,沒必要帶着行李吧?可能就是心情不好,出去旅行散心了。”
好不容易安慰好許味,陸星瀾又不知道從哪裏聽來了這件事,一天無數個電話打給許陳願,問他有沒有宋溪的消息。
許陳願煩不勝煩,說:“我怎麽知道?我和許味也在找他,你不是跟他老鄉嗎?去打聽啊。”
陸星瀾默了默,說:“他十幾年前因為出櫃,和家裏人鬧翻,他父親不允許他回家,他媽心疼他,後來就偶爾到柳城來看看,他也會往家裏打錢,但宋老師本人已經十幾年沒回去過了。”
許陳願聽了,大概也猜出來他那麽多年都沒有回去的原因了,八成跟他的性向分不開。在那種小山村裏,又是十幾年前,更不可能從別人嘴裏聽到什麽好話。于是也不禁想,這個人曾經默然地遭了多少罪。
是怎麽還能養出那溫柔的性子的?
許味又等了很久,已經報警了,警察在四處找他,報紙上也貼着尋人啓事。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也只能等着,等有一天得到宋溪的消息,等他再出現在自己面前。
過了五月,天越來越熱了,趴在樹幹上的蟬撕心裂肺地鳴叫,榆樹的葉子被灼熱的日光照得卷曲,槐花漸漸要凋了,屋檐下的小燕子羽翼也漸漸豐滿,能飛出巢穴去獨當一面。
許味這些天一直都悶悶不樂的,因為天熱,也因為擔憂灼心,怎麽都吃不下去飯,人肉眼可見地又瘦了不少。
給許陳願看得發愁,就想方設法地哄他開心,又想起他前陣子心心念念地想再吃一頓自己做的飯,于是就抽了個父母都不在的周末,把許味帶回家去做飯吃了。
最近正是鲈魚最鮮美的時候,許陳願買了一條回去,又買了豆腐和小紅椒,準備炖魚吃,吃剩的魚湯晚上還可以給許味再煮面或者熬粥當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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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陳願圍着圍裙在廚房裏忙着切菜、洗魚,許味不幫忙也不去給他添亂,就反坐在一把椅子上,抱着椅背靜靜地歪着頭看許陳願做飯。
他做飯的樣子很好看,襯衣袖子被挽上去,露出精壯結實的小臂,拿菜刀的時候和拿籃球的時候一樣很帥氣。最近他總是在太陽下打籃球,已經有點曬黑了,手腕處被曬出一個滑稽的表印來,不過看起來更有男人味一些。
許陳願畢竟比許味大了兩歲,現在已然有了一點成年男人的樣子,剛入夏他就嫌熱把自己那微長的頭發給剪短了,利落的短發倒是看上去顯得精神又青春些。
許味癡癡地看着自己的戀人,他在廚房裏為自己做好吃的菜,一會兒也會端着盤子過來在自己額頭上落下一個吻,那是個溫馨又纏綿的場景,不知道以後有沒有那個幸運,可以一直這麽看下去。
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想跟他有個未來,有個家,每天都是柴米油鹽細細碎碎的瑣事,晚上窩在一起吃着零食看沒有營養的電視劇,也許偶爾會吵架,但躺到床上後對方也會在半夢半醒的時候湊過來摟住他,等第二天日頭升起,擁着愛人醒來,那些不快就都煙消雲散。
他真的真的很想一輩子都和許陳願在一起。
許陳願專心致志地對付那條剛放到案板上就還蹦跶個不停的魚,現在終于把魚頭剁下去了,又剖開魚肚子把內髒取出來,剛把魚和炖魚料放進鍋裏,還沒等放豆腐,電話鈴就突然響了。
許陳願滿手的魚血,和油漬,騰不開手,就問許味:“誰的手機?”
許味看自己的手機很安靜,就跨過椅子,說:“好像是你的。”
“誰打來的?”
許味把手機拿進廚房,遞給他,說:“是陸哥。”
許陳願舉着手,苦笑道:“沒法接,你摁開吧,開免提。”
“哦。”
許陳願擰開水龍頭,在嘩嘩的水聲下洗手。
許味接起電話,那頭一片寂靜。
許陳願把臉湊在手機邊兒上,問:“喂?喂?說話啊,沒聲兒!”
“許、許陳願……”陸星瀾的聲音有點顫抖,不知道現在在哪兒,那邊有好幾個人在說話,許陳願也聽不清。
“咋了?我正做飯呢。”
許味站在一邊靜靜地舉着手機,聽他講電話。
陸星瀾說:“許陳願,宋、宋溪……宋溪死了。你先別告訴許味……”
已經遲了。
許陳願瞪大了眼睛,趕緊在毛巾上把手擦幹淨就要搶回手機,許味卻緊緊地握着手機不肯放開,呆滞地看着許陳願。
許味想說些什麽,問些什麽,甚至哭喊些什麽,可是喉嚨口好像被什麽東西哽住了,又好像有什麽東西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張了好幾次嘴,都沒能發出聲音來。
“喂……喂?”
突然沒了聲音,陸星瀾看了看手機,發現還沒有挂斷。
電話這頭的許味已經失去了任何的思考能力,他簡直不願意相信十秒鐘之前他到底聽到了什麽,只能怔怔地看着許陳願,眼神哀求,希望他給自己一個否定的答案,告訴他他只是聽錯了……
許陳願深吸了一口氣,說:“小味,聽話,把手機給我。”
許味這才乖乖地把手機遞過去,眼睜睜地看着許陳願把免提關掉,去跟陸星瀾講電話。
可是他們離的足夠近,足夠讓許味聽清電話那頭說了什麽話。
自殺……割腕……警察……
後來許陳願又和陸星瀾說了些什麽,他沒有聽清,這就是許味對那天最後的意識了。
還有鼻尖缭繞的,鍋裏的魚香濃的氣味。
等許味再次回過神來,已經是第二天了,他被許陳願牽着手,站在一個靈堂裏。
黑白的綢帶、黃白的花、眼睛裏看到的只有這麽三種顏色,許味不敢擡頭,不敢看正中間那張黑白的照片。
來吊唁的人沒幾個,靈堂裏也沒有哭聲,所有人都安靜得像是在演默劇,音響裏放着大悲咒,鼻尖缭繞的是廉價的香火味。許味除了許陳願和陸星瀾,誰都不認識,方允沒有在,也不知道他是沒有接到這個噩耗,還是不敢來。
陸星瀾上前鞠過躬,把一束百合花放在棺材前,折回來以後站在許陳願的身邊。
“是我發現他的。”陸星瀾不知是對誰說,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我去他家找他,那是我第十二次去他家找他,我讓鄰居幫我留意,只要他一回來馬上通知我,我還給了那個鄰居一百塊錢……”
許味擡起頭,怆然地看着他的臉。
“我去敲門,沒人看,就跟鄰居借了榔頭把門鎖敲了下來,屋裏沒看見人,浴室裏有水聲。”
“他躺在浴缸裏,全是血,旁邊倒着紅酒瓶,不知道灑的是酒還是血,警察說……”
“陸星瀾!”許陳願壓低聲音警告他:“別說了。”
“你說。”許味的聲音聽起來是難以置信的平靜,眼神中全是天真無邪的茫然,這樣的他應該出現在老師的辦公室裏問一道數學題,而不是在靈堂裏,問他最愛的哥哥、老師,是怎麽死的。
只有許陳願知道,因為他牽着許味的手,那只手在不停地顫抖,也有源源不斷的冷汗冒出來,緊緊地握着許陳願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許陳願的手骨,他把許陳願當作最後的救命稻草,可那也讓他支撐不下去,聽不下去陸星瀾接下去的話。
“警察說,”陸星瀾的聲音響起,壓的很低,“一般割腕自殺很少有成功的,因為找不準大動脈的話,傷口就會在人死之前就愈合,但是他顯然知道這一點,所以喝了酒,又把手泡在熱水裏,血流加速,最多四十分鐘,他就……”
陸星瀾說不下去了。
許味也聽不下去了。
今天的外面是個豔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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