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絞窟 (四)
趙玹輕功卓絕,早在聽到爆裂聲時便直覺不對,但還是在爆炸中受了傷。
從河裏爬上岸回頭看了一眼河上慘狀,趙玹揉了揉眼角:“真是瘋了。”
脫下破爛又濕漉漉的外袍,還沒等喘口氣,趙玹便察覺到自己被人盯上,從地上抓起兩顆石子,夾雜着內力,一道勁風裹着石子破空而去。
“誰?!”
對方似乎是避開了,知曉自己被發現便匆匆離去。
“好耳力。”黑暗中帶着面具的人摸了一把被石子劃出一道口子的衣服,心有餘悸,不敢耽擱,匆匆趕去彙報。
趙玹簡單處理了一番自己的傷勢,這才想起來還有個林朝餘要保護。循着記憶往之前烏篷船所在的方向趕,半路遇到了氣喘籲籲尋找着什麽的林朝餘。
林朝餘看到他眼睛一亮,跳起來沖他揮手:“趙兄!你沒事吧?!”
“無礙。”趙玹擺擺手,“這裏太亂,先回客棧。”
路上林朝餘一直在他耳邊聒噪。
“吓死我了,簡直喪心病狂,定是魔教中人幹的。”
“當時腦袋嗡嗡響,我心都揪起來了。”
“死了好多俠士,想想真是後怕,我擔心你也遭遇不測,要不然我可得……”
趙玹本就被他叽叽喳喳吵得不耐煩,聞言随口接道:“可得怎樣,難不成你要守寡?”
林朝餘詭異地沉默了片刻,嘿嘿地笑了兩聲:“趙兄真會說笑。”
林朝餘在客棧幫着趙玹處理傷勢,趙玹露出瘦削精壯的上半身,他則認真地包紮着趙玹的傷口,小心翼翼地摸着趙玹背上一道疤痕:“當時一定很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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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道陳舊的疤痕,從右肩一直到下方脊椎,看着可怖。
“忘了,小時候貪玩在深山裏頭受的傷,看着可怕,其實傷口不深。”趙玹随意又輕松,這個時候倒是随口跟林朝餘聊了起來,“那會兒還結識了個朋友,兩人被困在山裏好幾天,不過後來就沒見過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
林朝餘盯着這道疤,在趙玹看不到的背後,神色晦暗不明,最終笑了笑,輕松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想必他現在過得也應該很不錯。”
趙玹颔首:“但願如此。”
林朝餘有意岔開話題:“誰也沒料到魔教竟膽大至此,這次死傷如此慘重,絞窟之行恐怕受到阻礙 ,會推後并且更加艱難了。”
“不會。”趙玹輕笑一聲,嘲諷,“損失的不過是這次畫舫聚集的牽頭人罷了,我早便聽聞那些中原武林大家傲氣得很,不屑與這些三教九流扯上關系,那些‘高手’就算受邀也不會來畫舫。此次爆炸只會引起他們對魔教的仇視,士氣高漲,絞窟反而會更加快速和順利。呵,我都懷疑,這是不是那些所謂的正派人士幹的了。”
“也有可能是那魔教教主不夠聰明呢?”
趙玹:“可能吧,明日我們便要盡快趕路,否則可就趕不上好戲了。”
當晚林朝餘死活不肯走,非要在趙玹房裏賴着。
趙玹頭疼:“如果你擔心我扔下你自己離開的話,完全沒必要,既然說了會帶你走,就一定會。”
“我怎麽可能會是這種人!”林朝餘梗着脖子紅着臉,對趙玹把他想成那種人感到非常氣憤,“你受傷了我當然要照顧你。”
“不需要,我要你照顧作甚。”
“要的要的,否則我良心難安,怎對得起夫子授予我的君子之道。”林朝餘一邊說,一邊還動手給趙玹鋪好了床,溫聲道,“快躺下休息,我趴在桌子上睡便好。”
就差沒往腦門上寫“懂事賢惠”了。
趙玹無奈,随口客套一句:“趴桌子上睡不像話,不介意的話可以擠擠。”
林朝餘忽然之間來了精神,三下五除二脫了鞋襪爬上床,兩只眼睛亮晶晶的:“趙兄你真善解人意。”
趙玹:“……”
他以為這就像過年收紅包,嘴上說“要不得要不得”,都是客套話,當不得真。
說出去的話總不好收回來,趙玹穿上衣服,背對着林朝餘躺下,沒過多久,就察覺身後的人湊過來,輕聲問:“趙兄,你睡着了嗎?”
趙玹動也不動:“睡着了。”
林朝餘:“但是我睡不着。”
趙玹:“你睡不睡得着關我屁事。”
林朝餘這人仿佛最擅長熱臉貼冷屁/股,還在那自顧自地樂呵:“今夜能和趙兄同塌而眠,實在是我的榮幸。你看今夜窗外月色真美,不如我們來聊聊人生理想?”
趙玹:“……”
聊個屁。
趙玹轉過身,面對着林朝餘,他可以借着月光清楚地看到對方眼裏的自己:“再多說一句,我現在就讓你去屋頂看月亮。”
林朝餘哼唧一聲,識相地閉嘴了。
果然不出趙玹所料,畫舫爆炸這一消息迅速傳開了去,江湖群情激憤,紛紛加入絞窟行列。
如果這真是魔教的人幹的,那可真是把這招玩火***練得爐火純青。
趙玹拖着林朝餘趕路,本還想給他租輛馬車,沒想到對方直接翻身就上馬了。
“我雖武功不行,騎馬還是可以的,趙兄不必擔心我。”林朝餘一臉的真誠,“我不想成為趙兄的負擔。”
趙玹:“……”他總覺得這人怪斷袖的。
二人風餐露宿到達一間大客棧,裏面早已人滿為患客房全滿,門口甚至能看到很多一看就知是大戶人家的馬車。
“跟清風鎮不一樣,這裏已經逼近魔教,裏面的人可不是來湊熱鬧的,都不是好惹的,說話小心些。”趙玹叮囑,“聽到了沒?”
“嗯嗯。”林朝餘跟在趙玹身後,那一身書生打扮和弱雞氣質和客棧氛圍格格不入。
那邊一門派弟子正在跟掌櫃抱怨這客棧光線不好,他們少主住着不喜歡,要退房。林朝餘一聽正好,這房要是不要了可以給他們。
那弟子“嘿”得笑出了聲:“你這是要去進京趕考啊,這春闱不還沒開始嗎?”
林朝餘又開始認認真真地解釋:“非也非也,讨伐魔教人人有責。”
那弟子原本想譏笑一番,猛然間想起他們幫主常說看江湖中人不能只看外表,否則怎麽死都不知道。
瞧林朝餘高高瘦瘦也不似一般書生那麽弱不禁風,弟子便壓低了聲音:“您莫非就是那江湖人稱怪書生的俠客?”
“我今年才二十二。”林朝餘慢吞吞地道。
那怪書生算年齡,怕不是得跟他爺爺一般大。
“那您是怪書生的後人?”
林朝餘:“不是,我只是氣憤魔教暴行,想要參加絞窟,記錄下這一傳奇行動,好讓他們流傳後世。”
看上去就一普通書生,弟子十分不解:“那你怎麽還敢來這?”
“因為我有趙兄啊。”說話間林朝餘已經登記了自己的名字,去找趙玹了。
那弟子的目光跟着他,看到了和他一道的趙玹,撇撇嘴:“兩個小白臉,純給魔教練刀的吧。”
客棧裏相識的人互相寒暄一番便自己吃自己的,沒有過分張揚,保持自己大門派的風範。
“又見面了,林世子,趙教主。”
沙啞又熟悉的聲音響起,林朝餘歪頭:“你怎麽知道?”
趙玹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頓,側目看到一具餓殍,點了點頭:“銀月樓消息果然靈通。”
“過獎。”身着紫袍的銀月樓樓主焦全笑得虛僞,“沒想到國公世子竟然有閑情逸致跑來攪和江湖事,也更沒想到青城教遠離江湖多年,這回還要勞煩新教主親自來……為了知道趙教主的來頭,可真是費了我好一番功夫。”
趙玹:“那可真是讓您費心了。”
“本來還想低調一些呢。”林朝餘說着,好奇地問道,“不過你們銀月樓真的什麽都知道嗎?”
焦全:“這世上除了前朝國師,怕是誰也不敢說自己無所不知,但是我們一定是當今知道的最多的。”
林朝餘煞有介事地點頭:“我覺得也是,你們不知道的還有很多。”
焦全“呵呵”笑了:“這可不一定,只要價錢令我滿意,我想知道的事,自然會查出來,比如眼前不知天高地厚不敬長輩之人的身份。你說,其他人要是知道了青城教裏有哪些人,該是何種反應呢?”
趙玹不做聲,倒是林朝餘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拔高了嗓音,沒頭沒尾地說道:“銀月樓的求知精神我很敬佩,但是背後下毒想置我于死地實在是小人行徑,恕我們不能告知。”
焦全皺眉,銀月樓的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客棧裏的其他人可都反應過來了,看向焦全的眼神都鄙夷了起來——原來銀月樓的情報是這樣威逼來的。
這妥妥是武林黑道的行為啊,居然還敢來這裏?
銀月樓有弟子瞪眼:“你血口噴人!”
“天地可鑒,要不是趙兄相救,我早就死在銀月樓毒針下,如果銀月樓沒有對我下毒,我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林朝餘一身正氣,“你們銀月樓敢不敢發誓說你們沒對我下過毒針?”
銀月樓有苦說不出,那弟子“你你你”你了半天你不出什麽東西。
下毒是真,但誰逼他說什麽東西了?!
“趕了一天路,走吧,去休息。”趙玹悠閑得很,施施然拉着林朝餘上樓離開。
焦全沒想到自己居然被這兩人連續擺了兩道,黑着臉起身:“走。”
“樓主,就這麽放過他們?”
焦全:“走!”
待出了客棧,焦全氣得扇了身旁人一巴掌:“沒看到那些自诩武林正派大俠都摩拳擦掌了嗎?”
“那我們之後怎麽辦?”
“退出絞窟,低調行事。”焦全壓下火氣,冷笑,“以後有的是機會,讓那些人拿着重金求我。”
另一邊,趙玹:“沒想到你也不是很呆,還挺機靈。”
趙玹微微一笑,剛誇完人,瞥到身旁局促又興奮的某人,默默地往旁邊邁了一步拉開距離:“你發什麽病?”
林朝餘:“你真的是青城教教主?那個青城教?”
“唔,整個大殷應該就我們這一個青城教。”
“那我爹多年的好友……”
趙玹推開房門:“是我爹,已經去世了。”
“啊抱歉,是我冒犯了。那個……”林朝餘抿唇,臉上顯現一抹詭異的紅暈,“令妹還好嗎?”
趙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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