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似是故人來 (一)
察覺到有人靠近,本正商量着對策的林朝餘和聞人月齊齊裝作一副害怕的樣子。
錢晟努力了一把,實在是不知道怎麽裝,再看對面兩個青麟衛一個賽一個的逼真,要不是見過他們的真面目,他還差點就信了!
錢晟龇牙,索性低着頭裝啞巴。
來的是一個鐵匠打扮的大個子,經過他們這間牢房的時候眼皮子都不擡,指指錢晟:“就他了。”
立刻有人闖進來,連拉帶拽将錢晟拖了出去:“老實點,要不然廢你一條腿。”
估計是想着錢晟聽不懂這兒的話,還拿到在錢晟腿上比劃了兩下。
那大個子身後還跟了幾個被綁着雙手的人,清一色全是青壯年,有大殷面孔的,還有外族長相的,看樣子應該是要他們去幹活的。
沒料到他們三人之中竟是錢晟先被帶走,這下待人走後林朝餘和聞人月沒了翻譯,徹徹底底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林朝餘知道這次行動比以往都要危險,畢竟這裏不是他們的地盤,語言又不互通,在沒人注意之時,給聞人月下了最後一個命令:“随機應變,以保證性命為最要緊的事。青麟衛在大殷代表皇上,出了大殷就不代表任何人,只是一枚棄子,出了事也沒人幫你兜着,必要時動手也無礙,不用有什麽顧慮。”
“聞人明白。”聞人月點頭,趙玹這話說得不大好聽,卻處處都在為聞人月着想,“大人也要小心。”
第二個被帶走的是聞人月,太子的人聽說來了個大殷美人,特意來看了一眼,之前那個給錢的老頭也跟在一旁點頭哈腰。太子的人挑起聞人月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不錯,之前是做什麽的?”
老頭翻譯了一遍,聞人月顫抖着聲音小聲道:“之前是琴姬……”
“很好。”對方更為滿意,給了老頭一袋金葉子,“太子賞你的,這人我帶走了。”
老頭眼睛都笑成一條縫了:“大人請。”
就見對方幫聞人月解開了綁着手的繩子,心疼地點了點她手上被勒出來的紅印子:“回去擦些傷藥,否則太子怕是要心疼。”
聞人月雖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卻隐約明白他的意思。對方接下來卻将繩子套上了聞人月的脖頸,自己牽着另一頭。雖然是松垮垮的,但聞人月若是有一絲想要逃跑的舉動,那繩子怕不是會毫不猶豫地勒緊。
似乎是聞人月裝出來的表現過于緊張和害怕,對方也不忍心看美人如此,還好言出聲安慰,用的是不大标準的中原話:“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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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月被一行人帶着,撞上了另一行人,對方都穿着一身黑袍,她心裏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崛國的國師。
兩方相遇,互相行了一禮,便再也沒任何交流。
那老頭接待了太子一方後又帶着國師這一行人:“這一排隔間裏的都是這幾天剛來的,使者這次還是老規矩,只挑大殷的讀過書的?”
見那黑衣使者點頭,老頭便又換上中原話:“你們幾個大殷來的,誰讀書識字的趕緊站出來,跟了國師大人他們說不定還能吃香的喝辣的,否則就沒那麽好運了。”
能被賣過來的大多都是窮苦人,能識文斷字的本來就很少,國師的人每次都會來這轉悠,空手而歸是常有的事,本就不抱什麽希望,此時有人站起來,黑衣使者頗為意外,親自進了牢房。
這站起來的人自然是林朝餘。
黑衣使者用生硬的大殷官話,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林朝餘迅速編了個假名:“趙餘。”
黑衣使者:“讀過書?”
林朝餘:“詩詞歌賦都會一點,丹青也會。”
黑衣使者:“為什麽會來這裏?”
“家徒四壁,無法生活,被騙到這裏。”
林朝餘說話文绉绉的,又細聲細語,對方很滿意,命下人上前呈上一卷書,示意林朝餘拿去:“趙餘,念。”
林朝餘接過,那書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翻開第一面林朝餘動作一頓,這書的署名他可熟悉得很——趙思凡。
林朝餘定了定心神。對着書念道:“永和十五年四月初三,今天下混亂,百姓怨聲載道,內憂外患唯變法可解,無人應和,此情早已料到,予以理解。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語冰。”
林朝餘念完一面,對方便問:“這是什麽意思?”
林朝餘想了想,委婉道:“寫這段話之人認為天下該變法,但是沒有人支持他,表達了他的失望和……那什麽,懷才不遇的心情。”
大概是林朝餘用詞複雜,對方皺了皺眉:“說簡單點。”
林朝餘:“就是他理解其餘人的反對,畢竟都是一群傻子。”
黑衣使者:“……”
黑衣使者示意他翻頁:“接着念,再告訴我什麽意思。”
“永和十五年四月十二,奉旨夜觀星象,聖上紅鸾星動,呈一樹梨花壓海棠之象,紫微星卻暗淡,聖上唯有多洗面方可破。”林朝餘誠懇地問對方,“這也要說簡單直白些嗎?”
對方板着臉:“講。”
“這未免過于大逆不道。”
“只管講便是,上面寫的皇帝早已亡國多年,沒人怪罪你。”
林朝餘舔舔嘴唇:“那我就講了,寫這段文字的人大概是想說,皇帝一把年紀了就別禍害小姑娘,想要當好皇帝就要點臉。”
黑衣使者:“……”
林朝餘此時很有把這本書讀完的念頭,若這真是趙思凡所寫,那可真是夠大逆不道膽大包天的,同時也改變了他對那前朝國師“神機妙算高深莫測”的看法,這應是一個敢說敢寫又有趣之人。
黑衣使者沉吟片刻,對林朝餘道:“随我來,帶你去見國師。”
一時太過順利,林朝餘還有些意外,沒想到居然這麽容易就能見到那個神神叨叨又玄乎的崛國國師。此人有趙思凡的随身手記,想必和趙思凡有些關聯。
路上林朝餘還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對使者道:“這位大人,我觀此書甚是有趣,能否借閱一二?”
對方聽不懂“借閱”的意思,但反應了一下也能明白過來,想也不想便拒絕:“不行,這是國師的。”
林朝餘點到即止不再死纏爛打,心裏卻已經開始惦記上那本書了。
使者沒有帶林朝餘立刻去見人,而是帶他去洗了個澡,畢竟林朝餘身上臭味太重,接着又讓他換上黑袍子,這才領着他去見國師。
林朝餘一走進房間就是一股濃郁的藥味混合着安神散的味道,大白天的整個房間卻昏昏沉沉,裏面也是冰涼不似外面那般悶熱,恍惚間讓人忘了自己正身處沙漠小國。
崛國國師确實如探子所說的那般快死了,現正躺在床上氣息微弱,林朝餘怎麽看這幅情景怎麽像當今聖上躺在龍床上吊着口氣的模樣。
使者:“國師,這是新帶回來的大殷人,讀過書,會丹青。”
林朝餘觀察了一番,床上躺着的人有些年紀了,就見他用蒼老又沙啞的聲音道:“你認為他寫的那些是什麽意思?”
出口還真是流利又标準的中原話,顯然是問的林朝餘。
林朝餘把剛剛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就見那國師沉默了好半晌,才道:“确實是趙思凡會講得出的話。”
都不用等林朝餘想辦法拿到那本手記了,崛國國師主動讓使者将其交予他:“一頁一頁念下來,告訴我,他到底想說什麽,是什麽意思。”
林朝餘從“那些反對的都是傻子”到“皇帝就是吃飽了撐的”到“寧婆這姑娘怕是以後都嫁不出去”再到“黑煞和楚中客倆小屁孩真有意思”,雖然那崛國國師的臉本就灰敗,但林朝餘還是看得出對方臉色比之前黑了幾分,也不知是不是被趙思凡氣的。
崛國國師:“沒了?”
林朝餘:“沒了。”
崛國國師:“他就沒提過一點陵墓的事?”
“有是有。”林朝餘慢吞吞地道,“他認為皇帝若是把拿來煉丹求長生的錢拿去修陵墓,千百年後在史書上也會有排面許多。”
崛國國師:“……”
“他居然真的一點線索都沒有留下麽。”崛國國師嘆氣,又命人呈上幾幅畫來交給林朝餘。
林朝餘一幅幅展開,上面都畫着一個人,都有差異,顯然看得出來都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無一例外,五官大體能看出些趙玹的影子,那麽這些畫的都是誰便顯而易見了。
“這些都是我多年來找人畫的最接近他的幾幅畫了,他們畫不出他的神韻,因此都不是特別像他。你會丹青,你看着重畫一幅,将他畫出來。”這崛國國師叫人畫畫,卻不說要畫之人的特征,只是道,“他的眼睛最有神采,最喜歡穿白色長袍,也愛披散着頭發。我最喜歡他披散着頭發的樣子,遠遠看去就跟仙人一樣,他一定是天上派來的。”
林朝餘:“……”
林朝餘越聽越不對勁,表情也越來越奇怪,腦海裏甚至有一種荒唐的猜測。
“你若是能将他畫出來,我許你在崛國榮華富貴,衣食無憂,甚至可以幫你在國君面前求一個官職。”
林朝餘求之不得,要他畫趙思凡不難,畢竟之前有看過殷宏煥帶來的畫像,再不濟照着他家玹兒的樣子畫便是,若真能求個官職,那麽便有了見上崛國國君一面的機會。
林朝餘想着,就聽那國師突然道:“你見過大殷青城教的教主嗎?”
國師躺床上看不見林朝餘的臉色,此時林朝餘停下畫筆,死死盯着床上之人,面無表情,但語氣卻依舊是慫唧唧的:“沒見過,我一介書生,江湖中事不了解。”
“有人告訴我那個教主和我畫裏的人很像,可惜年紀大了,走不動了,不能親眼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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