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五腐雜煲21

身體灼燒的感覺讓開雲仿佛回到了自己的荒蕪星。睡夢中的混亂思維已經讓她無法分清自己是誰，又在哪裏，只有荒蕪星三個字在腦海中不斷盤旋。

荒蕪星白天溫度高，空氣灼熱，宜居區域只有地下城和保護區。在保護區五十多公裏以外，有一片荒漠地帶。那裏幹燥仿佛沒有一點水分，風甚至能直接吹傷人的臉。

地上城市在建計劃剛剛起步的時候，荒蕪星上就只剩下開雲一個人。

她的記憶是從保姆機器人開始的。給她喂奶，洗衣服，教她說話的，全部都是一臺智能AI機器人。可是因為星際對機器人的嚴格規定，不允許出現過于拟人的AI，她的保姆機器人顯得特別的冰冷，永遠只能做兩件事情——接收命令，處理命令。不會發出任何一句感性或安慰的話。

荒蕪星上的孤寂與它數據庫中保存的美麗面貌完全不一樣，當時開雲還小，靠着自己僅有的權限，致力于要在荒蕪星尋找其他的活人。

地下城裏沒有，保護區裏也沒有。

她不知道什麽是荒誕，只管開着自己的玩具小車，沖出了地下城，進入廢棄荒漠。

結果最後出不來了。

開雲對着胸口的救援設備大哭道：“爸爸救我，媽媽救我！我不行了！”

夜幕四合，玩具車的車燈照着紛紛揚揚的黃沙，天空像在下着一場金色的細雪，玩具車被深埋了一半。

開雲臉上挂着淚痕，用手摳着上面的開關，終于委屈地承認道：“我沒有爸爸。”

她比孫悟空還可憐，連猴子猴孫也沒有，全世界最後一個人類。

在她冷得半夢半醒的時候，一個男人穿過沙塵出現。他用力将玩具車從快被掩埋的沙坑中拖了出來，砸碎了車門，然後将她抱出，按進自己的懷裏，用大衣裹住。

開雲第一次聽到，帶着溫暖的心跳聲。

開雲努力地睜開眼，天空中透出一道光線。世界突然明晰起來。

唐話背靠着一側的石頭，那張英俊又略帶着些狡黠的臉，認真地盯着手中的光腦。此時的他還是很年輕的，正連着荒蕪星的網絡，和各種智能AI打對抗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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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騙人！”

開雲的手不夠長，抱着一把比她人還高的刀，見唐話不理自己，躺到地上翻滾。

“根本不是這樣的！你昨天教我這個今天還是教我這個，我什麽時候才能成為很厲害的人！”

唐話：“你學會了就很厲害了。”

“我會了！橫橫豎豎，他們都是随便學學這一些的，可你要我一直學。”開雲說，“根本就不行！”

“你想變得很厲害就不能随便學學。”唐話擡起頭說，“簡單的東西學好了也能變得很厲害。”

開雲爬起來，單手拖着刀，朝他走過去，一面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光腦，指給他看道：“我要學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名字都好厲害，大招，很厲害的招！你難道沒有大招嗎？”

唐話放下光腦，定定看了開雲一會兒，然後擡手揉了揉她的頭，彎下腰，将視線與她平齊，貼着她的額頭道：“不要去想別人有的東西，開雲，你要走你自己的武道。除了你自己，世上沒有人能對你說不。”

“那……”開雲打了個嗝，對他喊道：“爸爸？”

唐話神色扭曲：“……不。”

開雲憤怒：“你騙人！”

開雲轉了個身，靈活地往前沖去，抱住了唐話的腿，并爬到他的身上，喊道：“為什麽別人都有的我就沒有，為什麽我沒有！”

唐話抱着她，上前撿起被她丢到地上的刀。

他轉動着手腕，在空中揮了兩次，“嗬嗬”風聲過後，刀身上度了一層如月華般柔和的白光。那道白光轉瞬即逝，像從未出現過一眼，仔細看，才能看見刀身周身的空氣還在扭曲。

分明是帶着殺氣的內力，應該失控地破壞以彰顯它的強大，可實際在刀身上的流動卻如此平緩，看不出一絲躁亂。讓你無法相信面前的這把刀，其實是一種殺氣。

“你覺得什麽是強大？什麽樣的招式，又是最厲害的招式？”

唐話立起手中的刀，對準剛才他躺過的那塊石頭。

手勢極其随意地向下一劈。

刀刃上似有光芒閃爍，鋒利的刀氣已經飛了出去。

地面的黃塵被刀風退開，辟出一條通往石頭的道路。

兩兩相撞，堅硬的石頭竟從中間被劈出一道細小的裂縫，而截面處光滑如鏡。

讓人難以捕捉的攻速，以及無法抵擋的強勢！在這樣強大的攻擊下，那些虛晃美麗的招式又有什麽用處呢？

“浮光。”唐話将刀收了回來，眼神中透出一絲黯然。

太晚了。

“哇……”開雲仰着頭“嗷嗚”了聲，“我要學！”

唐話沒答，将她放下，把刀塞回她的手裏，然後抓住她腰身上的背帶，直接像拎袋子一個将她提在手裏，一前一後地甩着說：“回了！你還早着呢！”

·

“五腐雜煲。”

葉灑将所有的材料都擺了出來，鋪平在地面上。三夭很人性化地将幾樣配菜處理好，抽出空氣後裝在一個袋子裏。

五腐指得是白豆腐、油豆腐、凍豆腐、豆腐皮，還有腐竹，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配菜。何種種類并無拘束。開雲帶了些蝦肉和菌菇，以及一些滾火鍋常用的食材。只要能增加鮮味，又不至于喧賓奪主就可以。

“雜煲嘛。”葉灑說，“雜煲的精髓在于雜。都丢進去煮就可以了。也在于無窮無盡，吃不飽，那就繼續加水。”

幾名隊友虎軀一震，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葉灑一臉堅定地點頭：“反正所有好吃的東西混在一起，就肯定不會難吃。”他賞金獵人的經驗，是無可替代的。

後腿君不了解賞金獵人的生活，但是在葉灑的烹饪理念上，他看見了熟悉的食堂黑暗菜的縮影，忍不住遲疑着問道：“葉哥，你的味覺應該是符合大衆的吧？”

葉灑拒絕回答，站了起來，一身正氣道：“我沒有讓她帶鍋，所以我們先要去找個鍋，然後再生個火。”

“鍋”好找。這個場地中不缺類似形狀的器材。生火也不難，将樓裏沒被打濕的家具拆解了就可以用。

小陣營的五個人面對食物，終于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主動性，他們不需要分配任務，各自出去尋找工具，然後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到了集合點。向葉灑展現了他們聯軍學子在野外生存上的高超技能點。

總算到了這激動人心的時刻。

開雲好像帶了點油。葉灑數着手邊的材料，腦海中暗暗排了一遍步驟，而後點頭。

那就先炒一炒。

·

唐話撸起袖子，站在竈邊。

他往鍋中倒入油，而後放入蔥蒜爆香，再加入豆腐及其它食材稍稍翻炒。

荒蕪星上沒有多少調味料，唐話剛買的快遞，因為路途過遠，還要在一個多月後才能收到，所以他只是往裏面加了鹽，以及一點酒。而後放水，小火悶煮，等待砂鍋将食材原本的香味都炖煮出來。

這二十多分鐘裏，開雲都毫無動靜。

唐話盤腿坐到她旁邊，用手推攘了一下，叫道：“開雲，吃飯了。”

“我不要！我受傷了！”開雲轉了個身，趴在地上，嗷嗷地大聲幹嚎。

唐話把鍋端到她的面前，抓了把頭發，然後道：“朋友是自己交的，吃飯的人是自己找的。不是你叫我爸爸我就是你爸爸了嘛。”

開雲用力蹬腿：“你騙人！荒蕪星上根本就沒有人！你就是我爸爸！哇——”

唐話側身按住她不斷撲騰的雙手，對着她認真說：“如果你到十八歲，可以離開荒蕪星了，我就帶你去聯盟看看。”

開雲的哭聲猛地停住，她讷讷問了一句：“聯盟？”

唐話點頭。

開雲想了想問：“你有朋友嗎？”

“當然有。”唐話的眼睛中出現了不一樣的神采，“他們都是我的親人。是摯友。”

開雲：“你是在哪裏找到他們的 ？”

“聯軍。聯盟軍事大學。”唐話說，“從一場軍校聯賽裏開始。”

開雲若有所思。

唐話拿過熱毛巾，用力在開雲的臉上抹了一把，将她的鼻涕擦幹淨。再把她抱起來，放在懷裏，說道：“吃飯了。”

他把鍋蓋掀開，一股濃郁的鮮香味撲了出來。

開雲用力吸了口氣，張着嘴巴移不開眼。

唐話盛了兩碗白米飯，說：“這叫五腐雜煲，也叫五福臨門。吃完飯，就會有好運氣的。”

“哇——”

唐話說：“聯盟有很多好吃的東西。”

“哇哇——”

“等你長大，我就帶你去。”

“真的嗎！”

騙人的。

開雲眼珠轉了下，鼻翼抽動。

“嗯。”唐話按着她的腦袋，“所以你要好好吃飯，好好長大。”

是騙人的！

開雲猛地睜開眼睛，劇烈呼吸。

雨水密集的滴答聲灌入她的耳朵，空氣裏除了原本的腐臭毒氣，還莫名多了一股沁人的鮮香。豆子的香味混合着香菇的味道，以及各種難以分辨的食材，彙聚成淡淡的暖流。驅散了她胸口的悶意。

開雲恍惚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這是在聯賽，她在比賽。

她早就已經長大了。

開雲用手臂支撐，半坐起來，側過頭，正正對上五雙無辜的眼睛。

五名青年各自手裏捧着個奇形怪狀的木碗，保持着吃飯的姿勢，僵硬在原地。

場面一時非常尴尬。

居然背着她吃獨食。

開雲用衣袖去擦額頭的冷汗。感覺到體溫已經降下去了。

“你們繼續吃吧。”開雲細聲說，“不用管我，我也只是心痛而已！”

葉灑一臉黑線，從身後端出一個鍋，裏面堆滿了各種食材。他往前一遞，言簡意赅道：“這是你的。”

鐘禦用力吸溜了一口，眯着眼睛笑道：“妹妹你吃肉，我們用湯煮點面就行了。”

學弟跟腔說：“24個小時啊，能吃到暖和的東西就夠了。我才知道戰場上吃頓飽飯的重要性。”

開雲愣愣看着面前的這口鍋，又陷入了漫長的出神之中。她被動地接過了葉灑塞進她手裏的碗筷，又被拉到火堆邊上。

葉灑擰開最後一瓶水，說：“加點水，再熱一下。”

開雲點頭。

火光映照在她的瞳孔中，眼前模糊跳躍的畫面，終于讓她清醒起來。

那五人坐在她的身邊，靜靜看着她吃飯。

開雲用筷子夾起一塊豆腐，頓了一下，送到了葉灑的碗裏。在葉灑錯愕之際，又夾起一塊，送到鐘禦的碗裏。

開雲說：“我想要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