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016

? 笛聲清越嘹亮,與瑤琴原是不易相合,可那人吹奏起來,卻并無不諧之感,像是天衣無縫。

知曉白河近日事之人,此時已明白笛是誰吹的,俱都豎起耳朵,誰料叫他們失望的是,那琴聲剎那間戛然而止。

唯有笛聲悠揚,《清夜》仍在。

齊菱回過神,推一推窦妙道:“你彈的多好聽啊,怎麽不彈了?”

窦妙道:“不喜與人合奏。”

那笛聲她也猜到是誰,宋澤六年前就能把一管笛子吹得神乎其神,別說現在了。

齊菱可惜,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笛聲吸引,興奮的與窦琳道:“這該不是雍王世子吹的罷?當真不負盛名!”

窦妙也側耳傾聽。

比起她用瑤琴彈的曲子,宋澤的笛聲多了幾分優雅,若說她的夜是寂寥冷清的,那他的,卻是豐富多彩。

在他的笛聲中,像是能聽見小蟲鳴叫,晚風輕揚,夜花盛放,不得不說,與他比,自己稍遜一籌。

她站起來,便要走入舫內,誰料齊菱叫起來:“看,那游舫過來了。”

只聽笛聲越來越近,她擡頭看去,果然見一舟游舫由遠及近,很快就到眼前,船頭一人身穿水綠色四君子長袍,頭戴玉冠,長笛橫于唇間,徐徐生光。

連容貌都叫人看不真切。

齊菱的呼吸都屏住了,差點掩住嘴。

窦琳也是目不轉睛。

這人正經起來,确實有幾分令人驚豔的派頭,可窦妙是看過他另一面的,才不會被他騙到,擡足又要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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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澤放下笛子道:“窦二姑娘。”

聲音仍是一如往昔的吸引人,可窦妙哪裏想見他,上回被他抱着的情景揮之不去,雖說是自己要跳下去,可要不是他騙人,帶着她上屋頂,會有這事兒嗎?

窦妙越想越恨,耳邊卻聽得他道:“窦二姑娘琴藝非凡,在下大開眼界,只期望有機會與姑娘合奏一曲,此生無憾。”

這話既捧了她,也表露出他的謙虛。

因他這般高調,少不得引來旁的游舫,衆人一時都識得剛才彈琴的姑娘乃出自窦家,目光紛紛投來。

窦妙眉頭一皺,這又是什麽意思?

莫非想借此讓她揚名?然後讓自己感激他嗎?

此時,窦餘祐的游舫也靠了上來,王韶之憂心忡忡,不知窦妙彈琴竟然能引到男人,早知如此,他定然不把瑤琴置于游舫之上。

“見過世子。”窦餘祐來解救妹妹。

這話一出,王韶之又驚呆了。

只有父親是王爺,兒子才能被稱為世子。

他忙跟着行禮。

宋澤微微一笑:“不知申之也在,相請不如偶遇,還請與我一同暢飲。”

鄧戎在旁邊嘴角動了動。

其實宋澤一直在河上,閑暇時看岸邊人來人往,剛剛窦家的車剛到,因窦餘祐也在,他一早就認出來了,如今還裝作不知。

窦餘祐笑道:“謝殿下好意,只咱們出來會兒了,得帶妹妹們回去,不然家裏祖母擔驚受怕,卻是不好。”

宋澤卻道:“無妨,派人去說一聲便是,還是……”他眉梢一挑,“申之只是不願?”

話這麽挑開,窦餘祐哪裏會承認,畢竟他是雍王世子,其實要沒有宋雲珠這回事,他對宋澤印象還不錯,忙道:“世子相請乃是福分,自當奉陪。”

宋澤神情柔和:“何必拘束,我可是把你當好友的。”

這話就有些過頭了,只見過寥寥數面,如何做好友?他這份親昵,窦餘祐有點兒消受不起,卻也莫可奈何。

他去了,王韶之自然逃不過,二人一起上了宋澤的游舫。

臨回頭時,宋澤看一眼窦妙,眉眼彎起,笑得如同這河水一般柔和,窦妙心裏咯噔一聲,他定然又是打了什麽壞主意!

她狠狠瞪他一眼,只什麽也做不得,臉上怒得浮起一抹紅色,生生添了幾分嬌豔。

宋澤笑得更歡,似有流光在眸中轉動,堪比映在河中的晚霞。

齊菱看得只覺一顆心砰砰直跳,等他走了,才與窦琳道:“原來雍王世子與你二哥那麽好啊!”

窦琳也不知,看窦妙:“我記得他們好似也才認識沒多久?”

窦妙道:“是,絕對談不上好,我哥哥與他一點都不熟。”

她撇得很幹淨,弄得那二人越發狐疑起來。

王府的游舫比起王韶之的,更是豪華些,各處都是精工細雕,坐在此處游河,當真是極大的享受。

宋澤請他們二人坐,叫人端來美酒。

三人喝得會兒,宋澤問起王韶之:“你們兩家是世交?”

窦餘祐道:“世交算不上,咱們是在揚州認識的。”

宋澤看王韶之的目光更深了一些。

剛才在岸邊,他就瞧見王韶之與窦妙說話,他滿臉的傾慕遮掩不住,那窦餘祐好似也縱容,原來竟是青梅竹馬。

“倒不知是何時認識的?”宋澤笑了笑道,“我也曾去過揚州,當年乃三月,我與令妹在靈慧寺相識,不知不覺也有六年了。”

王韶之臉色一變。

窦妙于他十分重要,宋澤提起,自是敏感的很了,忍不住道:“世子認識妙妙?”

“妙妙?”宋澤挑眉,上回何元祯叫她妙妙,這回又來一個,可見她很受歡迎,他唔一聲,“妙妙,是,我認識她。”他拿起酒盅,眼眸一轉問,“你又是何時認識她的?”

王韶之未免心慌意亂,直覺宋澤定是對窦妙有企圖,不然為何要吹笛,要前來看她?

見他不答,倒是窦餘祐道:“我是那年八月入得揚州書院,便是那時認識休泰的。”

“八月?”宋澤意味深長一笑,看着王韶之,“那我是比你先認識妙妙了。”

他妙妙二字說得有些重,王韶之放在膝頭的手不由一顫。

看他面色變來變去,坐立不安,宋澤漸漸不屑起來,此人看起來一無長處,能是什麽人物?随後就再也沒有提起窦妙,可王韶之哪裏靜得下心喝酒。

正當這時,又有一條游舫靠近了窦妙的船頭。

王韶之原本一顆心就在她那兒,視線不曾遠離,他猛地站起來,指着那游舫道:“申之,這又是誰?”

順着他的手指,那二人看過去,只見此人不止把游舫靠近,甚至還擡腳走上了船板,他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繡着淡粉芙蓉花紋,可這樣的衣服卻沒叫他顯出絲毫的俗氣來,反倒越發顯得風流倜傥。

窦餘祐瞧得一眼,驚訝道:“是董公子,咱們表哥。”

宋澤眉頭挑了起來,董家乃周家的表親,與窦家有個屁關系,還表哥?

他雖然才回京都沒多久,可也知董時廷的名聲,本也是個鬥雞走狗,千金買笑的主兒,他這樣的人接近窦妙,借着表哥的名頭,準沒什麽好事兒。

不過……

他想到窦妙的性子,原先走出去半步的腳又縮了回來。

她又豈會是好惹的?

先等着看看,假使那董時廷要動手動腳,可別怪他不認識他,只把他個登徒子打得鼻青眼腫。

他這頭想着,王韶之急得不行,這邊坐了一個,又來一個。

要是當年窦妙沒回京都該多好!

京都俊才遍地,他便算是家有萬金,又能抵得住什麽?

這瞬間,他低落到了極點,可很快他又鼓舞起了鬥志,窦妙與他有幾年情誼,那是任何東西都換不來的。

雖然她看着冷淡,可他知道,她心裏有他,不然剛才不會彈那首清夜。

不會在知道他偷看她的時候,假裝不知,露出最漂亮的臉。

也不會容許窦餘祐給他傳話。

因她絕情的時候,原本便可做到與他再無關系。

雖然她不曾說,不曾表露。

可他都知道。

不然以他這等家世,他有何勇氣娶她呢?只因在心裏最深處,他明白,窦妙是願意嫁給他的,只是他們之間橫亘着一條寬闊的河流,難以逾越。

所以他才那麽努力的去考童生試,将來好娶了她,叫她一輩子歡歡喜喜的,每日只彈彈琴,寫寫字,不用為任何事而煩惱。

她也願意過這樣的日子。

故而她離開揚州時說,她原本不想去京都,可卻不能不去。

她喜歡簡單的生活。

王韶之與窦餘祐低聲道:“申之,咱們向世子告辭罷,我怕妙妙……”

還未說完,宋澤道:“把這壺酒喝完,我送你們返回游舫。”

滿滿一壺酒。

窦餘祐輕聲道:“你莫擔心,董公子很有分寸,恐只是去問個好。”那時窦餘安叫窦妙與董時廷下棋,董時廷自己都拒絕的。

王韶之沒法子,只得埋頭喝酒。

見到董時廷突然上船,窦妙也很驚訝,“表哥”兩個字到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當初随着周娥一同這般叫,今日卻叫不出來,她淡淡道:“董公子。”

“二表妹,三表妹。”董時廷沖她們一拱手,“剛才不知是你們,幸好二表妹露了一手,仿若仙音,叫我一番癡迷。”

他看向窦妙,一個男人的眼睛也有如此風情,仿若秋波。

窦妙卻視若無睹,甚至有些反感。

她上輩子的父親便是生得這般俏模樣,桃花眼,風流臉,母親看上他,不惜為此奉上家産,可最終得到了什麽?

背叛。

父親娶了更年輕的姑娘,母親還忘不了他。

她偏生不能提,不敢提,她垂下眼眸,态度冷淡。

董時廷眉頭忍不住皺了皺,徐瓊有顯赫家世,才會如此清高,可窦妙有什麽,她父親母親都是庶出,父親也不是什麽高官,像窦妙這等身份,能嫁給他,都算是高攀了。

可她上一回便不看他,這回還是。

他手指撫上琴弦,發出“铮铮”兩聲,與窦妙道:“剛才那曲《清夜》,二表妹只彈得一半,不知可否彈完,叫在下一飽耳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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