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哈伯德先生,是我,肖·斯科特。”
肖老板給哈伯德發消息的時候,安折正抱着一顆人頭,在上面練習種眉毛。
熱熔針在矽橡膠制成的皮膚上刺出一個微小的孔洞,再将模拟人類毛發的纖維種進去,等被熔軟的矽橡膠再次冷卻,這根眉毛就牢牢紮根在了人偶的皮膚內。肖老板的眼睛花了,很難再高強度地進行這種工作,安折猜測這就是他急于找徒弟的原因之一。
放下通訊器,肖·斯科特将人偶從玻璃櫥窗裏拿出來,将它安放在房間中央的座椅上。人偶的所有關節可以輕易轉動,他将它的雙腿交疊,雙手扣肘,最後擰動頭顱,讓它微微垂首,燈光穿過睫毛投下陰影,一個居高臨下,又略帶憂郁的坐姿。
安折擡頭看向那裏,昏暗的燈光在人偶的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矽橡膠和人類皮膚唯一的那一點微妙差別都被抵消了,它完全像個靜默的活人。
過分的安靜——周圍的櫥窗和貨櫃——那些在人類的認知裏或許被認為是穢亵的東西,也在這樣的氛圍下光怪陸離起來。
光怪陸離的氛圍被一聲推門響打破,外邊白色的燈光照進來,映亮了人偶的半邊身體。安折眯了眯眼睛,望向門口出現的男人。
他背着光,身材高大,半長的黑色卷發,棕色眼睛,五官冷戾。安折能想象出他拿槍走在野外的樣子。
安折等他進來,但那人只是站在門口,他的目光停在房間中間的人偶身上,久久沒有任何動作,他好像也變成了一具人偶。
直到肖老板咳了一聲,道:“請進。”那男人才仿佛大夢初醒,動了動。他大步邁進房中,走到人偶近前時,速度卻猛地慢了。安折看着他擡起手想觸碰人偶的面龐,手指懸在半空,卻遲遲沒有下落,寂靜的房間,只有這個男人微微帶顫的呼吸聲,很輕。或許人偶的眼睫上栖息着一只蝴蝶,他怕驚擾它。
最終,他将右手收回身側,定定看着人偶,道:“謝謝。”
“不謝。”肖老板走過來,灰藍色的眼睛望着他:“還得謝謝哈伯德先生給我的數據足夠。”
哈伯德笑了一下,眼眸卻仍低垂着。
肖老板指了指旁邊一人大小的封裝箱:“我來?”
“我自己來。”
他手指終于搭在了人偶的肩膀上,緩向下,将人偶抱起,放入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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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老板站在一旁,道:“我以前不知道哈伯德隊長是個重感情的人。”
“有些話沒來得及說。”哈伯德半跪在地上,緩緩合上箱蓋,按住箱蓋的手指指節泛白,很久以後,他才又起身。
肖老板抱臂,道:“人偶每兩個月維護一次,到時候送來就可以了。有什麽新手藝,我就再給它用上。”
哈伯德道:“肖·斯科特從來不做賠本生意。”
肖老板愉悅地笑了幾聲。
“哈伯德隊長神通廣大,我就不行了。”他說。
哈伯德:“你要什麽?”
“前幾天接了個大單,那人的數據不好找,想拜托你。”
哈伯德:“肖老板還有拿不到的數據嗎?”
肖老板咧嘴一笑,擡起手臂,對哈伯德做了個開槍的手勢。
哈伯德勾唇笑了笑,轉身拉起箱子的把手,走到門口。
“請等一下。”安折忽然道。
哈伯德回頭。
安折快步走到他身邊,解開襯衫的第一粒紐扣,将挂在脖子裏那枚彈殼拿出來。
“先生,”他道:“您知道這是哪裏的東西嗎?”
哈伯德沒說話,伸手拿起了那枚黃銅色的彈殼,轉過一個角度,在光下看。
安折的心髒砰砰跳。
“供給站和黑市沒有這種型號。”一分鐘過後,哈伯德松手,彈殼墜回安折胸前,他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句話。
“軍方的東西。”
他背影逐漸走遠。安折伸手到胸前,握着那枚彈殼,微微出神。
寂靜的房間裏,肖老板笑了一聲。
“哈伯德說是軍用,就肯定是了,”他關上門,眯眼笑道:“怎麽,你跟軍方的人上過床?杜賽的生意做得還真大。”
安折緩緩搖了搖頭。
如果是軍方的東西,他又該怎麽辦?
“啧,”肖老板道,“你也丢魂了?”
安折說:“我想找到它的主人。”
肖老板:“怎麽,這人沒給你錢?”
安折覺得肖老板的思路很不對勁。
他辯解:“不是的。”
“軍方的東西,軍方的人肯定能認出來型號,我教你一個辦法。”肖老板語重心長道。
安折:“什麽辦法?”
肖老板:“主城和野外,你夠不着。外城裏邊,城防所,審判庭,都是軍方的地盤,你半夜去那裏逛逛,勾搭一個。軍方雖然管得很嚴,但難免有道德敗壞的人。”
安折:“……”
他想了想,又問:“軍方的什麽人會去野外?”
肖老板猛地彈了一下他的腦門:“你以為野外的地圖是誰畫的?”
打疼了,安折咬了咬嘴唇。
“還委屈上了。”肖老板道:“連審判者每年都有小半年不在基地,你說呢?軍方全員都去外面。”
安折沒話說了,低頭繼續種眉毛,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得在基地待很久了。
一天的種眉毛結束,肖老板很滿意,放安折下班。
安折想喝黑市一層門口的土豆湯,今天是他給肖老板打工的第三天。肖老板預付了一個月的工資,他的ID卡裏現在有60了。
但當他上到地上一層的時候,就感到氣氛明顯不對。地上一層往日的熱鬧沒有了,人們都神色匆匆,出口處人影稀少。
他有點疑惑,但土豆湯帶來的誘惑很大——還是走了過去。
就在即将接近土豆湯的時候,安折的身體忽然頓住了。
他靜止了一秒,轉身,原地折回。
“回來。”冷冷聲音傳來。
安折自認倒黴,再次轉身,往前走幾步,來到門口的審判者面前。
審判者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有三個着裝簡單,五官年輕的審判官。
——他撞上了審判庭的日常城內巡防。
就聽陸沨淡淡道:“肢體動作僵硬,動作回避,記一分。”
他身後的年輕審判官拿着紙筆,随着他的話音,仔細看了安折一眼,然後低頭唰唰在紙上記着什麽。
安折看向他們,卻直直對上陸沨的目光,他立刻把目光移向別處。
“眼神閃躲,記一分。”陸沨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他身後的年輕審判官繼續記錄。
安折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眼熟,他想了想,确認審判者大人并不是單純地執行巡防任務,他在帶新人,就像肖老板帶徒弟那樣,但陸沨顯然并不像肖老板那樣循循善誘,教導得很生硬。
他等待下一個扣分項。
卻發現陸沨的教導雖然很生硬,但态度也不能算敷衍,他開始提問了:“結果?”
“回上校。”年輕審判官道:“綜合各項指标,受審者屬于人類。”
“異常指征原因?”
“怕您。”
陸沨勾了勾唇。
作者有話要說: 建議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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