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只紅眼睛的大鳥在天上盤旋,不時發出刺耳的鳴叫。它仰起頭,反刍似的動了動喉嚨,“呱”地一聲吐出一口粘液來。

“快退開!”凱喝到。

羅文咒罵着一勒缰繩,他的馬人立而起,堪堪躲開了那團粘液。黃褐色的污物砸入地下,發出滋滋聲,輕易腐蝕了落葉,在地上燒出個深坑。

“列陣,聽我口號,再來一次!”巡警隊長身先士卒,大喝一聲,向大鳥抛出一支長矛。那只鳥躲開了矛尖,卻被戳下幾根羽毛,激得呱呱大叫,兇性更甚。

此前的半個小時,他們一直在用各種方法激怒這只腐鹳,讓它留下一心攻擊,而不是鑽空子逃跑。大半個小時過去,巡警隊的成員比開始士氣低落了不少,好在一只腐鹳的體力也是有限的,它越使用天賦,逃跑的機會就越少。

“起!”

随着這聲命令,占據重要節點的隊員同時發動異能。水柱、火柱、風刃和光柱同時沖天而起,堵住了腐鹳盤旋的路徑。生生轉向的扁毛畜生為其沉重的身軀所累,猝不及防下掉落了好大一截。體能強化的隊長躍下馬來,手中的長矛蓄勢待發。

然而就在此時,腐鹳冷不丁張開了嘴。它省去了幹嘔的前置動作,直接噴出了一口酸液——它竟把酸液含在口中,忍耐着腐蝕布下了陷阱!凱的瞳孔驟然收縮,只見酸液撲面而來,眼見就要落到她頭上。

刷!一面盾牌騰空而起,直直撞上酸液。它發出讓人牙酸的腐蝕聲,去勢不減,一路向腐鹳飛去。腐鹳倉皇煽動翅膀,勉強避開了飛旋的盾牌,卻讓身體又下降了一截。這點高度還不夠一般人碰到它,只要一個呼吸間它就能穩住,重新飛回半空中,可惜它已經沒有機會了。

一個人影比飛鳥更快,他騰空躍起,手持大劍,劍尖正對鳥腹。在腐鹳下落的最低點,鐵劍劈開了鳥腹,鮮血噴湧而出。下一秒那個人穩穩落地,腐鹳的屍體也砸落到地上。

“幹得漂亮,克裏斯!”

隊員們歡呼起來,一個個驅馬靠近。克裏斯用手背抹掉臉頰上的鮮血,站在原處看人走向鳥屍,把其中的晶核挖出來。

“多謝。”凱站起來,贊許地點點頭,“你救了我一命。”

克裏斯回以微笑,他沒來得及說什麽,羅文已經驚叫起來:“你的劍!腐鹳的血不是沒有腐蝕性嗎?”

克裏斯手中的鐵劍已經只剩下半截,劍前面的部分像浸入熱水的糖塊一樣融化了。“不小心劃破了酸囊。”克裏斯可惜地丢下劍,解釋道。

“你太冒險了。”羅文皺眉道,“你解開了所有護甲,要是被酸液噴到了怎麽辦?”

“如果不解開铠甲,我沒法跳這麽高。”克裏斯搖了搖頭,“而且我計算好了大致位置,即使被濺到也不至于致命。”

“但你的臉會留疤的!”羅文心疼地說。

“好了,諸位!”凱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接下來所有參與的人休假一天,腐鹳的屍體和晶核都要上繳,但這個月結束大家都能領一筆額外獎勵!”

巡警隊歡呼着一哄而散,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讨論着剛才殺死腐鹳的過程,都有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談資。

自從上一次大獸潮結束,艾博裏城已有起碼七年沒見到過異獸。異獸被提比斯防線擋在數十裏以外,沒有一只能威脅到艾博裏的市民。比起遠在天邊的異獸威脅,對于巡警隊來說,處理人的矛盾才是日常任務。

克裏斯自告奮勇一起收拾腐鹳屍體,那只展開雙翼足有兩人長的鳥需要兩人搬運,他抽出匕首麻利地處理掉酸囊,把屍體收拾起來。

凱用布裹住隊員挖出的晶核,為它的大小皺了皺眉頭。她蹲下掰開鳥嘴看了看,迷惑地摸了摸下巴。

“這只鳥只有三歲?”克裏斯眼尖地發現,“它長得真快。”

“晶核也太大,不應該是三歲的腐鹳。”凱搖了搖頭,“算了,讓穿袍子的人操心去吧。”

“真不知道這只鳥怎麽飛過來的。”另一個留下來的人,羅文問。這也是克裏斯的問題,他一邊收拾一邊豎起耳朵聽。

“可能撞壞頭飛錯了方向,誰知道。”凱心不在焉地回答。

“可是隊長,我還看到過另一只鳥。”克裏斯補充道。

“你最好沒看到。”凱嘆了口氣,“否則他們又要我們去捉另一只不知在哪裏的鳥,我們要把下一周也耗在獵人的活兒身上?城裏的小偷大盜都該高興瘋了,自從沒了蘇利文,我們要煩心的事夠多。”

克裏斯欲言又止,羅文使眼色讓他閉嘴,安慰道:“現在是秋天嘛,那麽多候鳥總有飛錯邊的時候,是不是?克裏斯,我給你打一柄新劍怎麽樣?你的那柄鐵劍早有口子了,別心疼。”

“下一批武器中你可以挑最好的。”凱說,“作為今天的謝禮,不要推辭。”

在場的兩個人顯然都不想讓克裏斯追究。這名年輕的omega是個很好的戰士,品格高尚,可惜過于方正,總是招惹麻煩,大概騎士小說中毒太深。但除了大貴族麾下的記名騎士,普通的巡警隊員哪有遵循騎士守則的底氣和資格呢。

被同僚視為不懂變通的年輕人暗自嘆氣,只好露出一個妥協的微笑。他心裏總有不太好的預感,擔心今年的提比斯防線遭遇比以往更大的壓力。冬天是提比斯防線小獸潮泛濫的季節,現在已入秋,冬天也不遠了。

克裏斯的确很愛操心,他心中總有種要保護民衆的責任感,這也是他破除萬難加入巡警隊的原因,軍隊和邊境的衛隊都不收omega。他的思緒已經飄到了遠方,想着,是不是應該寫一封信……

“克裏斯,你在聽嗎?”

羅文叫了他一聲,克裏斯連忙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羅文也習慣了克裏斯的寡言少語,他繼續滔滔不絕道:“所以那個蘇利文就在學院裏了,你也知道那個地方很難打聽消息……”

“等等,蘇利文在什麽學院?”克裏斯驚醒過來。

“你果然在走神!”羅文怪叫道。

“很抱歉,我可能有些累。”

克裏斯鄭重地道歉,羅文倒被弄得有點不好意思。“你之前不是讓我打聽那個怪物去了哪裏嘛,她被弄進了聖安德魯神學院。”他說。

“聖安德魯神學院?”克裏斯難以置信地問,“那不是虔誠者才能進入的最好教會學院嗎?她沒有受到審判?”

“有公開審判你也不用到處打聽了。”羅文說,“大概是哪個大人物要她有用,她好歹是最後的蘇利文。”

“無論是什麽身份,她都一樣殺了人!”克裏斯的眉頭死死擰着,“所有法律都規定了殺人償命,何況死者數以百計,甚至還有相當一部分和她有親屬關系。”

“你生活在什麽年代啊,聖騎士?”羅文失笑道,“她是個異能強大的alpha貴族,殺的要麽是平民,要麽是沒用的老弱病殘和omega。要是有誰活着,沒準還會堅持追究她的責任,但蘇利文就剩她了吧?難道要為了一群死人,追讨剩下的那個的責任?我猜真的送到國都審判,國王陛下也巴不得讓她活着,最好抓緊時間生一堆小蘇利文。”

“惡就是惡,不因為被縱容過就是正确的。”克裏斯沉着臉說。

“好好,那是錯誤的。”羅文搪塞道,“大概教會的人把她送去學院感化了吧。”

羅文并不在意那家夥被感化與否,比起不認識的人的下場,他更想知道其中動手的是哪個大人物,繞過國王的裁決,說赦免就赦免。不過最好別追究,追究得多死得快。他已經對這個話題感到了厭煩,若非克裏斯是個俊美又強大的omega,他才懶得理這種榆木腦袋。

是不是死腦筋另說,克裏斯并不愚笨。他察覺了對方的不耐煩,咽下了嘴邊的反駁。

克裏斯不認為蘇利文慘案的兇手會被感化或悔改。蘇利文慘案是他加入巡警隊以來遇見的第一件大事,抵過別人幾年的見聞。那個夜晚在他心中依然記憶猶新,要如何表述那種沖擊呢?克裏斯遇見了誤入黑夜的天使,美麗的笑容讓人毛骨悚然。她在他懷裏沉沉入睡,柔軟輕巧得像只名貴的貓兒,卻一手釀造了駭人聽聞的慘劇。克裏斯抱着小小的魔鬼,走過莊園,莊園中焦屍遍地。

裏面的屍體也是你的受害人?他曾經質問過她。

魔鬼笑了,洋溢着毫無陰霾的快活。

這樣的怪物,怎麽可能悔改呢?克裏斯心中發沉,他暗自下了決心,在自己的計劃表裏添上了重要的一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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