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離恨天
破曉的清晨,天穹如洗,天際殘餘着幾個寒星,泛着冷淡的光。
喬雲不知不覺已走了一天一夜,可是他感覺不到疲乏,不想停下來。從天玄城出來,漫無目的,他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他的目光懶懶地掃過途中的景物,冷而幽暗。
他此刻走在一條幽靜的小道上,前方空曠而冷清。他将空洞的目光收回,凝視手上捏着的幾根野草。
忽然前方一陣争吵,哭喊聲驚動了他,他緩緩擡眼,看到三四個山野莽夫拉扯着一婦女和一小女孩。小女孩緊緊抓住婦人的衣角,害怕地哭泣,婦人則一臉惶恐,不住地哀求。
喬雲神色冷峻。兇神惡煞的漢子一臉不耐煩,揮動手中的勁鞭,朝小女孩抽去。喬雲手一揚,青芒突現,持鞭人應聲倒地,其餘幾個吓得目瞪口呆。
喬雲的眼中閃爍着逼人的冷光。“滾!”他冷冷地命令。衆漢呆了呆,倉皇地逃去。
小女孩畏懼地盯着喬雲染血的手,縮在婦人背後。
“謝謝你。”婦人滿懷感激。卻被他冷漠的目光所攝住。
“走吧。”喬雲淡淡地道,望着前方,眼神迷離而恍惚。忽有風起,緊接暴雨驟然而下。婦人與小女孩抱着頭,躲向附近的一個茅草亭子。喬雲卻渾若不覺。
“哥哥,這裏!”小女孩朝他招手,稚氣的童聲令他的心不由一動,他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與兩母女對面而坐。
婦人從包袱裏取出幾個饅頭,朝小女孩做了暗示。小女孩會意,将饅頭捧到喬雲面前:“哥哥,吃吧。”
喬雲盯着小女孩手中的又白又大的饅頭,忽想起還是小孩子時,與夜貓子一起經歷過的日子。跟着他過着晝夜颠倒的生活,爬過不計其數的圍牆,被餓狗追咬,被打手拷打,那種日子既艱辛又刺激。
而如今夜貓子早已埋入黃土,只有曾經的小男孩還活着,活得孤寂而凄涼。
“哥哥?”小女孩打斷了他的沉思。
喬雲回過神,接過饅頭,輕笑一聲。母女倆也會心一笑。喬雲咬了一口,狠狠的一口,沒有餡。他望了一眼小女孩,小女孩對他甜甜一笑。于是他艱難地咽了下去。血水從他唇角溢出,他凄怆地笑了笑,饅頭在他手中被碾得粉碎。
“哥哥,你怎麽了?”小女孩一臉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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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雲伸出手指觸到小女孩的額頭上,夢呓般的問道:“你還好嗎,你還記得我嗎,還記得嗎?”
小女孩有些畏懼地往後縮。
喬雲伸出的手指懸在前方,空茫的,沒有落處。
小女孩臉上含着好奇和怯然,烏眸忽閃着,天真可愛。
喬雲的眼神中是一抹孤寂,他的手,緩緩地垂下。他站起身,對母女兩說了再見,便默默地轉身離開。在雨間,再回首,亭子和母女兩都成了視野中的一點。
喬雲擦去嘴角的血跡,茫然地望着蒼茫的天地。不知過了多久,雨已停,天色明媚。喬雲在泥濘中緩緩地走着。忽然他停下來,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四名冷面男子,不由一怔。
“少主!”四人異口同聲地喊道。
喬雲神色一變:“誰讓你們跟着我的,統統在我面前消失!”
“尊者怕你獨自一人在外沒有照應……”
喬雲冷笑一聲:“他是怕我跑了,壞了他的大事。”
“少主……”
“我還能逃到哪去?”喬雲苦笑一聲,“真是多此一舉。”
“尊者的确是擔心你的安危……”
喬雲無奈地輕嘆一聲,他感到疲憊,不想抗拒,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都成不了贏家,永遠。他望着青龍道:“就你跟着我吧,其他人就不必了。”
白虎,朱雀與玄武三人默然地對視了一下,便幽靈般地閃身不見了。
青龍問道:“少主打算去哪裏?”
喬雲沒有回答他的話,繼續朝前走着。兩人慢慢地踱進一個小鎮,鎮西南方有個小小的馬市,幾排木栅欄中栓着數百匹大小不等,毛色各異的馬。來往人并不很多。
“少主要買馬?”青龍問。
喬雲凝視着馬匹,喃喃:“小時侯,很想有一匹馬,可以騎着它四處逛,那時候簡直做夢都想。夜貓子不肯買給我,還打我,那時候我很傷心。後來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一張當票,是他當了自己唯一的一把劍……可惜,他還來不及買馬,給我……”
青龍怔怔地聽着,沒有說話。
喬雲指着一匹全身烏黑的壯馬道:“買下這匹……就在這裏祭殺吧。”
“是。”青龍走過去跟馬市老板嘀咕了一陣,便牽了黑馬過來。
喬雲凝視着馬烏黑閃光的眸子,看到了眸子裏的淚光。他的唇角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揮了揮手。青龍舉劍欲刺的一剎那,忽聽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嬌喝道:“你們在幹什麽?”
喬雲一震,側過臉,隔着一排栅欄,只見一位蘭色羅裳的少女正怒氣沖沖盯着自己。少女柳眉下美眸清澈如水,嘴角微翹,一臉淘氣。
喬雲怔怔地望着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蘭衣女子瞪着一對澄清如水的眸子,問道:“你們為什麽要殺馬?馬是很聽話的動物,是我們的朋友,不許殺它們!”
“少主,這……”青龍楞着不知該如何是好。
喬雲擺了擺手。他不由自主地走到蘭衣女子面前,女子退了一步,略有驚慌之色:“你想幹什麽?”
“我見過你……”
蘭衣女子噘了噘嘴,把臉一偏:“無聊。”
“你真的記不起來了?”喬雲失望地喃喃。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不理你了。”蘭衣女子對着一旁的侍女打扮的女子道,“小初,我們走吧。”
喬雲哀傷地望着蘭衣女子離去的背影,心中一片凄涼。
酒樓上,小飲時,能看到外面的全景,居高臨下。酒樓名叫離恨天,很古怪的名字,更古怪的是酒樓裏沒有老板,也沒有夥計,一切都由自己動手。保證充足的酒水供應,結帳時自覺将酒錢放在桌上即可。
喬雲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酒樓,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它。
“離恨天,離恨天,”喬雲坐在樓上輕聲喃喃,“只有人死後才魂歸離恨天。”
青龍坐在他對面,不屑地道:“故弄玄虛。”
喬雲端杯的手一頓,忽望着青龍道:“你們兄弟四人在天玄城多久了?”
“從記事起就在了,是老城主一手将我們撫養大的,他對我們兄弟的恩情這一輩子也報答不了。”
喬雲輕笑一聲:“是被豢養,像我一樣。”
青龍正色道:“不管怎樣,老城主都是我們的恩人。”
喬雲忽神色一黯,将酒飲盡,道:“我想知道一些關于我娘的事,你應該清楚。”
青龍微怔,眸子裏掠過一縷哀傷,又轉瞬即逝。他淡淡地道:“關于大小姐的事……屬下不好說什麽,少主還是問尊者吧。”
喬雲卻在他淡漠的容顏下感覺到某些難言的凄苦。他忽想到一些事,渾身一顫,端杯的手變得僵硬。。
“青龍,你看着我。”喬雲忽吩咐道。
青龍一怔,困惑地望着他難以捉摸的神色。兩人的目光近距離對視,一些紛亂的記憶在各自心中抵觸。就是這種眼神……喬雲如有所思,喃喃地道:“現在把你的手放在我臉上。”
青龍低首:“屬下不敢。”
喬雲凄然一笑:“青龍,你老實告訴我,十年前,你們是不是奉我外公的命令殺掉肖亦龍?”
“少主……”
“回答我!”喬雲用幽冷地目光逼視着對方。
青龍側過臉,默不作聲。
“那就是真的了?”喬雲神色黯然,酒杯在手中被捏得粉碎。
“那我算什麽?殺死肖亦龍的幫兇?應該遭天譴的逆子?一場啼笑皆非的鬧劇?可笑,真是可笑……”喬雲神色凄楚,杯子的碎瓷片狠狠地紮進手指,鮮血滴落。
“少主,你的手……”青龍一驚。
喬雲側目望着他,古怪地一笑:“如果我成了天玄城主,你們是否都聽從我的命令?”
“如果少主拿到了天玄劍,成了天玄城主,我們都聽命少主的調遣。”
“包括死?”喬雲狠狠地盯着他。
青龍微微颔首。
“不會後悔?”
青龍果斷地答道:“絕不後悔!”
“好,青龍,記着你今天說過的話!”
喬雲輕笑一聲:“你們都在誘惑我,天玄劍……是一個陷阱。”他忽然神色一轉,狠狠地道:“即使是陷阱,我也一定會得到它!”
喬雲有愁緒在懷,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這麽多年來,他需要靠酒來麻痹神經,以減輕屍毒帶來的痛楚。仿佛是在瞬間,天已經漆黑。喬雲渾然不覺。
忽然酒樓上上來一人,在青龍耳邊說了幾句,便又悄然下去了。
青龍站起身,走到喬雲邊上,道:“少主,屬下帶你去一個地方。”
喬雲懶懶地瞥了他一眼:“去哪裏?”
“見一個少主很想見的人。”
喬雲神色一變,忽地起身問道:“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