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騙局

夜色迷茫,一輪彎月孤寂地懸高挂在夜空裏,半顏被愁雲遮掩,若真若幻。喬雲坐在屋頂上,清涼的月光如水地鋪灑在他身上。他呆呆地凝望着夜空,眼眸冷清如水,像兩泓幽邃無底的湖水。

喬雲靜坐在屋頂上,透過瓦縫可以看到屋子裏不時走動着的人。一桌豐盛的酒菜已擺好,上官索,慕容世風,慕容傑和上官依羅等幾人入席。一旁有侍婢靜靜候着。

喬雲看到的是一幅其樂融融的場景,心底有些傷感。他羨慕地望着他們,然後仰首看着天際間的朦胧,孤寂地,有所希冀。

他從來不知道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餐、談笑是怎樣一種幸福。他想象不到,也不敢奢求。他只是卑微地将自己蜷縮在一個無人的角落裏,陪伴着無盡的孤獨。大多時候,他用孤傲僞裝自己,不讓別人看穿他的弱點。他以為可以隐藏得很好,可是他高估了自己。其實,他僅僅是一個傻傻地想要被疼愛、渴望愛的孩子。

他在屋頂呆了很久很久,久得幾乎忘記了此次的目的。

忽有一婦人在下面朝他招了招手,他怔了怔,反身一躍,輕盈地跳了下去。

那婦人一臉慈祥溫和,穿着普通,沒有任何表明身份的标志。喬雲一時猜不透她是什麽人,只困惑地望着她。

婦人将他帶到一個小涼亭中,桌上已擺好了飯菜。飄來的陣陣清香,讓喬雲忽而有了饑餓的感覺。

婦人含笑着道:“這是小姐吩咐的,你一定餓了吧,趁熱快吃。”

喬雲的目光裏閃過一縷異樣的色彩。他低聲道:“謝謝。”他沒有受過什麽恩惠,也不懂感激,但這一聲謝謝卻是真心誠意的。他坐下來,低頭,狼吞虎咽地扒着飯粒。

婦人在一旁笑道:“慢點,小心噎着,真是一個孩子。”

喬雲從沒有聽到過如此溫和的關切。在天玄城,雖然有念奴溫柔地服伺,但她只是以一個婢女的身份一味地順從,卻不似這婦人出于是純粹的關懷。

喬雲嘴裏塞滿了飯菜,腮旁鼓鼓的,忽然一連串猛烈的嗆咳,咳得他彎了腰,蒼白的臉色漲得通紅。

“怎麽了?”婦人驚愕地問道,忙替他輕輕拍着背,另一手遞過去一杯水。

喬雲費力地将食物咽了下去,緩過一口氣。他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嘴,淡淡一笑,道:“沒事,我是太餓了,一時性急。”

“傻孩子。”婦人輕輕一笑,忽用一種和藹而憂郁的目光望着他,輕聲道,“如果……我的孩子還活着,該和你一般大了。可惜……”她轉身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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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孩子......”喬雲怔怔地問。

“他在幾個月大時就夭折了,我可憐的孩子......”婦人以袖拭淚,容顏哀傷。

“所以我才到了這裏,成了小姐的奶娘。”婦人苦笑道,“身邊有一個孩子,總是一種慰藉,可以轉移一點對我那孩子的思念......”

“所有母親......都愛自己的孩子嗎?”喬雲癡癡地問。

婦人輕輕地道:“那是自然,只有經歷過那種切膚之痛,才能真正感受到一個孩子對自己意味着什麽。”

喬雲的心猝然一震,有悲傷緊緊攫住了他,令他不能自己地微微顫栗。

他的母親,又要經歷怎樣一種痛苦?她會後悔嗎,會嗎?

喬雲擡頭癡癡地望着這婦人,心裏隐隐作痛。他的腦海裏沒有一點關于母親的記憶,他有時候想,如果能夠記得母親的容顏,能在寂寞時,慢慢回味,也是一種幸福。可惜,他連這個小小的心願都無法滿足。

婦人愛憐地望着他,忽道:“我……我能抱你一下嗎?像抱我自己的孩子一樣,可以嗎?”

喬雲凝望着這婦人慈祥柔和的目光,暗忖,天下的母親應該都一樣的吧。他忙不疊地點頭。

婦人激動地抱住了他,緊緊的。他順從地任由她抱着,心,在飛馳。原來,母親的懷抱可以這麽溫暖,這麽讓人懷念。他幾乎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他低頭的瞬間,忽然瞥見那婦人懸在腰間的玉佩,心中一涼,繼而想起慕容傑那一臉詭異的笑容。他怔怔地發呆,筷子不留神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婦人關切地問道:“怎麽了,不舒服?”

喬雲沒有說話,只側身,伸臂抱住那婦人。

“好孩子……”婦人輕聲喃喃,聲音裏充斥着快樂和滿足。

喬雲的目光在黑夜中游蕩,沒有落處。他的心底和着歡悅和憂傷。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但他很知足。

“臭小子!”慕容傑陡然出現,一把将喬雲推開。喬雲踉跄地後退了幾步,側目,看到随後而來的上官依羅。

“奶娘,怎麽了?”上官依羅驚愕地問道。

那婦人怔怔地道:“我照小姐吩咐......”

慕容傑冷笑一聲道:“這樣不知來歷的小混混,怎麽可以随便接近?奶娘,你還是檢查一下身上是否少了什麽東西。”

上官依羅生氣地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你別胡說!”

喬雲側目,癡癡地望着她。

慕容傑冷笑道:“是什麽的人,你等會就會知道!”他扯過喬雲,在他身上肆無忌憚地搜尋着。喬雲一動不動,仿佛石雕一般。

“表哥,你太過分了,你......”上官依羅忽靜了下來,呆呆地望着慕容傑從喬雲身上搜出來的一枚玉佩,一時無言。

慕容傑得意地一笑,遞給那婦人,道:“是不是你的?”

婦人遲疑了一下,緩緩點頭。

上官依羅吃驚地望着喬雲,烏眸裏充滿了哀傷。

喬雲面無表情,心,卻似刀在割裂。他像是從雲端一下子跌落下來,希冀的東西已經在瞬間破滅。

“臭小子!”慕容傑反手在他臉上狠狠揍了一拳!他麻木地呆立着,沒有言語。

上官依羅緩緩走上前,凝視着他,低低地道:“你不想解釋一下嗎?”

喬雲不吭一聲,目光裏一片死寂。

“小混蛋,我讨厭你,再也不要見到你!”上官依羅轉身,飛般跑出涼亭,裙袂飛舞。

喬雲順着木柱滑下來,頹廢地坐在地上。他擡頭,凄然一笑。

上官依羅走了,慕容傑走了,那婦人也走了……

喬雲只身坐在亭子裏,讓悲戚包裹全身。唯有淡色的月光,靜靜地,撒在他身上。他緩緩起身,恍惚地出了亭子,空茫地獨自走在月夜下。

他繞過一座假山,忽然瞥見兩個身影正躲在山石背後,低聲嘀咕。他怔了怔,停住了腳步。

慕容傑笑着将一錠銀子交到那婦人手上,道:“做得很好,這是你的報酬!”

那婦人忙稱謝道:“表少爺,太謝謝你了。”

慕容傑笑道:“這是你應得的。今天可以看到那小子那麽狼狽,真是痛快。哈,奶娘,你的演技真是一流的!什麽夭折的孩子,真有一套!”

他全身一震,血液,在這剎那之間,似乎全部凝結了,心髒,急速地收縮,令他幾乎窒息。

他的手,微微顫栗着。

他仰起臉,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臉色慘白…..

“好了,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慕容傑淡淡吩咐着,自己已快步走遠。

那婦人在後面卑微地前倨後恭,連連道謝。她正要離開,忽然看到月色下慘白的身影,吓得驚叫一聲,退後一步。

喬雲默然無聲,神情間帶着逼人的鋒芒。

“我……我……”那婦人惶恐不已,“是表少爺逼我這麽做的,我也沒有辦法……你饒了我吧。”

喬雲冷冷地盯着她,問道:“你剛才對我說的都是假的?”

婦人畏懼地點了點頭。

“那孩子呢?”

“孩……孩子在老家……”

“他很健康,很快樂吧?”

“是,是的……”

喬雲淡淡一笑道:“那就好,就好……”他凄楚地一笑,轉身離去。

那婦人怔怔地望着他單薄、孤獨的背影……

喬雲走在平坦的草地上,月光依舊冰冷慘淡。

他輕笑一聲,一團青色的火焰自他手掌間發出,慢慢的,在遠處隐匿不見。

他整個人撲倒在地,他将臉深埋于草叢間,他的身軀在微微顫栗……

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成了可笑的被騙者,在別人的譏笑聲裏,狼狽地敗退下來。所有人都在得意,在冷笑,在冷眼觀者着他的笑話。但他卻可悲地無從恨起,無從恨起……

月色的另一邊,夜風在低吟如歌。

竹樓前,美豔動人的女子碧落倚欄而立,柳眉舒展,意态妩媚。她一動不動,似在沉思,表情模糊不清。

一條修長的身影正偷偷地摸上竹樓。

她平靜的容顏上陡然生出一絲冷笑,沉聲道:“慕容世家的貴公子竟也學人家偷偷摸摸,不怕有失身份?”

悄然上樓的慕容傑微微一怔,即而笑道:“姑娘好厲害啊。”

碧落淡笑道:“你這樣放肆地闖進來,就不怕你姨父怪罪?”

慕容傑涎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今天才知道原來姨父金屋藏嬌,藏了這樣一位美人,美人今夜不眠,是否孤單寂寞?”

碧落冷笑道:“你倒是色膽包天!說吧,什麽時候開始在跟蹤注意我的?”

“冤枉!”慕容傑叫道,“我只是偶爾遇過,見得佳人,頓生愛慕之心,想一親芳澤而已。”

“你倒是直接!”碧落冷笑道。

一絲夜風吹拂而來,碧落的長發滿天飛舞。

慕容傑呆呆地望着她,在她詭谲的笑意裏有一種魅惑,神秘地,令人着迷。

慕容傑心神一蕩,情不自禁地靠近她,嗅着她身上飄來的淡淡幽香,甜甜的,如夢如幻。

“你為何留在龍心堂?有什麽目的?不如跟着我吧,嗯?姨父已經老了……”慕容傑陶醉地,夢呓般地低語道,“如果你是我的女人,該有多好……”

碧落偏過臉,冷冷地道:“像你這樣的人,上官依羅不肯嫁你是明智的。”

慕容傑繼續湊過去,很享受地道:“我可以娶她,但不會真心喜歡她,我對姑娘卻是真心真意。”

“你會對多少女人說這句話?”碧落冷笑。

慕容傑意亂情迷地道:“只對你一人,真的。”

碧落陡然一笑,她伸出手臂輕輕挽上他的脖子,低聲悠悠地道:“你說的是真的?不是騙我吧?”

“真的……”

她輕輕地,柔柔地,把他拉過來,低聲甜蜜地道:“過來!”

慕容傑像着魔般看着她,她的烏眸如月般晶亮,煥發出無盡的柔情。他受寵若驚,又驚又喜。

“過來。”碧落低語,唇邊浮出一個溫婉的微笑。

慕容傑俯身,剛要接觸她魅惑的紅唇,倏然只覺臉頰上一涼,被狠狠抽了一個耳光。

碧落帶着惡作劇的笑容,冷聲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在我眼裏,你不過是條狗!”

慕容傑捂着發燙的臉頰,一種被耍弄、羞辱的怒火頓升,他的目光裏充滿了陰冷:“你就不怕我在姨父面前說些不該說的話?”

碧落冷笑道:“你不敢!”

慕容傑輕笑一聲道:“你看我敢不敢!”

碧落道:“斂起你的袖子看看。”

慕容傑一怔,忙斂起左袖,月光下,一個猩紅的小圓點異常醒目。

“這……是什麽?”慕容傑驚呼道。

碧落淡笑道:“小小懲罰,只是為了讓你閉嘴而已。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麽做。”她手一揚,冷聲道,“現在你可以滾了!”

慕容傑咬牙切齒地道:“好,好,我今日終算見識了你的厲害。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會後悔的!”說罷,怒氣沖沖地下了竹樓。

碧落冷笑一聲,道:“不自量力,先留着你的狗命,遲早我會收拾你!”月光下,美眸裏閃過一縷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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