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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國者之惡,百倍之惡甚于竊財者也。竊國者居高位之地,竊財者藏夜游之地,吾願擇其後者而居之。

卡林港之厄柯跋

黑道流言書

碎骨之年

從薩林姆斯罕來的貨物,一路上闖過海盜的侵襲,風暴的折磨,歷經巨海沿岸的大城市,依雷霸、憂思塔,還有雅樂思,沿途傾銷着絲綢和特産。等貨船深入到迪林拜爾河邊這個小得不起眼的內陸港口哈桑塔,所剩貨品就不太多了。所以在這座城市裏,手工織錦和帶鞘的好劍都是最最受人歡迎的,一小段絲綢比一整件皮衣都貴許多。絲綢衣服是這裏高貴身份的象征。

碼頭上人頭攢動,往來貨商擠擠攘攘。本地的有錢商人大多等不及到街上的布料商店去買絲綢,而是直接在碼頭上向外地貨商販賣陶器,以物易物。

法爾和伊爾兩人游蕩在碼頭上,時刻保持着機警。第一艘貨船靠岸,他們并不急于上前,而是靜靜地觀察周圍的形勢。第二艘貨船很快也到了岸邊,他們仍然并未行動。遠處的城牆上,一個月爪團的手下被人們剝光了吊起來,他是在偷絲綢的時候當場被人捉住的。

因為巫師團的禁令,布料商沒有行會。于是他們在”森林舞”飯店大擺筵席,在酒精和美女的引誘下,簽訂行業規範。法爾和伊爾偷偷給了飯店的女侍應四個金幣,她很高興地告訴了他們這個信息。

“絕對是筆大交易,”法爾斷定。伊爾則像通常那樣,沒有說話。

這天晚上,天陰無月。兩人潛伏在正對着碼頭的倉庫房頂上,等着布料商的私運貨船靠岸。據說這裏進行的都是現金交易,用于購買絲綢和名貴的琥珀鈕扣。

微風乍起,樹上開始落葉了。想來即将來到的冬天依然寒冷潮濕。但兩人可沒有時間感到寒冷,他們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看着河面上閃起明滅的燈光,那就是貨船靠岸的信號。

兩人耐心地等着貨物從船上被卸下來,并滿滿地裝上四輛大車,這才從房頂上無聲無息地鑽下來。貨車旁有人無精打采地守着,法爾往街對面的廢料場扔了一塊小石子,引開了那人的注意。兩人趁機鑽進第四輛車,再次等待下一個行動時機。

不料,附近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有馬匹受了傷,立時嘶叫起來,他們還聽見車輪翻倒的聲音。伊爾貼着法爾的耳朵,小聲問,“難道是那些對手又來了?”

法爾點點頭,“毫無疑問,是月爪團的人。先等等,馬匹受了傷,這證明那些人手裏肯定有弩和弓箭。我們在這邊看看好戲吧。”

那邊廂打得不亦樂乎,這邊的兩人就開始大肆收掠戰利品。等二人用貨品把身上裝得滿滿的,他們拔了匕首握在手裏,輕輕推開了馬車後門,小心地向外瞟去。

一個持劍人的臉正在門邊上,那人眼睛大瞪,驚訝地看着他們。法爾縱身躍起,躲過那人揮出的劍,順手一刀刺在那人臉上。還來不及發出叫聲,那人就一命嗚呼了。

伊爾跟在他身後下了車,背的東西太多,幾乎讓他有點站立不穩。法爾從那人身上拔出匕首,往身後投去。那邊正有人拿着刀趕過來。

匕首射中了一個手上拿着十字弩的守衛,頓時讓他血如泉湧,慘叫着抛開了武器。

法爾撿起第一個受害者的長劍,沖着伊爾低聲道,“快走!”

兩人朝右面跑去,那邊是些正派人的住宅區,雖然大多體面可靠,但那些居民并沒有多餘的錢為自己的房屋加修圍牆。四面八方都是刀劍拼殺之聲,不知怎麽回事,随車的守衛仿佛不堪一擊,戰鬥很快就結束了。所有還站着的人,都是月爪團的手下了。

法爾和伊爾低聲咒罵着,左躲右閃,一邊拼命往前跑。月爪團的箭射在他們身前身後,咻咻作響。這時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叫罵聲,仿佛是受了傷。法爾皺着眉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跟着他們的月爪團,肩膀上中了一箭,痛苦地倒在地上。

伊爾喘着氣問,“他們還會再射箭嗎?連自己的人都……”

“他們可不會輕易罷休,”法爾邊往前跑,一邊說,”小心躲閃!”

他們跑到了小巷的盡頭,轉了彎,蹲在牆後,又一箭射了過來。人群的喊叫聲已經逼近了。那箭擦過他們的頭,射中了路邊的一扇窗戶。

正在此時,前方走來了一隊衛兵巡邏隊,手裏都高高地舉着戰戟。巡邏隊長眯着眼睛,看着前面地上蹲着兩條人影,倒抽了一口冷氣,”快點燈,點燈!拿劍-”

月爪團大概有兩個射手。還不等隊長把話說完,另一支箭就插進了他的喉嚨。眨眼間,隊長已經倒在血泊中。

法爾和伊爾抓住時機,站起身來,沖過巡邏隊往後跑去。巡邏隊哪裏反應得過來?個個手裏的戟還尖朝上舉着呢,只有一個衛兵想要阻止他們。二人分別彎下身,猛地把守衛的腿一推。衛兵哐铛一聲倒在地上,兩人繼續往前沖。

跑到牆角處,法爾抽出匕首插在牆上,“蹭”一聲翻身上了屋頂。木質的房頂,因為雨水的浸濕而顯得很滑,讓法爾幾乎一腳沒站穩,摔回到地面上。伊爾跟在他身後,一起跳上了另外一間房檐,那房檐是茅草,房頂斜面很長。兩人就勢倒下,喘着氣互相看了一眼。

“我說,我說,”法爾大口吸氣,“我們一定得自己組織個團夥了!再這樣下去可不成!”

伊爾小聲說,“太姬神會保佑我們。”

法爾看着他,“你是在向蒙面神禱告嗎?”

伊爾回到道,”不,我是在祈禱太姬,希望‘團夥’不會毀了我們的友誼,也不會奪走我們的性命。”

靜了一會,伊爾聽見法爾低聲說,”太姬神哪,請聽我的禱告……”

“啊哈!看這些光滑的手!”法爾笑着,突然停下來,“對了!就叫‘妙手幫’如何?”

狹窄的房間裏爆發出大笑。

這房間裏到處都是灰塵,空氣裏還到處飄着一股老鹹魚的奇怪氣味。這間貨艙的主人已經死了,況且剛才進來的時候,他們在門口小心地堆了兩輛破車,防止巡邏隊走過來。

現在屋裏擠着十來個人,都一臉戒備,手裏握緊着武器,小心地保持着彼此身體間的距離。

法爾看着他們,“我明白各位對這個主意都不太感興趣。但是,我想各位也都清楚,若是不趁此時趕緊抱成團,我們就只剩被別人屠宰的份兒了。要麽就是離開哈桑塔,另尋出路。這樣的下場,各位想必也不願見到吧?”

“那我們為什麽不加入月爪團?”卡恩問道,他和布拉拜是弟兄,後者正靠着窗戶,斜眼看着窗外,只有一有什麽動靜,他就會向窗外的人打信號。

“他們?各位仔細想想,”法爾克制地回答道,“每次我和伊爾達跟他們遇到,都免不了一場惡戰。難道各位沒看出那夥人是不講道義的麽?他們犧牲手下就像是打噴嚏一樣輕松。要是加入他們,天知道有什麽下場。”

伊爾也插嘴說,“還不止這樣。再讓我們從另外一個方向想想。各位可留心到月爪團每個人身上都佩着價值不菲的徽章?而且,他們的武器為何那麽精良?大家想想看,他們才成立了多久?能偷多少東西?哪能有這樣的大手筆?難道各位不覺得他們就像私人衛隊麽?就像是巫師團或者國王的陰謀似的。每次他們看到我們,總是提前開火,不講情由。想要消滅盜賊,有什麽方法會比讓他們內讧起來更方便呢?他們這一招,叫做‘以賊治賊’。”

人群裏響起了應和的聲音。“嗯,這麽一說,”又老又胖的珂斯萊拉搓了搓手掌,說,”我覺得有些道理。我第一次看見他們就覺得有些古怪,而且他們行動的時候,守衛裏似乎有人把頭轉向另外的地方,視若無睹。一定是有人給他們下了這樣的命令。”

“嗯,我也覺得有道理。”年輕的雷格坐在水桶上,手裏把玩着一把刀。他身上跟大木桶一般髒,不注意觀察,幾乎會忽視那裏還有個人。不過,小刀的閃光提醒着旁人,可不能小看他。

“一派胡言!我不願意再多聽一個字了!”卡恩大聲叫道,“你們都是些蠢貨!要是你們相信這兩個花言巧語家夥,那更是蠢上加蠢!除了能說會道,他們還會幹什麽?”他從自己站着的角落走出來,兩個兄弟也趕快跟在他身後。他揮了揮手,語帶威脅地說,“如果我們要成立一個對付月爪團的幫派,我認為該由我來做頭!不錯啊,‘妙手幫’。我保證,在這兩個小子在街上閑逛的時候,我就能讓各位包裏揣得滿當當的!”

“噢?”一個深沉的聲音從另一個黑暗的角落裏傳了出來,“那你怎麽不告訴大家你的打算啊?卡恩,你在小巷裏恐吓弱小的事,我可看得多了。以我對你的了解,就是千萬別背對着你,要小心你偷偷刺來的刀!”

卡恩冷笑一聲,“賈拉丁,雖然哈桑塔的每個人都知道你壯得像頭牛,可大家也都知道你的頭腦不好使!你哪裏懂什麽叫計劃?”

賈拉丁提高了音量說,“我家鄉的人總說,要是有人對你提什麽‘計劃’,八成是他準備算計你呢!”

“那你怎麽還不回你的家鄉去!”

“夠了,卡恩,”法爾冷冷地說道,“看來有一點是明白無誤的,只要你還在這附近,我們大家就不可能彼此信任。你最好趕快走。”

紅發男人轉過身來瞪着他,”你是怕你失去對這個小幫派的控制權吧,嗯?那好,讓我們看看,這裏有人支持他的意見嗎?”

伊爾默默地走上前來。

“哈,哈,你這個可憐的跟屁蟲小子,他說什麽你就做什麽!”卡恩正嘲笑着伊爾,賈拉丁上前了一步,雷格從木桶上跳了下來,珂斯萊拉也喘着氣走了上前。

卡恩四顧看了看,“拓珊柏,你呢?”

最陰暗的角落裏傳出了一個低沉而有韻律感的聲音,“卡恩,很抱歉,我也同意法爾的建議。”

“你們這些個遭神罰的蠢貨!”卡恩跺了一腳,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這房間。他的兩個弟兄警惕地跟在他身後,環顧了衆人一眼,随後也離去了。

陰影裏有個男人低聲說,“我還以為他是你的情人呢。”

“拉林,小心點說話!” 拓珊柏有點惱怒地說,“那只發春的公熊,只不過是個玩物罷了。”

這時,賈拉丁看看了法爾,法爾沖他點點頭。這個壯漢碩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室內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來,卡恩活不了多久了。

法爾走到前方,”我們成交了嗎?哈桑塔‘妙手幫’從今晚就正式成立,各位意下如何?”

“成交,”獨眼塔森點點頭,”我願意加入。”

珂斯萊拉有點呼吸困難地說,”我也是,我願意參加。只要你們別變得像那些巫師團一般心狠手辣,我就永遠站在你們這邊。”

衆人紛紛表了态,達成了一致意見。

法爾笑笑,向衆人鞠躬道,“這樣我們就都成交了!好,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好武器從這裏溜出去。萬一月爪團和巡邏隊正拿着弓等着我們,大家可別對他們客氣。”

雷格急切地答了一句,“哼,我真等不及想嘗嘗他們的第一滴血!”

拓珊柏在他身後低聲笑了,“可千萬當心,別是你的血。”黑暗掩蓋了他投向她的目光,但衆人分明都感覺到了那種凝視。人群一起走下樓梯,還有人吃吃笑着。

全哈桑塔都知道,阿森蘭特的兩家豪門葛萊默和圖蒙佩要締結親家了。這天,皮森?圖蒙佩戴着高高的羽冠,穿着鑲金的外衣,腳上是一雙彎尖的軟皮靴。他腰的腰間佩戴着父親贈給他的最名貴的利劍,驕傲地牽着他的新娘,逐一走過諸神之殿。盛大的游行從火發女神蘇安神殿開始,路過洛山達神殿、守護神海姆神殿和命運之神太姬神殿,一直來到聖騎士之神提爾神殿下。婚禮将在提爾之劍下輝煌結束。

新娘的父親送給新人一座整塊鑽石刻成的雕像,上面刻着阿森蘭特的守護獸——一只牡鹿。這雕像十分珍貴,價格比數座城堡還要值錢。它罩在一個半圓形的玻璃罩下,仆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它,手臂沉重,如同是捧了幾座城堡。在重重守衛下,這非比尋常的寶物被安置在了新人的婚房裏,放在婚床床腳正中。老達拉葛?圖蒙佩小心翼翼地把它安置在那裏,仔仔細細地看了兩眼,“這個地方好,最顯眼,能好好地看着它!”

瑙濃?葛萊默穿着一身高貴非凡的天藍色婚紗,傳言說是遙遠之地的精靈所織就。她母親十分得意地對別人說,這衣服值得上千金幣。可現在它像團皺巴巴的破布一樣被搭在地上,正投了皮森的心意。這對新人正在婚床上舉着酒杯,向月神撒倫敬酒致意。撒倫溫柔地傾瀉下月光,投在那牡鹿雕像上。

新人們都不曾留意到,床下偷偷伸出一雙帶着黑手套的手,拿走了瑙濃方才取下的鑽石發夾。而新郎只顧着沉醉在新娘美麗的濃密長發中。

同樣,兩位新人也不曾看到,窗外皎潔的月色下,一道蒙面黑影竄過,身形是個女人,胸口別着一枚徽章。

這入侵者的眼角還帶着笑意。她蹲下身,從靴子裏取出一把發絲般細韌的長劍,從窗外伸向了雕像。

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興奮裏,全沒聽見婚床下有個聲音帶着怒氣“哼”了一聲。

窗外的蒙面女人對着瑙濃,柔聲警告道,“你若敢叫喚一聲,我就用它廢了你!”

瑙濃果然異常聽話地,立刻開始尖着嗓子大聲叫喚,手裏的玻璃杯掉在地上,清脆地“叮當”一聲響。女人的臉色陡然變了,沖進房間,手裏舉起了匕首。可腳下有個小凳子仿佛是”自動”地跳到了她的臉上,她一驚,匕首掉在了地上,人也失去重心,倒在衣櫥上。衣櫥沉重地、慢慢地、倒在她身上。

瑙濃和皮森終于抓住了時機,驚天動地地大叫起來。

樓下,雙方家長都聽見了這聲大叫。他們互相換了個眼色,有些高興地笑着。

“噢,年輕人啊,” 達拉葛?圖蒙佩舉起他的酒杯,摸着自己的短須,向葛萊默夫婦敬了一杯,“這讓我想起自己結婚的第一個晚上,我可是哭了很長時間呢。我還記得那是蛇發女神月之年的事情了……”

新人赤身裸體地互相抱着,驚恐萬分地大聲叫着。而床下的黑影竄了出來,弓着腰悄悄躲在了長沙發背後。他剛藏好,又有兩個黑衣人從另外一扇窗戶闖進婚房,粉碎的玻璃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新人瑟瑟發抖,緊緊抓着對方的背,只求此刻正身在別地——什麽地方都好,就是別是這間婚房!

兩個新來的闖入者是一男一女,他們穿着跟方才那女人一樣的黑色夜行衣,胸口上佩着徽章。兩人都毫不客氣地打量着整間房間。

“她到哪兒去了?”

“噓!闵特,你會把整所房子的人都吵醒的!”

“別叫我的名字,你這口沒遮攔的東西!”

他們從靴子裏抽出匕首,走向婚床上這對可憐的新人。他們把頭埋在絲被裏,恨不得在床上挖個大洞鑽進去。

“別走啊,兩位!”闵特一把抓住新娘的腳踝,使勁一拉。皮森無助地想拉回新娘,而新娘則半跪床上尖聲大叫。房間那邊,長沙發後的一雙黑手不小心碰到了一只玻璃飾物,它掉在地上打碎了,有人小聲抱怨了一句。

闵特把皮森?圖蒙佩一把拉下床,“啪”地給了他一個耳光,用匕首在他鼻子上晃着,”快說,她到哪裏去了?”

皮森發着抖,“誰,誰?”

闵特身邊的女人叫依莎佩拉,她正在忙不疊地收撿着屋裏的珠寶。她看到床腳的牡鹿雕像,一把抓過來,在手裏掂了掂,深為它的重量而驚嘆。地毯上出了些褶皺,差點把她絆倒在地。她咕哝了一聲,重新站穩,看了看手裏的雕像,還好,它沒出什麽事。

闵特看到依莎佩拉那裏沒出問題,又沖着皮森大叫,“就是先我們一步進來的那個女人!她在哪裏?”

皮森喘着氣,指着衣櫃,“在,在,在那邊,衣櫥底下。”

闵特轉頭往那邊看去,躺倒的衣櫃下流出暗紅色的血。那衣櫥足有一輛馬車那般大小,而且看上去重極了。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時床底下突然又跳出一個人來,手拿一支香水瓶子,敲在了闵特的頭上。

依莎佩拉站穩腳跟,扭頭看過來,“又是你們這些妙手幫!”她猛地甩出匕首。那人影往床下一閃,躲過了匕首,同時還打了個噴嚏,仿佛是在嘲笑她。

瑙濃又尖叫了起來,黑衣女人反手給了她一巴掌,躍向那神秘人,想要抓住他。手掌卻不小心打了個滑,牡鹿雕像從她手裏飛了出去,掉在地上,轟然一聲,摔破了。

床後的神秘人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身體不禁抖了一抖。但不知何時,他手裏又多了一個香水瓶子,準備把它敲在她頭上。月爪團的女人左躲右閃,後退不疊。而瑙濃抓住機會,狠狠地還了依莎佩拉一個耳光。

女賊蒙面的臉被打得側向一邊。她怒喝一聲,向前栽了一下,而皮森正好拿起一盞銅制便壺,砸在了她的下颚上。

依莎佩拉立刻暈倒在了床上。瑙濃跪在她身後,看着這個蒙面女人嘴角留出血,染紅了絲綢的床單,忍不住又尖聲叫了起來。

皮森看清自己做了什麽,“哐铛”一聲,銅便壺掉在地上,滾倒了牆角。而他也像一個瘋子般,凄厲地嚎叫起來,沖向卧室的門。長沙發後的人影閃了出來,沖上去想要阻止他。

皮森離卧室的門還有兩步,那人影卻趕上了他。黑影抱着他一起撞在門上,門”砰”地一聲被兩人撞得開了一半。但那門本身十分沉重,又”哐”地一聲合上了。

樓下的長輩們聽見樓上的大響動,帶着笑意互相看了看,又拿起了烤吐司。珍尼莎?葛萊默臉上微微紅了紅,看着其餘三人道,”他們……聽上去……,嗯,真帶勁。”

達拉葛?圖蒙佩聽了大笑,瞟了一眼自己的親家,”的确的确,真是帶勁。我還記得我的第二任老婆也有這麽帶勁呢!”

伊爾從暈倒的皮森身旁站起來,看看門關得很牢,就沖還在床邊搖搖晃晃的法爾急切地說:”我們得趕快溜出去!”

法爾忿忿不平地說,”可惡的月爪團!好好一瓶名貴香水就這麽廢了!咱們得另外拿些東西才夠本啊!”

“我已經拿了,”伊爾說,”現在咱們快逃吧!”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窗外又跳進兩個月爪團的對手。那兩人一着地,就拔出亮閃閃的劍,沖向伊爾和法爾。伊爾身邊有一張擺滿玻璃小雕像的桌子,他猛地把桌子舉起,扔向兩人。那兩人左右一閃,桌子砸了個空。而一座小雕像卻都從桌上掉了下來,直直地砸在了伊爾腳上。伊爾痛得彎下了身。月爪團員帶着滿臉獰笑,志得意滿地撲向了他。而另外一人則沖向床上那位尖叫着的光溜溜的新娘。

桌子破窗而出,帶着玻璃碎片和扭曲的黃銅窗框,落在夜幕中的卵石路面上。有些碎片掉在客廳上方,發出巨大的聲音。樓下的兩對親家聽了,眉毛揚得更高了。

“他們難道打架了嗎?” 珍尼莎?葛萊默有些焦急地問,臉更紅了,“聽上去可像是不妙。”

“不用擔心,” 達拉葛?圖蒙佩大聲笑着說,“這只不過是現在年輕人愛說的,那個,前,前,‘前戲’!對,就叫前戲。你應該知道,就是那、那事之前的小游戲。上面的房間那麽大,足夠他倆打打鬧鬧了。”他嘆了一口氣,擡頭看看房檐,那裏很明顯地因為另一聲巨響而搖晃了一下,連檐上的灰塵都簌簌地落下好些。“我真希望我能再年輕一些,等我親愛的侄兒皮森叫‘救命’的時候,我就……”

話未落音,樓上就傳來一聲微弱的、顫抖着的“救命”。

達拉葛開心地說,“噢,我看這可憐的年輕人是頂不住了!樓梯在哪兒,我上去看看,我衷心希望我體力還行……”

伊爾向後跳了一步,對手一劍揮過來。但法爾猛然跳起,一把抱住他的腳,這人直梆梆地倒在地上。他還來不及掙紮,法爾已經一刀刺中他的喉嚨。他拔出刀的時候,鮮血”吱”一聲從刀口噴了出來,血污弄在一塊名貴的薩林姆斯罕皮毯子上。摔壞了的牡鹿雕像從他屍體背後滾了出來。

伊爾看見那人的慘狀,轉過頭來,把晚飯都吐到了藍色的卡麗山毛絨地毯上。

法爾有些興奮地說,“啊哈,這塊毯子我們不用帶走了。”他沖向最後一個月爪團女賊。女賊正在對付抽泣的新娘,她要掐斷新娘的脖子。

法爾可不會放過機會,他一拳狠狠打在她的臉上。她還沒完全倒在地上,法爾已經縱身一躍,一把抓住窗外的繩子,溜了下去。

伊爾随手從他腳邊拾起一個小小的首飾箱,塞進自己的背袋,跑向窗戶,想跟着法爾溜下了樓。

瑙濃厲聲大叫,跑到門邊,她丈夫還在地上昏迷不醒。

匆忙中,伊爾被破碎的牡鹿雕像絆倒了,他忍不住罵了一聲。雕像這次重重地飛到了牆上,又打碎了好些。伊爾顧不及多想,攀上窗沿,抓住繩子往下就跳。而這時,另外一邊窗戶裏飛進一個月爪團的家夥,他徑直朝着伊爾的方向沖過去,可他的目光鎖定在雕像上,完全沒有看見伊爾。那人興奮地大叫着,“啊哈!我可以用它勒索國王了!”他抽出匕首,正朝着瑙濃擲去。瑙濃驚恐地往旁邊一躲,碰在身旁的玻璃鏡子上。鏡子搖晃了一下,失去重心,往下摔倒。瑙濃又慌忙往旁邊躲去,一不小心絆倒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本來放着的熏香瓶頓時摔個粉碎。濃烈的熏香氣息,讓正伸手拾起雕像的賊人忍不住擡起頭,後退了一步,手一松,雕像又掉在地上,再一次砸破了一小半。

後退的盜賊還把牆上挂的一幅魯淖?圖蒙佩的巨大畫像給震落在地,沉重的畫框向前一倒,畫板砸到了這個賊的頭上。——魯淖?圖蒙佩在傳說中是夜鸮之王,畫像上的魯淖一手握着一只血瓶,另一只手上站着一只吸血夜鸮。

瑙濃光着身體倒在一大堆神秘的香水和潤膚油裏。地面和她身上全都滑溜溜的。她掙紮許久,也無法站起身。她四處看了看,一邊抽噎,一邊往一塊毯子邊上挪動。

屋裏彌漫的巨大香味讓窗戶邊的伊爾也皺眉搖搖頭,他抓緊繩索,溜了下去,消失在夜色裏。

而在他走後,一只戴手套的手拿着匕首,從魯淖?圖蒙佩畫像的胸口戳了出來。随後爬出來的是那個月爪團的盜賊,他狂亂地四下搜尋,終于又看到了牡鹿塑像的所在。它滾落在床腳下,已經遍體鱗傷,殘缺不全了。他連忙沖上去,将它拾了起來,“最後它還是我的!”

窗外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不,是我的!”一把匕首飛向他,但沒射中,“铮”地一聲插在他身旁的木頭牆上,搖晃個不停。

屋中的月爪團手下把雕像牢牢握在手裏,輕蔑地笑了一聲。随即,他又想起對方肯定看不到他面具後的表情,就向襲擊他的人做了個粗魯的手勢。

那個襲擊他的也是月爪團的人。他怒氣沖沖地又扔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閃,不偏不倚,正紮在瑙濃鼻子跟前。可憐的新娘匆匆忙忙又換了一個方向爬行。

拿到雕像的賊人向窗口退去,晃了晃手中的刀,惡狠狠地沖那個對手說,“這刀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後來的賊人俯身從地上撿起一個珠寶盒,朝第一個人頭上扔了過去。

這次他沒落空,珠寶盒砸在目标頭上,亮晶晶的寶石散了一地。第一個賊人也随着它們倒在地上,拿着雕像的手一松。那雕像竟順勢往窗外飛出去。

第二個賊凄厲而又失望已極地大叫,“不!”他一個箭步,騰身躍起,沖向雕像,他的手無助地向前伸,向前伸……他的手指尖觸到雕像了!

他一把攥住了雕像!這人心滿意足,忍不住開心叫道,“哈,哈,是我的了!是我的了!”不料腳下的珠寶十分光滑,他站立不穩,重重地翻下了低矮的窗沿,夜色裏傳來一聲慘叫。

瑙濃看見那個賊突然消失,好容易松了一口氣,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她小心翼翼地準備站起來,面朝了大門。她必須得出去……

可這新婚之夜的噩夢是根本不打算放過她了。窗口又翻進了一對黑衣人。瑙濃幾乎要瘋掉,真希望像她丈夫那樣昏死過去。

兩個盜賊看了看一團混亂的房間,其中一個走上前來,一把推開了床上倒下的蒙面女人,向瑙濃走來,準備綁架她進行勒索。

瑙濃尖叫着,掙紮着,撲向門口。可她來不及沖出去,就倒在皮森身上。她聽見門外邊傳來了重重的敲門聲,門闩吱吱呀呀地響了。

盜賊惱怒地叫了一聲,繼續試圖抓住瑙濃撲騰的腳。賊人拿出匕首在瑙濃面前威脅地晃着,瑙濃忍不住又尖叫起來。

門開了,達拉葛?圖蒙佩呆呆地站在門口,看着這變成了戰場的新房,不知所措。腳下躺着他的侄子,而新娘掙紮到他跟前,抱着他的腳,瑟瑟發抖。

老人又擡起頭看了看,一個黑衣人正雙手持刀,朝他沖過來。老人氣得胡子也翹了起來,卻還來得及留心腳下仍然赤身裸體的瑙濃動人的姿色。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叫道:“圖蒙佩家族有難啊!”

沖上來的賊人一刀刺進了他的肩膀,老人卻并沒退縮,一拳朝賊人下巴打去。盜賊後退了一步,達拉葛又像啃火雞一般,一嘴狠狠咬住那人的喉嚨。盜賊慘叫一聲,倒在地上,鮮血淋漓。達拉葛乘勝追擊,把賊人逼近窗口,把他舉起扔了出去。

他聽到窗外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滿意地拍了拍手,轉身對付另一個賊。

等他把那人也如法扔到了窗外的時候,瑙濃終于能夠放心地、挨着皮森的胸口,昏了過去……

不到第二天中午,整個城市裏就到處都流傳着偉大的老戰士達拉葛?圖蒙佩的故事:老達拉葛?圖蒙佩如何在侄子的婚房裏,赤手空拳對付了一整打全副武裝的月爪團盜賊,把他們全扔出了高高的窗戶,橫屍在圖蒙佩家的院子裏,如此一對新人方可安心洞房。

伊爾和法爾舉起了酒杯,為可憐的新人祝酒一杯,“這樣聽上去,還是有人救出了依莎佩拉,并且一起離開了現場。”法爾邊喝邊說道。

伊爾問,“他們到底剩了幾個人?”

法爾聳聳肩,“誰能知道呢?也許只有諸神和月爪團他們自己清楚吧。但他們确鑿無疑地損失了瓦拉、闵特、安納斯、歐畢爾,至少是這四個,興許還得加上依悌。依我看,昨夜他們的行動真是犯了大錯。而我們只損失了一小點。”

“有一個發夾碎了。”伊爾提醒他。

“沒錯,但我們至少還有兩對哪。沒什麽大不了的。”法爾說,“現在,要是我們……”他停了下來,側着腦袋偷聽附近一張桌子上興奮的低語聲。伊爾本來就很安靜,現在也沒說話。

“不錯,就是魔法!多年前,老國王尤格拉斯藏起來的!”一個人幾乎貼着他朋友的臉,小聲說,“他們說,就藏在城堡裏的一個秘密房間裏!”

法爾和伊爾屏息仔細聽着,可沒過多久,進來一個吟游詩人,坐在離他們最近的桌子邊,用自己年輕嘹亮的嗓子唱起了歌謠。而這歌謠唱的正是他們方才想聽的故事。

據說有一堆當年被尤格拉斯藏起來的魔法石,在城堡裏被人重新找到。這些魔法石可以自己發光,懸浮在空中,還能發出美妙動聽的和弦音樂。巫師團為了誰該獲得這些魔法石,争論不休,現在還沒吵出答案。于是,國王孛醪佴下令說,在他們做出決定前,把這批寶石放在一間專用的音樂室,派重兵把守,法師不得入內,而普通人可進去參觀。

吟游詩人唱道:我曾親見了那法力之光啊,那一切都是真真切切。

法爾和伊爾起身離開了酒館。法爾笑着說,“我們得弄到那堆石頭。”

伊爾搖搖頭,“不,不行。你要是去了,我保證你沒法活着出來,繼續當你的‘妙手幫’幫主。”

法爾嘿嘿笑起來。伊爾嚴肅地說,“這次,你一定要等,看清楚月爪團布下的陷阱,除非你确信萬無一失,才能動手。”

“陷阱?”

“噢,法爾,難道你不沒聞到這整件事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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