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唯一之奧術
故老相傳,凡為法師者,必以尋唯一之奧術為終身之目标,人皆雲,唯一之奧術乃為法師至高境界。有雲海外某,以畢生之修為,終得償所願。然人又雲,此子徒為一瘋癡人也。
吾少時嘗見此一瘋人,法術至不可叵測之地,未嘗為瘋癫之輩。其人語我,唯一之奧術實乃一女子,世人喚之曰魔法女神蜜斯特拉。此女之吻,甜蜜不可擋哉!
哈裏文?沙恩斯塔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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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天氣溫暖而靜谧。伊爾吸着氣,一邊把法爾堅決要他帶上的珠寶挑揀出來好些。今晚他想幹的這件事,很可能會讓他送命的。那時就再沒法還什麽債了。
等他挑揀完畢,伊爾看看了地上堆着接近百十個金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若等到早晨太陽出來,就能看到它們本來的金黃色。但……那時,他可能沒法再見到它們了。
他聳了聳肩,好了,他終于自由了,他終于可以繼續去做那些他想做的蠢事了——不管多麽愚蠢,他還是那麽想去做的事。他把金幣裹進包裏,拉緊扣繩,免得它們叮當作響。然後,也許将是他盜賊生涯的最後一次——他翻上房檐,朝定一個方向走過去。
窗戶敞開,微風吹了進去,涼絲絲的。新房布置得十分簡陋,和圖蒙佩那裏根本沒法比。聽說他們舉行了婚禮,伊爾非常高興。他很高興能在這件事上花去他身上大部分的金錢。他偷偷邁進門檻,對屋裏睡着的新人笑了笑。
新娘的頭飾很漂亮,點綴着一條白色絲帶。伊爾調皮地摸了摸它,想着要不要把它當作紀念品帶走。不,不,他已經不再是一個小偷了。
珊迪絲翻了個身,好像感覺到有人正輕輕撫摸着她的腿。但她睡得那麽熟,伸出手來搭在漢尼拔的身上,而漢尼拔依舊鼾聲大作。她在夢裏微笑着,沒有醒來。
伊爾看到房裏還擺着別的一些禮物,一根新的趕面棍,一副新圍裙。珊迪絲的枕頭下露出一支匕首握柄,突在外邊像是一只大眼睛。
伊爾悄悄把自己的禮物放在兩人中間,一枚一枚地,小心翼翼地排在兩人身體中間,還有婚床的邊上。這是他最後一次使用自己做小偷的技巧,輕手輕腳,不驚動他人。可等他放完了,金幣還有剩餘。伊爾笑了笑,把最後一枚金幣放在了珊迪絲的胸口,金屬的冰涼讓珊迪絲翻了個身。——這是伊爾遲來的結婚禮物。
他像來時那樣無聲無息地離去了。
月亮高高挂在深藍色的天空中,伊爾站在房頂,沿着空無一人靜谧的街道,望向前方已經廢棄的蜜斯特拉神廟。
那裏黑漆漆一片,景象破敗。從伊爾站的地方都能看見神廟門口挂着一把重重的大鎖。看來巫師團不想哈桑塔的人們向魔法女神禱告,這樣他們才能安然地呆在厄蘇尕的高塔上悄悄祈禱,求得蜜斯特拉賜予的全部法力。雖然如此,他們也并不敢亵渎這座神廟。
也許,他們的能量就是從那裏來的;也許,毀了這座神廟,就能動搖巫師團對王國的控制。又也許,他該砍下女神的手,責問他為什麽要讓他慘遭父母雙失之痛。再或許,伊爾只是厭倦了整天呆在房梁上,盤算着偷各種小玩藝的生活。也許巫師團不敢毀掉蜜斯特拉神廟,但他伊爾可敢。
就在今夜。
噢,也許,沒有了魔法的世界——至少是阿森蘭特,會變得更加美好。他這樣想。
雖然沒人能想象毀壞一座神廟的下場,但如果這麽做,說不定就能解除魔法女神對這裏的詛咒,巫師們再不能躲在高牆裏施法。而且,廟中說不定還有些魔法用具,他能拿來對抗巫師。
最壞的結果,不過是他伊爾為此送了命。沒什麽可怕的。
伊爾望着神廟斑駁的牆壁,和左右屋檐上雕刻的石蝙蝠。它們用爪子攀着神廟大梁,尖喙伸長怒張。但它們一動不動。也許,伊爾心想,他大概是不夠檔次看見它們的魔力吧。大門上黯淡地漆着一行字:”吾乃唯一之奧術。”
伊爾搖搖頭,嘆了口氣,從屋頂上縱身而下。今晚必須得複仇!
大門的鎖沒有法術,伊爾用法爾教他的開鎖術,不消多久就弄開了它。他回頭望了一眼門外靜谧的大街,抽出刀緊緊握着,等眼睛習慣了黑暗,就義無返顧地走進了神廟。
灰塵遍布,空空蕩蕩。伊爾四處搜索,也不見蜜斯特拉的神廟裏有任何器具,只有幾根石頭柱子。通常,陷阱總是設在門的正前方。他小心地側身走了幾步,繼續往前。
這裏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噢,也許只是緊張,他的汗毛立起,仿佛馬上就會受到古老魔法的一擊。不,不,還有什麽別的問題——
确實有問題——一個如此巨大又空曠的房間,一定該有回聲,不管他如何小心翼翼,他的腳步聲如何輕巧,也該有回聲。但這裏沒有。
伊爾從胸袋裏摸出每個小偷都随身帶着的幹豌豆,把它投向前方的黑暗裏。
他竟然沒聽見它掉在地上的聲音。伊爾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他處在進口的大廳中,幾根粗壯的石頭柱子隔開了大廳和內室。柱子也并無特殊之處,只是又高又粗。地上灰塵厚厚的,沒有人走過的痕跡。
伊爾回頭看了看他走進來的門——兩扇門方才已經被他合上了。随後,他又握了握匕首,走進黑暗中。
巨大的內室是圓形的,房頂很高,竟然看不見房梁。屋子中間有一座圓形的石頭祭壇,對面并排着三間樓廳。
此外,這裏別無他物。
只有漆黑、空靈、靜谧。
僅此而已。沒有什麽可以亵渎、可以毀壞的東西。這裏連神仆都沒有一個。
身後的房門突然被粗魯地推開了,一大隊兵士拿着火把走了進來,伊爾連忙竄進神廟後方,藏在柱子後邊。
許多兵士,至少兩隊,手裏都拿着矛。
“散開仔細搜!”一個冷酷的聲音說道,“無人可以擅闖蜜斯特拉的神廟!”
說話人上前一步,對着祭壇恭恭敬敬地做了一個手勢。接着,他格外平靜地說:“請神賜光。”他并沒有施法,但房間裏的每一塊石頭果真發起光來。
光亮開始有些刺眼,漸漸柔和下來,那些光芒包圍着伊爾,他發現自己在一瞬之間暴露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所有的人,就是這裏幾十個兵士,每個人都有一雙惡狠狠的眼睛,和時刻準備刺出的長矛。先前說話的人站在他們中間,“原來只是個小偷。收起你們的武器。”
“法師,若他逃了怎麽辦?”
穿長袍的人微笑着說,“我的魔法将會讓他走到我命令他走到的任何地方。”
他打着手勢,伊爾感覺到四肢蠢蠢欲動,一股麻絲絲的感覺在身體裏蔓延。許多年前,他在赫爾登所遭遇的那種恐怖感又來了!他的身體不再是他自己的,他發現自己轉過身,慢慢地朝衆人走去,絕望傳遍了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
不,不對,是朝着祭壇走去。祭壇是一塊光光的圓形石盤,周圍連一句裝飾文字也沒有。兵士們舉起了矛,對準了他。
一個有點老的兵士說道,“法令規定,擅闖神廟的人該被處死在祭壇上。”
身着長袍的那人說道,“正是如此。等那個傻瓜到了祭壇上,你們就朝他射矛。蜜斯特拉祭壇上的新鮮血液,一定可以讓我試出新的魔法來。”
伊爾緩緩地朝祭壇走去,心裏又是急又是恨。他是今晚唯一的蠢貨。他終于死在了向巫師團複仇的路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麽的不起眼,那麽的無濟于事。噢,我父我母,我即将追随汝而去。
他不停地想掙紮開來,但一切都無濟于事。
巫師微微一笑,彎了彎手指。伊爾就乖乖地站在了祭壇之前。
巫師面對面地與他站着,向他鞠了一躬,“恭喜您,小偷閣下。我是法師圯翟,也是阿森蘭特的法師。你可以說話了——你是何人?”
伊爾發現自己可以動嘴唇了,“”如您所說,”他冷冷道,“一個小偷。”
巫師揚了揚眉毛,“汝為何今夜來此?欲為何事?”
“向魔法女神祈禱,”伊爾說的話把自己下了一跳。
圯翟眯起眼睛,“難道你也是法師?”
“不,”伊爾反駁說,“我是為了向魔法女神禱告,讓她幫助我消滅你們這些巫師!要是她拒絕,我就詛咒她。”
巫師的眉毛又揚了起來,“噢,你怎知魔法女神會幫你的忙?”
伊爾咽了一下口水,發現自己沒辦法聳肩,也不能動彈除了嘴唇之外的任何器官,“神明在上,”他慢慢地、失望地說,“祂的法力永在,我需要這法力的幫助。”
“喔?少年人,傳統的方法,”巫師笑着說,“是投爾之終身,一心向法,刻苦鑽研,執着一念,數年方可成事。想靠這從天而降的賜福,你實在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女神又怎麽會搭理你!你這态度,端的無禮!”
“難道巫師團把阿森蘭特緊緊地控制在手裏,就不是無禮了麽?你們這些巫師一天不能消滅,阿森蘭特的人民就一天沒有空想和無禮的權利!因為那成了你們的特權!”
兵士們小聲議論起來。圯翟冷冷地向他們環顧了一眼,他們立時噤若寒蟬。他誇張地假意嘆了口氣,“喔,年輕人,我不想再聽你的胡言亂語了。住嘴吧,除非你想為自己做最後的禱告。”
伊爾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推上了祭壇。
“等會再射矛,”巫師命令道,“我先施個法,看看這年輕人心裏到底想的是什麽。或許,他還有什麽秘密沒說。”
巫師擡起手,使了個符咒。他眯起眼睛,皺着眉頭看着伊爾。
“你沒有魔法,”他自言自語地說,“但你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法力潛質,雖然還不很微弱……我以前不曾看到過這種事情。”他上前一步,“那股力量是什麽東西?”
伊爾說,“我沒有法力。我痛恨魔法,痛恨它所做的一切。”
“如果我放了你,讓我盡心研究你身上那股潛在力量的來源,你會宣誓效忠鹿角王國麽?”
“永遠忠于鹿角王國!”
巫師又眯了眯眼,加了一句,“以及效忠阿森蘭特之法師團?”
“決不!”伊爾的喊聲回蕩在整個大廳裏,巫師嘆了口氣,看着這憤怒的年輕人在祭壇上徒勞地掙紮着,“夠了,”他平淡地發出命令,“殺了他。”
圯翟轉過身去。伊爾看見十多個兵士——也許更多,舉起手中的矛,往後退了一兩步,瞄準了自己。
伊爾嘴唇發着抖,小聲道,“吾父吾母,請你們原諒我。請相信,我一直在努力做一個真正的王子!”
巫師陡然轉過身,“什麽?”
矛已經從兵士們的手中飛出,伊爾瞪着巫師的眼睛,“我以我的死,詛咒你,圯翟!還有所有的巫師團!”
伊爾有些迷惑地停下來,他沒想到自己還能說這麽長一句話。但見巫師舉起雙手,正在施法,同時叫道,“停下!停下!”
他也看見兵士們仿佛見了鬼般瞪着自己,就好像他是一條有三個頭長在少女肢體上的惡龍一般!
而那些矛……
它們懸在了空中,靜止不動,被大廳內皎潔的光亮包圍着。
伊爾發現自己可以動彈了,他轉了一圈,發現四下裏全是懸在空中的矛,一動不動。他看着巫師的眼,而巫師的表情,表明他分明對此事一無所知。
在法術消失之前,伊爾彎下身,剛好來得及看見祭壇的頂端一對亮晶晶的眼睛消失了,平坦的石頭上冒出一縷火焰。
兵士們大叫着四散開去,伊爾聽見巫師驚恐地嚎叫起來。
火焰一下猛烈地燃燒起來,所有懸空的矛都被它吞噬了,一瞬間就化為了灰燼和青煙。
伊爾張開嘴,呆呆地看着。祭壇四周顯出一道金色的圓環,圍着他。兵士們越發驚恐,退得遠遠的。伊爾看到他們抽出劍,打算往外逃跑。可他們身上仿佛泛着金黃的微光,讓他們的跑動速度極其緩慢。火焰從他們身體裏燃燒出來,所有的兵士都在火焰裏變得凝滞不動。
伊爾又低頭看那巫師。巫師也像其他人那樣呆滞地站着,金色的火焰在他睜大的眼睛裏燃燒着。他嘴巴張得大大的,他甚至還做着施法的手勢,可他也完全凝滞不動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
火焰哧哧地燃燒着,伊爾轉着身,看着跳動的火焰,感覺它們仿佛變成了一個……一個……一個人,一個高高的、穿着長袍的人,站在火焰中,勝似閑庭。祂是一個人嗎?還是個女人?那麽,祂是一個女巫嗎?
黃金火焰凝成一雙眼睛,好笑地看着伊爾,“向您致敬,伊爾明斯特?艾摩,阿森蘭特之王子!”
伊爾吓得後退了一步。不,他從未見過這位高貴的女士,也從未見過這般漂亮的女人。他哽着喉嚨說,“您、您、是誰?”
有聲音回答說,“一個留心你多年,希望看見些偉大事跡的人。”
伊爾又吞了一口口水。
女士的眼睛神秘不可叵測,她的聲音仿佛唱歌。她笑笑,舉起一只手,本來是空空的手掌,突然就變出一根金屬法杖。法杖可長可短,伊爾從沒見過這等物事,它顯出淡藍色的幽光,分明是一魔法之物。
“用這個,”女士靜靜地說,“你可立刻摧毀這裏所有的敵人。只需要念念刻在把手上的咒語即可。”
她松開法杖,讓它平平漂進伊爾手中。
他看着它漂過來,用手接住它,手裏立刻湧起一股強大無聲的力量。伊爾看着它在手中震蕩,光芒照亮了他的臉孔。他舉起了它,轉向那些靜止不動的兵士,卻彎下腰,靜靜地把法杖平放在腳下的祭壇上。
“不,”伊爾擡起眼睛,對她說,“這不對。用法術對付那些無助的人,我不能這樣做。”
“噢?”她挑戰般地看着他,“你是害怕了嗎?”
伊爾搖搖頭,聳了聳肩,“只是有一點而已。”他鎮定地看着她,“我更害怕的是自己做錯了。法杖帶着魔力的火焰,如果不小心使用,一定會釀成大錯。我不能看着自己毀了這裏。”他又搖搖頭,“人若擁有合适的力量,那會很愉快;可要是擁有太多力量,那就不好了。”
“什麽叫做太多力量?”
“對我來說,尊貴的女士,我恨魔法。一個巫師,在一個下午,輕而易舉地毀了我的家園,殺了我的父母。那麽短的時間,我都無法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些什麽,而我的家園已經被毀了。沒有人該那麽做。”
“所以,魔法,是邪惡的?”
“不錯,”伊爾注視着她的美貌,說,”至少它的力量縱容了人們的邪惡。”
“啊?那麽人們該如何去阻止暴政和巫師團?”
伊爾生氣地皺着眉,“女士!看上去你是在跟我玩文字游戲!”
“不,”她柔聲應道,“我只是希望你在作出結論之前,要仔細想想。我再問,一把劍是邪惡的麽?”
“不,”伊爾答,“因為劍本身無法思考。”
女士點點頭,“那麽一副爬犁是邪惡的麽?”
“不,”伊爾好奇地揚起眉毛,“那又怎樣?”
“雖然劍并不邪惡,卻可以被用邪惡的人使用,這把法杖也是一樣。”
伊爾皺起眉毛,搖搖頭,卻無法反駁她的話。
她看着他,又接着說,“如果,我把這根法杖送給其他大陸的、某些善良的法師,你會說些什麽?”
伊爾突然覺得很生氣,憑什麽他,一個正派人,就該跟她糾纏這些無意義的巧辭令言?他們這些會魔法的人,為什麽總拿他當傻瓜和玩具?他們揮揮手就能殺了他,就像拍死一只蒼蠅,踩死一只蟑螂。為什麽他們還要如此玩弄他?
“女士,恕我直言,在了解如何控制和使用它們之前,沒有人應該被授予如此強大的力量。”
“對一個年輕人來說,你的話可算冷靜了。大多數年輕人、大多數魔法師,都認為自己天生聰明,無所不能。”
她的話為伊爾明斯特帶來了一些安慰。至少,她認真地聽了他的話,沒有輕易打斷。她到底是誰?難道是蜜斯特拉派出的使者在保衛自己的神殿麽?
伊爾說道,“女士,我是一個賊,游蕩在一個被殘酷巫師統治的城市。智慧和驕傲都是富有的蠢人才玩得起的。只有在晚上,在房梁上,我才能體會到自己的智慧和驕傲。”他苦笑了一下,“而這些賊,當然還有農民、乞丐、小販、工人,白天只能在巫師的統治下過活,否則,就會被當成螞蟻一樣碾死。”
“那你會怎麽做?”女巫好奇地問道,”我是說,如果你擁有法術,并且魔力跟這些巫師一樣強大?”
“我會用這法力,把阿森蘭特所有的巫師都趕出這個國家,讓人民重新獲得自由。然後我會重新制定一些律令,其後永斷法力。”
女士輕聲又問,“既然你如此憎恨魔法,那若是有人一定要授予你法力,并告訴你,你天生注定就是一個法師,你會怎麽辦?”
“如果我無法和命運抗争,那麽我只能盡力做個好的法師。”伊爾回答道,無奈地聳聳肩。難道神廟的法師們都會跟闖入者聊上一整夜麽?雖然,能和一個人這樣聊天,對方認真地聽取,而不是貿然裁斷,感覺是很好的。
“你會讓自己為王麽?”
伊爾搖搖頭,”我肯定不是個好國王,”他說,”我做人沒有耐心。若我能遇到真正适合統治這個國家的人,我堅定地會站在他的身後。我想,這才是一個法師該做的事情。”
女士聽畢,嫣然一笑,接着全身都散發出耀眼的光芒。伊爾感覺空氣中突然湧出無窮的力量,獵獵作響地包圍他,讓他的發絲滋滋作響,皮膚微麻。這女法師大步走向伊爾,“你會以膝着地,宣誓臣服于我之法門否?”
伊爾嘴巴一下發幹了。不錯,她美麗得很,可也那麽危險。她的眼睛和發絲都在魔力中閃耀着灼目的光芒。伊爾發着抖,努力站直了身體,“女、女士,你、到底是誰?”
“吾即是女神蜜斯特拉,”一個聲音在他身邊有力地響了起來,“掌握世間所有魔法的女神!吾乃神力的化身。法術之所在,吾亦無所不在!汝當以汝之誠心,敬吾懼吾,畏吾愛吾!魔法即為我之領域,吾即為萬法之宗,法界之唯一奧術!”
大廳內到處響着這話的回聲。伊爾感覺神廟裏每根柱子都在發抖。他像一個站在巨風中掙紮的人,努力地想要站穩。而火焰仿佛也在他身體內猛烈地燃燒起來。
大廳內突然靜了,女神和他對視着。
女神眼裏閃着金光,伊爾只感到敬畏,但他并沒有說出一個字。
女神有些不滿地問道:“汝欲違抗吾意旨?”
伊爾搖搖頭,“我到這裏來,原本為了詛咒于您,我曾想毀了您的聖地,又曾想強求您的幫助。但是現在,不,我不會這麽做。我只希望你不曾賜法給巫師團,縱容他們殺我父母,毀我家園。我想要知道你這麽做的原因。小人并無冒犯之心。”
“那汝現在作何想?”
伊爾嘆了一口氣,也許他必須向她說實話,“噢,女神,我是多麽地畏懼您……”他靜了一刻,仿佛有一股溫柔的力量擦在他嘴唇邊,帶給他一絲笑意。他繼續說道,“我想,我現在應該學會愛您。”
這時,蜜斯特拉跟他靠得很近,她眼中滿是魔法的深邃。她微笑了。突然間,伊爾覺得遍體通涼,仿佛重煥自由之新生。
“我曾以為,人們可靠魔法之力,脫離人世之暴政。但我不知,原來這種自由被類似巫師團一類的人等所利用。”她說道,“若汝欲推翻其統治,汝何不自為法師?法力有如汝手中之工具,汝必使之合心稱手。”
伊爾退後一步,舉起雙手,無意識地做出保護自己的姿勢。
蜜斯特拉停止說話,眼神淩然,良久,聲音再次響起,“吾再問一次:你會以膝着地,宣誓臣服于我之法門否?”
他定定地看着她,慢慢地跪下一條腿,“女神,我向您忏悔我的不敬。”他慢慢說道,“但若吾将侍伴您之左右,吾但求雙眼睜開,看清世情。”
蜜斯特拉笑了,眼神炯炯,“噢,像你這般趣人,我多年不曾見了。”
然而很快,她的臉又變得莊嚴起來,她用低沉的聲音說,“汝須心懷信任,張開汝之手;亦或汝可立時離去。”
這次伊爾毫不猶豫,立刻伸開了手。蜜斯特拉微笑着輕輕觸了一下它們。
萬重火焰立時熊熊燃燒在伊爾周圍,電閃雷鳴,狂猛地擊打着他的心房。他仿佛掉進了無盡的地獄。伊爾想要尖叫,但他叫不出來。他被強力抛進了無底深淵,身體處處皆是苦痛。
黑暗轉眼又侵襲而來,伊爾忍不住一頭撞去,仿佛想撞出這無盡的幻象。可黑暗如此堅硬,如同一道銅牆鐵壁。伊爾再也忍受不住,頭一低,昏了過去……
慢慢地,四遭冷卻下來,伊爾緩緩醒來,坐起了身,本想看看猛烈的火焰,卻不料自己仍然身處神廟,四下裏皆靜寂黑暗。但魔力還隐約地湧動在空氣中,雖不可見,也不可觸,那力量卻一直在蔓延,從祭壇,一直到那些僵直不動的士兵身邊。
啊!伊爾發現自己竟然能夠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那力量。
他又驚又吓,滿心敬畏。他向四周打量。不知何時,他已變成了裸體,他身上的一切都成了灰燼,除了那把雄獅之劍。這劍靜靜地放在他身旁,分毫未變。伊爾笑着拿起了它,噢,女神果真無所不知。藍幽幽的魔法之光在大殿四周閃着,他身後一處地方亮光最甚。伊爾轉過身去看。
蜜斯特拉已經走了,而且帶走了那根法杖。他放眼看去,祭壇上有一行發光的字跡。
“你須自學魔法。他日你可知何時适合返回阿森蘭特。吾神祝你常有此仁慈與謙卑之心。讀畢,汝當用手撫摸這神臺。”
他方一讀完,字跡便自動隐去。
伊爾好奇地走到祭壇之前,有些遲疑地伸出了手,把手放在了冰冷的石頭之上。
他覺得自己仿佛聽見周圍傳來一陣細微的笑聲……
黑暗再度降臨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