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1)
“在費倫大陸上,有幾個人有資格、有機會去選擇自己的人生呢?所以呀,興許大家缺乏鍛煉,那些偶然遇到機會,能作出抉擇的人,總是把自己的人生,選得一塌糊塗。”
格拉葛?托穆斯潘,刻薄嘴馬歇爾
戰士觀點
藍甲之年
麻煩來了的第一個征兆——大路朝天,空無行人。
天氣這麽好,這條通往奈希珥的大路,本應該擠滿了吱吱呀呀的手推車,呣呣叫的牛群,牽着騾子的小販,背着大包裹的朝聖者,扛着筐的農夫,甚至還會有一兩個傳令官騎着馬奔跑在路上。
可現在,伊爾瑪面前的這條路上,空無一人。她遠遠看了看,不遠的前面,路上橫着一道大門。以前在哈桑塔,從來不曾聽說過阿森蘭特的路上有栅欄門,要不,那些絮絮叨叨的小販們早該就對這種事兒抱怨一萬次了。
門後的守衛百無聊賴地坐在長椅上,戰戟放在一旁。他們看上去很殘忍。伊爾瑪心想,這應該就是阿森蘭特的士兵了。
她把背包在身上換了個位置,好藏起自己身上攜帶的魔法小物品,然後一步一步朝着大門走去。
“停下停下,女人,”士兵隊長粗魯地喝令道,”名字?職業?”
伊爾瑪看着他,隔着門彬彬有禮地回答:”這第一問,不關您的事;這第二問,我是幹魔法的。”
士兵們聞言,仿佛聽到了集合的號令一般,精神陡然振作,拔出了劍,舉起了長矛。他們從大門之後看着這個單身女子。大多數人見到他們這副為虎作伥的樣子,都會拔路而逃。
可這次,這位外來陌生人,站着一動不動。
“不是我國國王麾下的魔法師,是不歡迎進入我國的。”隊長一邊說,他身後的士兵們也列好了隊,站在大門兩側,慢慢地想圍住伊爾瑪。
伊爾瑪根本就沒拿他們當回事,“你說的國王是誰啊?”
“當然是孛醪佴國王陛下!”隊長呼喝了一聲,伊爾瑪背後,硬硬地頂上了一只戰戟。
“跪下!”隊長得意揚揚地喝令,“現在你就等着我們的法師過來,他會更詳細地盤查你的來歷。你對法師大人可得放尊重點。用跟我們說話的語氣可是不行的。”
伊爾瑪笑了一笑,舉起空空的手,做了一個不太起眼的手勢,語氣恭敬地回答:“哦,我會的。”
這時,她身後的那支戰戟尖突然消失不見,士兵們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臉色蒼白,有些人還倒地吐了起來。一個士兵更是歪歪斜斜地倒在草地上,手裏的矛掉在身旁。
隊長臉色也突然變了,他艱難地卡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地掙紮着問道:“你、你,做了什麽?魔法……?”
“只是一個非常小的魔法,能讓你們感受到利劍穿心的痛苦。”鼻梁挺直的年輕女子分外平靜地說,“它能讓你們的自我感覺更好一點。”
隊長頓時看見自己肚子上多了一把利劍,從腹部傳來了無法忍受的被戳穿的強烈痛苦。他看着那把劍血淋淋地把自己戳了個對穿,腥紅色的血沿着劍刃滴答滴答地流出體外。他伸出手想捂住傷口,可竟然根本觸摸不到劍——劍和鮮血,一瞬間又消失了。
隊長驚恐萬狀地看着腹部,他的盔甲上連個破洞都沒有。他慢慢地,極不情願地擡起眼睛看着伊爾瑪,伊爾瑪笑吟吟地看着他,擡起了另一只手。
隊長張了張嘴,一個字也沒說出來。他晃晃下巴,終于大叫起來,回頭拔腿就跑。其他的士兵見了,也紛紛跟着飛快地跑裏了崗哨,只恨自己沒長出三條腿來。
伊爾瑪望着他們漸漸消失的背影,抿嘴一笑,沿着大路,往前面的旅店走去。
旅店門外挂的招牌上寫着“麥琪爾小憩”,有人告訴過伊爾瑪,這是奈希珥附近最棒的一家店——也是唯一的一家。店裏的确不錯,伊爾瑪找了一把椅子,靠後牆坐了,在這個位置上,她能看到門外走進來的每一個人。
她向上了年紀的女招待要了一份飯,又問她能否租一間客房小小休息一會。
店主好奇地揚揚眉毛,什麽話也沒說,接過伊爾瑪遞給她的錢,帶她進了一間能掩上門的小小客房。
不久後,伊爾瑪哼着小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飯菜已經準備好了:黃油面包和烤兔肉。
這頓飯實在是美味極了。伊爾瑪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嚼着,要不是旅店的門突然被人用力撞開,她一定會覺得飯菜更香的。
闖進來的是一隊士兵,領頭的男人穿着紅色的法袍,腰上鑲着金邊。他滿臉怒容,一進來就大叫道:“哈,阿曼莎!這次你又藏起什麽匪徒來了?”他感覺到一道銳利的視線,于是他轉過頭,瞪着正坐在牆角裏的伊爾瑪。
店主也氣憤地看了伊爾瑪一眼,可那女子正美滋滋地舔着兔子的腿骨,連頭也沒擡起來。
紅袍人大踏步走到伊爾瑪桌前,其他的客人忙不疊地給他閃開一條路,躲到一邊去看熱鬧。
“小婊子,我有句話要跟你說說!”
伊爾瑪拿起了另一條兔腿,仔細看了看,放下又重選了一條。”您盡管說,多少句都成!”她一邊開吃,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
人群裏響起竊竊私笑,紅袍人狠狠跺了跺腳跟,兇惡地環視四周,人群立刻鴉雀無聲。
“我知道你把自己看成個法師!”他又轉過頭對着靜坐着的女子,故作冷酷道。
伊爾瑪放下骨頭,”沒有啊,我只是說自己是幹魔法的。”她回答說,眼睛依然沒有擡起來。好一陣以後,衆人看到她又拿起一塊兔腿肉,快活地啃了起來。
“臭婊子,我在跟你說話呢!”
“我聽到了,”伊爾瑪點點頭,”您繼續說啊。”她挑了一塊骨頭,看看上面剩下的肉太少,不值得再啃一次,又放了下來。“您想說什麽,一次說完啊。”她終于擡起頭看着那一大群士兵。
圍觀的人再也不敢出聲,都被這女人的氣勢給吓住了:難道她是想找死嗎?
“拉茲坦,”紅袍人對一個士兵喝了一聲,“拿你的劍,招呼招呼這個不懂規矩的婊子!”
伊爾瑪打了個飽嗝,靠着椅子背,露出沒有防備的肚子。拉茲坦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沖上去就砍,可是他腳下卻失去平衡,臉重重地栽進伊爾瑪桌上的盤子裏。人們都聽見他的劍砍在水泥牆上的叮當聲。
伊爾瑪悠閑地把面前的盤子和碗推到一邊,拿了根牙簽塞進嘴邊。
“妖術!”另一個士兵叫了起來,一刀沖伊爾瑪臉上砍去。
血沒有噴出來。士兵的劍仿佛砍在空氣裏,從她臉上滑了過去。圍觀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紅袍人彎了彎嘴角,“原來你還懂得鐵甲護衛術。”他面無表情地說。
伊爾瑪笑了笑,點點頭,曲起一只手指。士兵們手裏拔出的劍全變成了鐵灰色的大毒蛇,昂着頭,吐着紅色的舌頭,張開血盆大口,往士兵手上狠狠咬下去。
士兵們見狀大驚,忙不疊地松開手。有人尖叫着往門外跑,其餘士兵也紛紛跟着跑出屋子。
他們的兵器變回原狀,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紅袍人見狀,倒退了一步,臉色發白,“看來我們要好好談一談,”他聲音有些發抖,“請別輕易動怒……”
伊爾瑪擡起雙手在空中畫了一圈,紅袍巫師見狀趕忙轉身後退,想往門口沖,剛走到一半,就全身僵硬,動彈不得。人們看見他額頭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努力想挪動自己的腳步,卻一分一毫都動不了。
伊爾瑪站起身,走到僵住的巫師身旁,巫師的眼睛裏帶着恐懼,緊張地跟着她轉動着。
“這裏歸誰統治?”伊爾瑪問道。
巫師恨恨地咒罵了一聲。
伊爾瑪的手和眉毛同時擡了起來,巫師趕忙大叫,“求您饒命!”
“魔法是不會饒了誰的,”伊爾瑪靜靜地對他說,”我已經明白這個道理很久了。我再問你一次,這裏歸誰統治?”
“我、我……我們替國王孛醪佴鎮守奈希珥。”
“謝謝您的回答。”伊爾瑪有禮貌地小聲說,重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紅袍人突然從禁锢法中脫了身,噔噔噔往前沖了三大步,幾乎跌倒在地上。他站穩腳跟,怒喝一聲,念了一句咒語,同時回手拔出了匕首。旁觀的人們又一次繃緊了呼吸。
剛才士兵們掉在地上的劍全部懸在半空,暴雨一般潑向伊爾瑪的背。伊爾瑪沒有轉身,只是嘴裏輕輕念了句咒語,指向她的劍尖就全部掉過了頭,往巫師身上飛了過去。
“不!”紅袍人倉惶地厲聲高叫,往門口狂奔。
劍尖象黃蜂一樣飛進他的身體,他倒在地上,腿無力地蹬了蹬,再也不動了。他背上的劍,一把把直立着,好像是一片劍之樹林。
伊爾瑪嘆了一口氣,提起自己的外衣和行李,”你看,魔法總是不饒人。”她慢慢往街上走去。
人們好奇的臉從旅店的窗戶探了出去,仿佛伊爾瑪身上充滿了錢幣和智慧,多看一眼就能讓自己也沾染點財氣和智力。
她沒走多遠,大路正前方,奈希珥小城堡的大門慢慢打開了,人們聽見了馬蹄聲。随後,一個穿着傳令官衣服的老人和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從裏面出來。伊爾瑪看見他們朝自己的方向過來了,聳聳肩,又轉身往小旅店走去。
街上頓時擠滿了好奇的人們。
“您是誰呢,女士?”一個鼻子上有疤痕的男人問。
“一個朋友……蜜斯特拉的流浪牧師,從阿森蘭特來的。”伊爾瑪回答。
“巫師團的人?”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聽上去仿佛很生氣一般。
“巫師團的叛變者?”他身後的女人補充了一句。
“哦,和巫師團一點關系都沒有。”伊爾瑪回答,轉向一個衣衫破爛,巨乳闊臀的女人。女人看着她的表情就仿佛伊爾瑪是一條會說話和走路的魚。“大嫂,奈希珥現在怎麽樣?”
聽了伊爾瑪的話,女人後退了一步,有點結結巴巴地說,“孩子,不太好,不太好。自從那些阿森蘭特的狗崽子們到了這裏,就肆無忌憚地搶奪我們的糧食和女人。連問都不問一聲!”
“嗯哪!”旁的人也都贊同地點點頭。
“難道他們比土匪還兇殘?”伊爾瑪朝小城堡指了指,又問。
女人晃了晃腦袋,”喔,當真差不太多。這些狗雜種一個個昂首闊步地在我們的地頭上行走,還讓我們給他們修修補補!拿人不當人!”
“小心點!”一個男人警告了她一句,圍着伊爾瑪的人們散開一條路,讓那三個騎手走到伊爾瑪身旁。
伊爾瑪鎮定地等着他們過來。
三人為首的老者,穿着紫色的號衣,上面點綴着銀色的月光花。他勒住缰繩,停下馬,對伊爾瑪說,“在下是艾賽勃,奈希珥的副統領。您是誰,為何要對我方盡忠職守的士兵與法師施法作對?”
伊爾瑪沖着他點點頭,“我是個外地人,想看看在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魔法師用魔法幫助人民而不是欺壓他們,有沒有統治者為人民提供和平穩定的生活,而不是殘忍和貪婪地壓榨他們。”
圍觀的鎮民中響起一陣贊同的低語。副統領看了看他們,有些嘲笑地說:“您是個愛做夢的人。”
伊爾瑪擡起頭,“也許如此。這只是我的一個夢想罷了。”
老人在馬背上向下看,”年輕的夢想家,那你還有些什麽夢想呢?”
“還有另一個,”伊爾瑪輕聲道,“那就是複仇。”她擡起雙臂,仿佛是要施法。老人的臉一下變白了,匆忙掉轉了馬頭,往小城堡方向騎去。人群裏爆發出一陣哄笑,伊爾瑪一字不發,慢慢回到了旅店。
當她走到店門口的時候,一個男人悄聲問:“那女人剛才說什麽了?”
他身旁的女人看了他一眼,擡高聲音道:“難道您沒聽見嗎?她說的是:複仇。”
她看見伊爾瑪走了進來,打住了話頭。整個旅店突然安靜下來。伊爾瑪走到吧臺前,輕聲問:”還有啤酒嗎?”
屋子裏響起人們的輕笑聲。
蔔萊歐斯特這天過得很差。他坐在高背靠椅上,只等使者一走,就把在屋外使用偷聽術的學徒叫了進來。
蔔萊歐斯特的臉漲得通紅,對學徒破口大罵,“滾去練好你的火球術,別在這裏給我找茬!國王派給我‘國家重任’,說是謝爾狄諾的徒弟,被人在奈希珥的一家酒店裏給連鍋端了!可謝爾狄諾竟然說他太忙,沒功夫去處理!所以,為了巫師團的偉大榮耀,我得出馬去解決那個外地來的蠢貨!”
有人輕微但急切地搖着伊爾瑪的手。伊爾瑪在“麥琪爾小憩”上等客房的床上醒了過來,睡眼朦胧地看着站在她面前表情急切的店主人老婦。店主身上裹着一層毯子,抓着伊爾瑪的手,”孩子,孩子,”她噓着聲說:”請您趕快離開此地,快到樹林那裏去。他們要派人對付你來了!”
伊爾瑪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向老店主說,“謝謝您,夫人。能給我弄點熱乎乎的蘋果酒和香腸來嗎?”
老婦人驚訝地看着她,隔了一會,她轉身,光着腳出了門,臉上似乎帶着一絲絲甜甜的笑意。
破曉之前,道路在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中瑟瑟地發着抖。從阿森蘭特方向疾馳來六十來個騎士,全部身着最好的戰甲,一路朝着西邊狂奔。隊伍中一個騎士頭盔上刻有一朵梅花,應該是司令官。他回頭看着他身後的騎手。“請您告訴我,法師,”他問,“到底是什麽緊急的事情,非要我們半夜趕路呢?”
“王子殿下,我們是去複仇,”弈斯法師說道,“這個答案對您來說夠了嗎?”
葛多斯王子想了想,接着說,“不,遠遠不夠。對我來說,複仇只意味着戰争。”
前方突然出來一聲叫喊。馬群散開,葛多斯不耐煩地喝令:“停下!停下!”騎手們勒了馬,圍在他身旁左右。
“怎麽了?”葛多斯咆哮着問。
“王子殿下,前面就是奈希珥的路門了,可那裏沒有士兵把守!”
葛多斯倒吸了一口冷氣,“列隊!上刀!前進!”然後重重地揮了一下手。他身邊的騎士們依令行事,馬頭整齊劃一地向前方奔去。一刻鐘功夫,衆人已經如雷霆一般沖進了奈希珥。
前方的路途籠罩在一片黑暗中,黎明将至,黑暗更深。大路兩旁的房屋商店裏一絲燈火都沒有。前面的騎士們放慢了馬蹄,警惕地左右探看着。整個小鎮看起來都沉浸在睡夢中,沒有任何造反的跡象,完全沒有。
除非……
一個孤零零的影子沿着大路慢慢朝他們走來。那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女人,身上穿着樣式古怪的衣服,一只手端着一杯熱氣騰騰的果子酒。她靜靜地站在了路中央,邊喝着酒,邊拿眼睛斜看着這一大隊兵馬。騎士們勒着缰繩,慢慢圍住了她。
伊爾瑪的眼睛停在了兩個人身上,一個是身着華麗盔甲的騎士;一個是眼睛泛着冷光的長袍巫師。
“早上好,先生們,”她吸着果酒,“請問你們是什麽人,為何在人們安睡未醒的時候,全副武裝地來到這安寧的小鎮?”
“應該是我來發問,你回答。”騎士把馬側轉,低下頭來問伊爾瑪,“你是什麽人?”
“一個愛看熱鬧的人,想看看驕傲的法師和兇暴的士兵們是怎麽被打敗的。”伊爾瑪回答道,她說到”打敗”兩個字的時候,使出法術,全身上下頓時射出刺眼的光芒。這些光一射到盔甲上,就呈現出藍色的火焰。高坐在馬鞍上的騎士們還來不及拔劍,已從受驚的戰馬背上翻跌下來。
那一瞬間,所有的馬在劇烈的光芒中高高地昂起了頭,拼命嘶叫着,沒命地撒開蹄子瘋跑開去。伊爾瑪面前只剩下兩個臉色蒼白的騎馬人,他們身體周圍罩着一層藍色的保護術。
“現在又輪到我問了,”伊爾瑪眼睛裏帶着一絲調笑,”你們是什麽人?”
騎士慢慢地抽出了劍,劍刃上閃着奇異的九環法術之光。”我乃是阿森蘭特的葛多斯王子,”他驕傲地大聲說道,”在奈希珥的黎明到來之前,我一定會殺掉你的,女巫。”他說話的時候,在他身後沉默的法師手裏不停地作着各種手勢。可不等他完成,他定睛一看,登時呆了:伊爾瑪消失了。
緊接着,弈斯法師的馬被人從後面狠狠地搗了一下子,他正要轉身,一只看不見的手重重地扇了他一個大嘴巴,弄得他鼻涕眼淚橫流,而又有一只手卡住了他的喉嚨。
弈斯驚恐地和空氣搏鬥着,在馬鞍上扭動着身子,好像有東西撕開了他的背帶,他重重地摔下了馬,頭撞在地上,從此,這個世界永遠地離開了他……
伊爾瑪比巫師還早一步就摔下了馬。因那騎士反應十分快,他看見巫師的動作,已然明白伊爾瑪在哪裏施法,當下一劍就砍了過去,劍鋒緊貼着巫師馬鞍劃過。
伊爾瑪好不容易站穩了腳跟,看着手上從巫師背帶裏取來的棍子。“啊哈,在那邊!”馬蹄向着伊爾瑪踩了過來,伊爾瑪擡頭一看,對棍子粗的那一頭,輕聲念了一道咒語。棍子的頂端射出光芒,劃破空氣,在騎士的臉上狠狠擊了一下。葛多斯的頭不由得側向了一旁,恨恨地喝了一聲,手忙腳亂地揮着劍。伊爾瑪趁機閃到了另外一邊,再次拿棍子對準了騎士。
光芒閃過,第二次準确地擊中了目标。騎士的肩膀痛苦地蜷曲着,寶劍失手掉在了路邊的草叢中。那馬兒見勢不妙,拼命往大路東邊奔去。這時伊爾瑪手裏的棍子也仿佛受了驚,一下從她手中彈出,掉進了路旁的草叢裏。她只好用手指着遠去的馬匹,嘴裏輕輕一動。
王子登時從馬鞍上墜下身來,在地上翻了兩滾,躺着不動了。戰馬頭也沒回,一路狂奔而去。
睡眼惺松的鎮民們從窗戶裏探出頭來,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這精彩一幕。
伊爾瑪走到路旁,重新拾回了法杖,四下裏打量了一下還有沒有別的對手。确定身邊再旁人,她走向了倒在地上的騎士。
騎士正仰天躺着,臉上帶着痛苦。
“騎士,我還有一些問題,”伊爾瑪問他,”阿森蘭特的騎士,到奈希珥來幹什麽?”
葛多斯恨恨地瞪着她,一語不發。伊爾瑪揚了揚眉毛,用手指了指騎士,威脅地做了一個手勢,仿佛是要施法。
葛多斯看見她這麽一弄,連忙道:“噢,見鬼的法術!我接到命令,要找出在獨角獸之角殺害巫師團成員的兇手。你、你、你就是那個人嗎?”
伊爾瑪點點頭,“我打敗了他們,把他們送去了一個地方,我想運氣好的話,他們還活着吧。你是一位王子?那誰能命令你呢?”
騎士的嘴唇有些發幹,“即使國王都得聽令于最尊貴的法師。再說,是國王賜封我為王子的。”
“為什麽?”
倒在地上的男人聳肩無奈道,“因為他信任我,他讓我能直接命令軍隊,而不必聽從哪個愚蠢年輕法師的胡亂指揮。”
伊爾瑪點點頭,”那麽,那個跟着你的法師又是誰?”
“他叫弈斯,是巫師團安插在我身邊的看門狗,他随時監視我,免得我會幫孛醪佴國王,暗中發動反對他們的行動。”
“照你這樣說來,孛醪佴完全是個犯人?”
“他的确是個被巫師團困住的犯人。”
伊爾瑪注意到他的眼神正四下偷偷亂瞟,好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告訴我更多關于弈斯的事情。”伊爾瑪邊說邊向前踏了一步,從腰帶裏抽出了法杖,這是為了讓騎士快說實話,也為了讓他沒機會偷襲她。
葛多斯又聳聳肩,”我知道得不多。巫師團都不怎麽愛談論自己,他們管這叫‘石之緘默令’,聽說他年輕的時候,用法術舉起過大船,僅此而已。我……特魯阿林!”
騎士大聲叫了起來,魔法的光芒同時暴漲。伊爾瑪匆忙轉身,剛好看見那把有魔法的劍從草叢裏竄了起來,筆直地飛向了她。
她往路旁閃過,騎士又大叫:”奧斯塔!異都魯魯哈薩哈啦!”長劍在空中掉了個頭,繼續飛向伊爾瑪。
她已來不及再躲,把手裏的法杖往前一扔。利劍劈開棍子,又割裂了她的身體。伊爾瑪感覺眼前一片喑紅,是自己的血嗎?身上的劇痛是她從不曾體會過的。她向後倒在了地上,耳邊響起了葛多斯冷酷已極的笑聲。她掙紮着抓住腦海裏閃過的最後一縷念頭:”蜜斯特拉,幫我……”
葛多斯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幾步,又坐在了地上,盔甲嘎嘎地響了幾聲。
整個奈希珥都默默無言地看着他。
他自言自語地說,“容易,太容易了,現在……”
他的手下正站在遠方的路旁,身邊一匹馬也沒有。“特魯阿林,”他小聲念道,伸開自己的手,”阿格婁斯!”寶劍從那女人的身上自動抽了出來,準準地掉進了他的手裏。
巫女,你以為你是誰?竟敢公然反抗巫師團?葛多斯搖搖了頭,整整護甲,把護身衣拉直,定了定神,閉上眼睛,集中精神召喚依波爾塔法師的影像。
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他連忙睜開眼睛,驚訝地看着眼前的老太太——麥琪爾小憩的主人,一把匕首割進了他的喉嚨。
葛多斯王子掙紮着想叫喊,想舉起手中之劍,但已經動彈不得。劍身上的光芒仿佛嘲笑着他。他看見自己倒在了黎明的晨光之中。
“葛多斯會親眼看到那個女巫死掉的,” 蔔萊歐斯特肯定地說,臉上閃過一道笑容,“弈斯能保證這一點。”
“你對弈斯的能力這麽有信心?” 尤達問道。
巫師們圍坐在一張圓桌之前,皇家法師坐在最上位,手指上的大紅戒指隐隐閃着光。
蔔萊歐斯特聳聳肩,心裏正在想到底是什麽力量能讓那戒指如此耀眼奪目,也許是戒指裏被封閉的魔法?他答道:”弈斯早已經證明過自己的能力,他非常出色,行事十分謹慎。”
“那麽這算是一個測試咯?”格拉斯追問道。
“當然,” 蔔萊歐斯特有點不耐煩地回答,今天這是怎麽了?為什麽這種會上總是會有一兩只哈巴狗呢?
格拉斯迫不及待地向前靠了靠,“那他有沒有向您報告呢?”
戴着頭巾的拿薩咳嗽了一聲,冷冷地看着桌子旁的人們,”要是每個法師都為了這些小事密告個不停,我們的耳朵哪裏還有寧日?”拿薩眼神尖銳,鷹鈎鼻子,衣服髒兮兮的,那樣子就像一只禿鹫,正在觀察誰是下一個犧牲品。
尤達點點頭,”我也不希望每個巫師都把魔法浪費在這些小事上。必須要有緊急情況,才能使用密告術。舉例來說,比如這個外來法師是別國的間諜,或是民間反抗組織的領袖。”
格拉斯顯得有點局促不安起來,其他法師的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蔔萊歐斯特更是當着他的面,故意打了個哈欠。格拉斯心情沉痛地望着自己面前的人。
“不過,格拉斯,你誠心可嘉,” 尤達又加了一句,”如果弈斯向我們求援,或是他發生了什麽不幸,那就由您出發到奈希珥接手處理此事。”
格拉斯聞言,立刻分外驕傲地挺了挺背。而圍坐的巫師,好幾個都忍不住嘲笑出聲來。蔔萊歐斯特望着窗外的屋檐,心想,格拉斯真的懂得怎麽打開魔法書嗎?他肯定只會像削土豆那樣把書皮給剝了!
高高的房檐沒有作聲。這厄蘇尕高塔上的屋檐,已經如此高高懸了幾百年,早就學會沉默是金的道理了。
劇痛在伊爾瑪身上洶湧澎湃,在一片黑暗籠罩之中,她拼命想要抓住腦子裏閃過的那一道亮光。她必須堅持下去,必須。
那把魔劍,沿着頭頂,把她對剖開來,她的血,噴湧而出。
亵渎啊!費倫大陸不需要看到她的內髒,這般醜陋、這般羞辱地暴露在衆人面前。但她無法阻止,無法阻止,自己的血拼命往外湧。她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是想把自己的傷口包紮起來,但那道光漸漸隐去了,她感到冷,十分冷,她漸漸地要沉到最最底下的地方,那裏到處都嘲笑着她可悲的人生。噢,她好冷,好冷,冷得像一團冰。
伊爾瑪繼續掙紮着凝聚自己的意志。那道白色的光芒,就像是夜裏的一團微弱篝火。她拼命把自己投進那道光芒,直到自己的身體,又漂浮在白色的薄霧之中。
疼痛減弱了。好像有人擡起了她,輕輕翻動着她的身體。有一陣,那翻動讓她不能全神貫注,身體上的痛苦立刻穿心地湧上來。伊爾瑪抓着自己的,重新把自己推到白光之中。
有什麽東西圍着她,好像是聲音,在她耳邊輕聲吹奏,但她無法做聲。包圍着她的黑暗似乎更深更濃了,伊爾瑪只能緊緊地抓着自己的那道光。她聽見傳來了哭泣聲,似遠似近。
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光海裏沉浮。前面有什麽?她游了過去,噢!龍之火!怒火熊熊地燃燒着,這情形伊爾瑪再熟悉不過了。她想要哭,想要哭,她想放肆地大哭出聲。
阿沙瑞王子正站在火焰的赫爾登村前,他腳上蹬着亮閃閃的黑靴子,佩着閃着黑色光華的雄獅之劍。他轉過身來,長發随風飄蕩,他眼光溫柔地看着伊爾瑪,“耐心,我的孩子。”
煙霧和火光轉眼又把他湮沒了。伊爾瑪大喊大叫着,但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她突然又來到一座石頭大殿之前,穿着華袍的法師沖着她獰笑。她看見了騎龍者尤達,蹂躏赫爾登的皇家大法師。還有一個法師把手穿過水流,對着她大叫:“他是誰?”他眯着眼睛,像是要撲過來。
大殿轉眼消失在白光中。伊爾瑪看見了蜜斯特拉溫柔的眼睛。她正對着她微笑。
伊爾瑪穿過看不見的地板,跑向了女神。“女神,女神!”伊爾瑪哭叫地跑着,女神身邊的光芒也微弱下來,噢,她消失了,她消失了。
“蜜斯特拉!”伊爾瑪失望地叫着,在黑暗中哭泣。她沉下去了,沉下去了,沉到那看不見的深處,她好冷,好孤單,她的光消失不見了。
她正在死去。她,伊爾瑪,一定正在死去的途中。她的靈魂正在飄離她的軀體……噢,不!遠方突然出現了一道小亮點,一瞬間點燃了整個黑暗之境。蜜斯特拉的笑容包圍在她身體左右,那麽溫暖,那樣舒适。
伊爾瑪在那強烈的亮光中旋轉。
伊爾瑪發現自己又盤腿坐在了一座古墓之前,墳墓周圍全是法術之物。她拿起一本打開的魔法書,研習着。那情形看上去有些朦胧,突然又變得極清晰。她看見自己正在施魔法,一團火焰從她手中噴了出去。火球術?那是巫師才會的魔法啊,她是女神的牧師!
光芒裂成了無數碎片,只剩下熊熊的火光。這些火就是魔法,它們令她感到熟悉。噢,是的,這是她自己的魔法!存封在她腦海裏的魔法!它們正等着被她釋放出來!
是的,一個溫暖而又威嚴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了起來,你要看。一團火球突然移過來,像毒蛇一般咝咝吐着舌頭。那光芒驟然增亮,不可直視,可那聲音對她說,就這麽做,就這麽做!
閃動的火光消失了,白色的光霧像琥珀那樣,包圍着她,托起了她。伊爾瑪突然感到好多了,肉體的痛苦正在減輕,同時,腦子裏的壓力也驟然減小。
再來一次,蜜斯特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另一團火焰翻騰着,從她身上閃過。伊爾瑪再次感到痛苦被帶走,自己的法力好像也增強了。
在不斷膨脹的溫暖光芒中,那個聲音對她說:來,自己照着做。伊爾瑪有些緊張地發着抖,好像有些東西正要撕裂她的意識。但那火焰伸縮進退,仿佛是等着她的命令。那,現在變亮,好,變亮!對,就是這樣!
火光消失後,伊爾瑪感覺自己的意念又變強了一些,身體的麻痹感再也沒有了,腦裏的壓力似乎又輕了一點。
蜜斯特拉女神教給她如何把腦裏暗藏的魔力潛意識擊發出來,并且轉換成她自身的能量。伊爾瑪漸漸開始感受這個過程中的魅力和美。寒冷的黑暗像黎明前的黑夜那般漸漸散去,在火球一起一滅之中,伊爾瑪漸漸發現自己能分辨那些魔法了。她漂在空中,冥思着,肉體剩下的痛苦就像一件鬥篷般披在她身上。想要脫了它,就必須選擇最适合的魔法。
噢,伊爾瑪終于知道,她漸漸地已經活過來了。她發現自己想要站起來,接着,她動了起來,穿過了那道光芒之霧。
耳邊突然響起了石頭碰撞的聲音。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