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背叛

太子府。

慕容駿看着廚房送過來新制的雪花酥,眯起狹長的鳳眸。

自從齊貴人在他面前鬧了一出雪花酥有毒之後,太子的确有段日子沒再碰過這道點心了。今次再見到這點心,內心沒有一絲觸動也是不可能的。

雖說他信也好,不信也罷,齊貴人為何偏要說出那些話,這就已經是一種故意了。

因為“您喜歡”這三個字,就意味着衆矢之的。太子殿下,應該能明白吧?

謹慎一些,總沒有壞處。

慕容駿并非是一個易受影響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認,齊貴人的話有一些道理,若他沒記錯的話,他并未吩咐廚房準備雪花酥,為何廚房卻罔顧他的意思,擅自做了?

“殿下,這是新制的雪花酥,您嘗嘗……”

送點心過來的,正是慣為他做雪花酥的廚子阿四。

慕容駿的目光落在阿四身上,阿四皮膚黝黑,瘦骨嶙峋,乍一看還以為與江禾差不多年紀,實際不過才三十出頭。

但他與江禾一樣,都是自慕容駿幼時起就跟在身邊伺候的老人了。

慕容駿挑了挑眉,笑着道:“阿四,你在孤身邊,也有十年了罷。”

阿四為人木讷,不若江禾能說會道,可此人有一身好廚藝,慕容駿曾提拔他坐高些的位置,他卻弄得一團糟,後來索性随他呆在廚房裏,多少自在一些。慕容駿對此人的印象一直定格在年少時,阿四那會兒還是個腼腆的青年,親自将一塊熱乎乎的雪花酥放在他掌心裏,拍拍他的手,咧開嘴無聲地樂,眼裏滿滿都是要溢出來的笑意。

時光荏苒,當初的青年已佝偻起了身子,呈現出老态,那雙灰蒙蒙的眼睛裏,再也看不到別的什麽。

齊貴人誤以為中毒時,慕容駿已交代子修去查,雖後來發現是場誤會,子修那裏,卻意外有所收獲……

“殿下,您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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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略顯緊張地擡起頭,卻不敢與太子對視。

“沒怎麽。”慕容駿回過神來道,“阿四,記得孤幼時,你就常為孤做這道點心,眨眼也過去十年了。”

“……是。”

阿四心驚膽戰地應着。

慕容駿将面前這碟雪花酥移至眼前,仿佛從來沒見過似地,細細地欣賞、打量。

阿四目光有些不忍,然而好幾次話到了嘴邊,最終還是忍住了。

慕容駿将他不自然又充滿矛盾的神情盡收眼底,若無其事道:“這些年,你為孤做了許多雪花酥,自己卻從未嘗過,是孤的疏忽。”

“殿下……”

阿四怔住,太子突然說這番話是何意?

“別緊張。”慕容駿溫聲道,“今日這碟雪花酥,孤特意賜還給你。多謝你這些年來,對孤的照顧。”

慕容駿起身,親自将整整一碟雪花酥放到阿四手裏。

霎時間仿佛時光倒流,阿四也想起了過去的日子,枯如柴枝的手不停在顫抖,幾乎托不住輕巧的青瓷碟。

一滴冷汗,順着他的額角蜿蜒落下。

慕容駿未發一言,直勾勾盯着他,等他領賞謝恩,将他自己親手做的雪花酥吃下去,或者跪地求饒。

阿四反複揣測着太子的想法,不到一刻鐘就先崩潰了,大吼一聲打翻了碟子,雪花酥散落一地,掉在膝下跪着的織金線毯上,富麗的毯子冒出了縷縷青煙,不消片刻已被燒出了一個窟窿。

“殿下,您、您怎會得知的……”

阿四絕望地道。

慕容駿未再看他一眼,起身邁出了原來待着的屋子,留阿四一個人,跪在原地。

起風了。夜風吹着衣袍獵獵作響。太子俊美的臉上滿是陰鸷,是啊,他如何得知?

子修誤打誤撞,傳來調查到的消息,太子府一向不會令旁人接觸到慕容駿的飲食,能為他送雪花酥的,只有江禾與阿四。

經查,江禾并無異樣,阿四家中忽然多出一筆橫財,來歷不明。

因着齊貴人之言,慕容駿不過就是謹慎一些,小小地試探一下。

他并不能确定雪花酥有沒有毒,于是反交給阿四,是阿四自己的反應證明了一切。

看來齊貴人所言也不完全是胡話,如今回想起來,簡直字字珠玑,還勸他若發現是相熟之人,千萬不要傷心難過,齊貴人竟連這都想到了,還一個勁勸他不要再食用雪花酥,究竟是巧合還是別的什麽?

因慕容駿已對阿四起疑,多少有了些心理準備。

十年的主仆情,抵不過一筆橫財。疼痛雖有,但不至于捶心。他實該慶幸,沒在臨到毒發之時,才發現已遭心腹背叛的事實。

江禾得知消息後面沉如水,領着一幫人氣勢洶洶闖進了屋內。

阿四一開始羞愧地擡不起頭,但是江禾操着尖細的嗓門罵了他幾句之後,又開始大聲辯駁,兩人對峙良久,江禾再回到慕容駿身邊時,神情頹然。

“殿下,他都招了。”

江禾抹了一把臉,并不提自己用了些手段,阿四的背叛,令一同追随太子多年的他顏面全無,江禾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這個蠢貨,怎能就這般不争氣!

慕容駿道:“是誰指使,有何緣由?”

得了錢,這是果,慕容駿更想知道,他對阿四不薄,能讓阿四背叛他的因是什麽。

江禾道:“他……他也不知對方是誰,對方給了他錢,卻從未用真正的身份聯系過他。他家裏長子嗜賭,把這些年殿下給的賞全都敗光不說,還被賭坊扣下,要卸胳膊卸腿。殿下您知道,他這人悶葫蘆似的,心疼長子,覺得丢人,既開不了這個口,也借不來錢,偏這時候爹娘又病了……殿下,奴才推測,他應是被盯上了。”

慕容駿輕輕“嗯”了一聲。

這路子說實話真不算罕見,拿來套人,卻是一套一個準。

江禾發狠道:“但是再有苦衷,發生這種事,難道不該先禀告殿下,由殿下定奪?殿下待他不薄,平時他愛做什麽就做什麽,逢年過節皆有賞賜,未必不會幫他,可他竟反回來給殿下投.毒,其心可誅!”

不論如何,背叛就是背叛,對走了岔路的阿四,江禾怎樣都同情不起來!

“這是他的口供,請殿下過目。”

江禾呈上印有紅手印的幾頁紙。

慕容駿大致掃了一眼,證實江禾所言非虛後道:“斷他一只手,先關起來。”

“殿下……”

江禾怔愣片刻,太子最恨背叛,一般不是該直接殺了阿四,為何卻沒有?

“殿下,您……您究竟怎麽想的?”

慕容駿緊緊抿着唇,得知阿四叛他的一剎那,他本能地想把阿四碎屍萬段,可是一想到有人背叛他,也有人要他別傷心……他終究還是忍耐了下來,轉移了暴戾嗜血的情緒。

一個背叛者,已不值得他心裏留下任何波瀾。倒是齊貴人充滿了疑雲,一介男妃為何能接連言中他的事,還有誤以為要死前,眼中那一抹令他琢磨不透的悲憫……

究竟有何好憐憫的?

齊貴人甚至讓他對下屬好點,慕容駿亦認同,阿四為人所迫,歸根結底也是他禦下不嚴被鑽了空子。

意識到這一點,他思考問題更深遠了些,留阿四一條命,除了穩定人心,還有另一層目的。

“就這樣,去辦吧。他跟随孤多年,斷一只手已經足夠。從今往後,此人是死是活都與孤無關。”

慕容駿眼裏,阿四的手為他做出了雪花酥,利落地斷了這只手,也便斷了阿四與他從小的情分。

“……還有其他人,若有難處,當直接報給孤,再有叛者,定斬不饒!”

江禾欣慰地領命,太子殿下夠寬宏大量了,這對底下人來說未嘗不是福氣,本來他還怕太子遷怒,看來也不必擔心了。

“子修。”

慕容駿擡眸,望入茫茫夜色,黑衣青年就在他身後一丈遠處。

慕容駿已有了大致計劃,勾了勾唇道:“子修,你看緊阿四,切勿讓他與人接觸。連夜傳信給父皇,就說孤中了毒,昏迷不醒。”

這一次要瞞住皇帝是不可能的,何況他也根本沒想瞞,有些事借皇帝的手,比他自己要方便得多。

有人透過阿四對他下.毒,他當然要将計就計。

留住阿四的命,也給對方一個繼續犯錯的機會,不論對方樂不樂意,他都會迫其上鈎。

子修得令,正欲離去,慕容駿頓了頓,又将人叫住。

子修詫異地回過頭,慕容駿仿佛下定了最後的決心,道:“你再召段太醫過來,孤想讓他入宮一趟,見一個人……”

扮了一回宮人之後,齊钰暫時對皇宮探險失了興致,老實安分地宅在毓秀宮偏殿,低調地睡個懶覺,玩玩空間,美其名曰習慣古代生活。

這一日,太醫院照例派了一位太醫來為他看傷,齊钰正想着要如何打發,結果來的卻不是以前為原身治療的那一位,而是換成了段太醫。

齊钰很是高興,他與段太醫非初次相見了,親自沏茶倒水,想盡量表現得熱絡一些,一切盡在不言中。然而段太醫對他的殷勤視而不見,一絲不茍地行禮,診脈,請嫣然幫忙卸下紗布查看傷勢,直到對上曾經見過的同一張臉,段太醫也沒半句多餘的話。

沒反應,也便是不打算拆穿,心照不宣,齊钰相當滿意。

他知道段太醫是男主的人,可以透過段太醫,打聽一下男主的近況,順便刷個好感。

“對了,太子他還好吧?”

齊钰只是例行問候,客套了兩句,誰知段太醫臉色竟凝重了起來,猶猶豫豫道:“太子殿下不太好,他……中了毒。”

“……”齊钰道,“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傳話筒

齊钰=====[段太醫]=====慕容駿

謝謝小天使們,照舊評論留言紅包哦!

另外非常感謝“你笑起來好像個弟弟”小天使的圖圖,一團黑影和繃帶怪人畫得好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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