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納采

齊钰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嫁妝, 齊銘帶他去看堆了滿滿一屋子塞得嚴嚴實實的箱籠,粗略估計有上百之數。

齊钰心有餘悸:“該不會成個親就把大哥的家底都掏空了吧?”

“不會。”齊銘安慰他道,“公中給你的東西是按定例的。”

唐國公府如今是齊銘當家, 府裏還有一個徐氏所出的三公子齊錦, 齊銘自然要公正, 不會讓人逮到把柄, 嫡子成親該給多少就是多少, 只不過齊銘與齊钰生母的嫁妝,齊銘自己給齊钰攢的好東西就是齊銘樂意了, 誰都管不着。

除了這些, 百來擡嫁妝中還有皇帝的賞賜。

慕容駿怕齊銘這個将軍太糙了, 連嫁妝也給齊钰一并想到了, 每日往蕊珠宮塞還不夠,還要往唐國公府塞,齊銘也不推辭, 皇帝賞什麽照單全收,反正這些也都是要給弟弟帶入皇宮的。

故而一屋子嫁妝越來越多, 齊钰都怕到時把街道給占滿了,齊銘卻不在意。

負責納采的使臣天不亮便從太和殿出發, 到達唐國公府已是吉時,帶來了豐富的納采禮, 其中至少有寶馬二十匹,甲胄百副,綢緞百匹, 布二百,各類金銀器物上百對……唐國公府已提前設好香案,納采使當衆宣讀立後诏書以及長長的禮單,再代表皇帝給衆人賜宴。

齊钰不必親自出屋接旨,由齊銘代勞,齊銘、齊钰之父齊靜石很想上前搭把手,與齊銘一起招待,卻被齊銘冰冷的眼神勸退。

齊銘談吐不凡,向納采使頻頻舉杯,使臣接過,潇灑流暢,一飲而盡。

齊銘盯着他的動作,忽而笑道:“原來是你。”

負責納采的使臣代表了聖意,多為受皇帝信賴的王公貴族,此次前來唐國公府的使臣,聽說是新封的承恩公,年紀甚輕。齊銘此前尚不知這位承恩公是誰,據說是孝仁皇後宋家的故人,待親眼見到才恍然大悟,這不就是以前太子身邊的暗衛小哥,曾與他有過幾面之緣。

齊銘笑道:“你是宋氏之人,難怪會做皇上的暗衛。”

暗衛關乎皇帝性命,須得是皇帝完全信任之人。宋家乃是皇帝真正的外家,又有江湖底子,由宋家人保護皇帝安全再合适不過。

也難怪,這位暗衛小哥會得封承恩公一爵,因為除了皇後母家,皇帝外家更有資格得封承恩公。

齊銘心知皇帝對自家已很優渥,未封承恩公也不在意,他想的是皇帝既讓暗衛小哥做納采使,這位暗衛小哥不久之後定會入朝,平步青雲,交往一二也是應當。

子修一張俊臉已被喜慶的冠帽映得緋紅,少了些冷漠氣概,多了些柔美,平靜地拱了拱手,重新介紹自己道:“宋子修。”

齊銘一愣,想這暗衛小哥出手狠辣,不做暗衛依舊是一板一眼。

齊銘改喚:“是,宋小哥。”

兩人飲了兩杯,齊銘善言,宋子修也未刻意隐瞞,兩杯下肚,齊銘差不多已知了,宋子修乃是孝仁皇後師弟之子,自幼尊父命跟在皇帝身邊,負責保護皇帝。

齊銘一想這組合,怕是要與皇帝冷到一塊兒去。

齊銘一笑,連敬了三杯,宋子修也不推辭,跟着飲了三杯,三杯下去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承恩公,突然眼一翻暈了過去。

齊銘:“……”

齊銘大驚,忙去試子修鼻息,然而伸出去的手還未觸到宋子修這個人,卻被宋子修閉着雙眼,反手就是一格。

冷不丁挨了一掌而且還不輕的齊銘:!!!

宋子修晃悠悠立了起來,眼睛仍是閉着的,不待齊銘反應,風風火火的第二掌已掄了上來。

齊銘不得不揮拳招架。

嫣然在前頭待客,一見打起來了趕緊報給齊钰,齊钰正奉旨躲在屋子裏裝羞呢,得了消息跑出來,一見打得如火如荼的唐國公與承恩公,齊钰是認得子修的,沒想到子修與皇帝不相上下的冰山臉,居然也能撒酒瘋!

齊钰當場笑得肚子都疼了。

齊銘抵擋不住,又不能傷了對方,連聲道:“钰兒,快想個法子讓他停下來。”

齊钰正色道:“大哥,這位可是皇上身邊第一暗衛,皇上又不在,如何能停得下來?除非……”

齊銘急道:“除非什麽?”

齊钰笑嘻嘻唯恐天下不亂地道:“除非你把他打趴下了,他自然就停了。”

齊銘頓悟,剛“啊”地應了一聲,宋子修又一掌斜劈過來,齊銘躲閃及時,子修淩厲的掌風已把一張八仙圓桌給劈裂,幸好這桌的賓客眼看不妙已都挪去別桌了。

這可是弟弟的納采宴,毀了可不成。

齊銘深吸一口氣,對子修道:“宋小哥,得罪了。”

齊銘使出十八般武藝,與宋子修乒乒乓乓打了起來。

論武,子修本要強一些,但是子修已醉,齊銘卻沒有,論智謀,清醒狀态下的齊銘,與不講道理撒酒瘋的子修,很難說誰高誰低了。

齊钰起初興致勃勃,看得十分起勁,可是這倆一直打到了天黑,齊钰都看累了,洗漱完更了個衣,過來再看,這二人仍是在打,挑燈夜戰。

齊钰困得去睡了,一覺睡到自然醒,爬起來去看結果,為了不打擾其他賓客,據說齊銘昨夜後來把戰場轉移到了客房,嫣然與齊钰先趴在門上聽了半晌,屋裏沒什麽動靜了,兩人鬼鬼祟祟摸進去,齊銘一臉肅然,伸出一臂牢牢壓住子修,不讓子修爬起來,兩人皆躺在榻上,閉着眼,身上一同裹着一床大紅錦被。

齊钰眼皮一跳,失笑道:“他倆怎麽蓋上了?”

嫣然紅着臉道:“二老爺,是奴婢,奴婢怕老爺與宋大人着涼了。”

嫣然起先被齊钰帶出皇宮,就安頓在齊銘手下,齊钰要嫁入皇帝,她也要跟着入宮,齊钰好容易才讓她離開皇宮,死活不同意,求了嫣然爹娘才勸住了她。

小丫鬟如今在唐國公府待着,也跟着管齊钰叫二老爺了,齊钰雖嫌老氣,也只能老實應着。

齊銘把子修給壓了,兩人還蓋了一床被子,齊钰的表情一言難盡,這情形,只怕子修酒醒要宰了他哥。

參加納采宴的賓客差不多都已散去,這時門房來報:“二老爺,有一位客人來遲了。”

齊钰原本不該待客,因齊銘累了一宿未醒,他又覺得自己也算府裏名正言順的二老爺,不能總是混吃混喝不幹正事,齊钰便換了一身輕便的袍子,出門迎客。

他遇見的這位客人頗有些神秘,整張臉差不多都藏在一襲黑色繡銀邊的鬥篷裏,看不出長相,只露出一雙冷冰冰的眸。身後跟着兩位黑衣随從,也與這客人一樣的裝扮,令齊钰突兀地想起了慕容駿的那些暗衛。

齊钰先一絲不茍作了個揖,脆生生道了好。

客人默不作聲觀察了他半晌,才道:“在下是來道賀的。”

這人嗓音沙啞,仿若利劍劃過沙粒,聽着不大舒服,齊钰面色不改,也未嫌棄。

一般赴宴,要先請賓客記下姓名與随的禮,齊钰之前雖沒有招待客人,大致流程還是清楚的,客氣地問道:“請問您貴姓?”

客人道:“免貴,姓宋。”

客人一個眼神示意,身旁有名随從站出來,在登記賓客名單的紅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了“宋君”兩個字。

齊钰咂摸了一下,姓宋,又是這時出現,極有可能是慕容駿外家宋氏的人。

原書中後期花了不少筆墨與劇情來寫這個遠在江湖的外家,宋家人戲份最多的,是慕容駿貨真價實的嫡親表弟,孝仁皇後宋氏之妹的兒子,宋堯。只是由于各種原因宋堯并不在皇城,慕容駿登基初期,與宋堯也無交集,一直到後來,宋堯才帶着對皇帝無數的誤會出現,明顯是作者給慕容駿設的又一個坑。

另一個宋家人,則是宋子修。

只是原書并未透露過子修真正的身份,書中的子修此時已離開了皇帝,齊钰也是近來從慕容駿處得知,子修竟是孝仁皇後小師弟之子,便是被廢帝懷疑與孝仁皇後有染的那位師弟。

廢帝心胸狹隘,子修之父當年不告而別,是因保護廢帝身受重傷,不得不離開,卻為廢帝所疑。但是此人後來卻不計前嫌,把親生兒子從小送到太子處,繼續保護孝仁皇後所出的皇子,前因後果,叫人唏噓。

比起眼下還不知在何處的宋堯,子修也可算是慕容駿名義上的表弟,并且更為親近,慕容駿封子修為承恩公,也算是認了親。

只是宋堯與宋子修,都不是這位宋君,齊钰從未聽說宋氏有宋君這號人物,這麽一個無甚特色又敷衍的名字,難道又是一個與他一樣的炮灰命,或者路人甲?

管他是誰,來赴宴就得給賀禮,齊钰笑呵呵道:“這位宋先生,您的禮呢?”

宋君一怔,顯然忘了赴宴還有這一茬,不覺看向随從,随從也有些為難,宋君沉思片刻,從袖中掏出了一根沉甸甸的金條,遞給齊钰。

與尋常金子不同,這金條上雕有蟠龍,栩栩如生,富貴雍容。

齊钰還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金子,雖說送金子俗氣是俗氣了些,可是上頭刻的五爪金龍,仿佛是帝用?

齊钰收下金條,打算回去問一問慕容駿,這個宋君,怕不是得過他夫君的賞,就偷懶把賞賜當禮送過來了吧。

齊钰命人奉上茶水,雖正經客人只有宋君一位,齊钰仍是讓他一人坐了一桌,納采宴的菜式,禦賜的瓊漿玉液,一樣都未拉下。

宋君一人獨坐,語帶贊許道:“還不錯。”

齊钰見他那幾位随從始終站着,沒有要坐下的意思,想來很講究主仆之別,齊钰十分得體地請示:“您這幾位朋友,不若請他們去另一桌吧。”

“不必了,他們不用。”宋君婉拒,瞥了一眼齊钰,試探地道,“在下久仰未來皇後之名,可否引見?”

未來皇後——其實就在你眼前呀!

齊钰忍着笑道:“不好意思,按規矩是不可的。”

倒并非他故意擺架子,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客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可不想以未來皇後的名頭鬧出什麽事端,給慕容駿惹麻煩。

宋君也不詫異,輕輕“唔”了一聲,骨節分明的手挪到腰側,齊钰注意到他腰間配了一把劍,與他整個人一樣,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黑布。

宋君道:“在下倒也不是為了別的,而是有句不動聽之言,來貴府之前,在下一位朋友曾聽聞皇帝性子暴戾,殺人如麻,貴府的公子入宮,怕是要受點委屈了。若是懸崖勒馬,主動退了這門婚事,或許還來得及。”

他說起皇帝,眼角微微泛紅,态度倨傲,語氣中有種近乎殘忍的随意,語調如冰刀,既輕又冷。

“既然知道不動聽,那你還說什麽說!”

齊钰臉色倏地沉了下來,用力一拍圓桌,打斷這人的話,省得宋君再口無遮攔下去,原以為這人是好意前來道賀,沒成想竟是跑上門挑撥離間的。

齊钰可以忍受這人難聽的嗓音,但絕不會容忍這人說一句半句诽謗慕容駿的壞話,這是他的本能,連錘都沒有就敢造謠,還朋友聽說,聽說個屁啊!

齊钰冷冷道:“恕我直言,你這位道聽途說的朋友就是你自己吧?奉勸你一句,這是別人家家事,別人樂意,與你何幹!一國之君好不好,亦輪不到你來評頭論足!你覺得他暴戾,我卻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他登基至今,可有積壓政務,可有濫殺無辜,可有魚肉百姓?我倒覺得,在人背後說人壞話,不是什麽好東西。”

“我這裏是納采宴,若你是帶着祝福而來,我自然歡迎,若你是想挑撥離間,還是算了,唐國公府不缺你這點賀禮。”

齊钰一下子傲氣起來,劍拔弩張,宋君被怼得體無完膚,有些尴尬,也不好繼續留下,于是起身告別,齊钰也當即将那根蟠龍金條退還給他。

宋君冷淡地拱了拱手。

齊钰注意到,宋君帶來的随從已将手放在身側,怕是随時要抽出兵器來,打一場硬架。

這他倒是不懼的。

齊钰自覺帥氣地擊了一下掌,他身後各個方向,須臾搶出了數十條暗衛的身影,将他護在後面。

甜甜要回府備嫁,慕容駿哪能放心就讓他一個人在宮外呆着,暗衛起碼是管夠的。

“何人喧嘩!”

子修亦聞聲趕來,擋在最前面。

“……不必動手。”

宋君的目光落在匆匆趕來的子修身上,停頓了片刻,喝止住了随從。

齊钰客氣地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宋君離府,宋君前腳剛邁出去,唐國公府的大門仿佛帶着滔天的火氣,擦着他的後腳跟,惡狠狠地關上了。

一名随從跪下道:“實在太失禮了,竟敢如此對您……”

有宋子修在,沒什麽好說的。

宋君擺了擺手,漠然道:“方才斥罵之人是誰?”

随從道:“屬下不知,不過聽丫鬟是叫他二老爺。”

二老爺?

宋君怔了怔,反應過來後嘴角無聲地勾起,他怎麽記得,那位膽大包天的未來皇後,就是行二呢。

似乎是個能言善辯之人,連他都敢攆,有這麽多暗衛在,他即便起了殺心,要像殺馮如岚那樣開殺戒,倒也不太容易。

看在此人為……說情的份上,暫且不追究了。

宋君帶着随從,悄沒聲地離開了唐國公府。

“子修,你知道一個叫宋君的人嗎?”

齊钰覺得宋君有些可疑,向子修道出宋君的一舉一動,一樣姓宋,說不定子修會認得此人,但是子修數次搖頭,根本不記得宋家有這麽一號人物。

宋子修嚴肅地道:“宋氏沒有我不認識的人——除非是我來到皇上身邊之後,那邊又新收的弟子。”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是這樣的人能擁有蟠龍金,卻怎樣都解釋不通了。

因為蟠龍金乃是帝用,擁有蟠龍金,起碼代表皇帝認識,而子修乃是皇帝心腹,宋氏之中絕不可能有這樣一個連他也不清楚的存在。

“而且那個人的目光……”

子修猶豫了一下,他覺得宋君有種撲面而來的熟悉之感。

齊钰還氣宋君滿口胡言呢,啐了一口道:“分明就是個小人!”

現代也有大喜之日給人潑各種冷水的,總結一下就是紅眼病找罵,怪不得要遮頭遮臉,快要成婚的好心情,豈能被這種人打攪?

齊钰請子修多搬一些暗衛過來,方圓百裏見到宋君就攆走。

子修也覺得此人得防,果真又派了多出數倍的暗衛,到了大婚當日,宋君未再出現,唐國公府已被暗衛圍得水洩不通。

為了這一天,齊钰連起床氣都改掉了,天不亮就爬起來收拾,換上一整套婚服,唐國公府請來的五福嬷嬷給他上妝,又替他把頭發梳好束冠。

他穿着一身豔如火的大紅鳳袍,頭戴九鳳白玉冠,冠上簪以百花,盤着九只金翅鳳鳥,口銜明珠,狀似高歌,冠身綴以數不盡的紅寶石與水晶,耳戴一對紅珊瑚水晶墜,人微動則剔透閃亮,與發冠交相輝映。

齊钰手腕,戴了一對由一整塊紅寶石雕琢出來的寶石手镯,除此之外還另套了一只烏木镯,這镯子通體漆黑,端莊大氣,與紅寶石镯擺在一起也不遜色。

“我弟弟最好看。”

齊銘篤定地感慨,當年他抱在懷裏軟軟糯糯的小包子,已要與人成家了。

齊钰上了妝,不方便做鬼臉,只能朝齊銘調皮地眨眨眼睛,齊銘笑容未減,在齊钰注意不到時,低下頭掩飾微紅的眼角。

到了吉時,鳳輿從宮中而來,停在唐國公府正門前。

齊銘親自背齊钰登上輿轎,齊钰一雙手牢牢抱住寓意吉祥的玉瓶與如意,由內侍們為他放下鳳輿外的大紅紗簾,穩穩當當擡起鳳輿,鳳輿後,緊緊跟着二百臺嫁妝。

臨近大婚,他仍在矛盾與忐忑。

這一條路,他既希望馬上就走完,能飛到太子身邊,不要有任何波折,也矯情地希望太子能多等一等。

有人說,等得越久,也越珍惜。

他似乎已為各種各樣的婚前小事糾結過不知多少回了,連他自己有時都會嫌棄這個越來越不豁達開朗的自己。

可這不就是戀愛嗎,因為愛才會在意,因為喜歡才會患得患失。

作者有話要說:  宋君,這個名字很好理解吧~~不要懷疑,他就是黑化最徹底的人!!

明天的一句話預告。

太子掀開床帳,看見了一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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