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有所圖
三司夜審,這已經算得是最高的審判流程,除了大案、要案,涉及到皇室宗族的案子,少有這樣緊急的情況。
白棠坐在案前,手撐着臉頰,困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都不願意去床上睡,腦袋都快磕在案上,每次要迷迷瞪瞪睡過去時,腦海裏就會出現裴深審犯人時的情形,吓得一個激靈又坐直身子。
反反複複好幾回,連旁邊的小青都讓白棠給弄得神經兮兮,不時往外看一眼,生怕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麽。
這都快卯時了,怎麽還不見回來?再等下去,天可就亮了。小青甩甩頭站起來往外走,探頭看了看,天邊可都是能瞧見一抹白了。
“小姐,天快亮了,老爺還沒回來,估摸着是不是要到午時左右才回來了?”小青回頭看了眼腦袋正往案桌上撞的白棠,想要伸手墊着已經來不及,眼睜睜看着白棠額‘咚’一聲,頭猛地磕在案桌上。
睡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白棠坐在那裏,眼冒金星,捂着額頭,龇牙咧嘴道:“卯時了?”
“磕着哪裏了?我去廚房裏給你煮個蛋來揉一揉,不然隔會兒肯定要起一個大包。”小青蹲在白棠面前仔細看着,紅了一大塊,匆忙說完也不等白棠答應就往外走。
白棠看着小青的動作,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自個揉了揉額頭。磕一下還真疼,這桌面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居然這麽硬,平時怎麽不覺得有這麽硬?
盯着桌面看了看,白棠忍不住伸手往上面拍了一下,結果手心發麻,忙甩了甩手。
真是困糊塗了,好好地跟一張桌子過不去,不僅腦袋遭殃,連手都要跟着遭殃。想着白棠幹脆起身繞到過案桌往外走,走到院子裏時,見水井邊上還有一盆東西在那兒泡着,好奇地走過去。
什麽東西要泡一晚上水啊?衣服這樣泡也泡爛了吧。
走近了一看,居然是一盆森白的爪子,天還未大亮,讓水泡得慘白慘白、陰恻恻的,吓得白棠往後退了一步,誰知道後面還放着一條矮凳,絆住腳,白棠整個人就往水池摔去。
‘撲通——!’
“小姐!”剛從廚房裏出來的小青看着白棠一身濕噠噠的站在水池裏,頭發全貼在臉上,差點把手裏的雞蛋扔出去,“怎麽摔到水池裏了?”
“……”
白棠低頭看了一眼從自己身上撲騰下去的魚,濕透了的衣服,一時間不知道該委屈還是該笑。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大清早的就這麽倒黴,今天她還是不要出門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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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肯定要倒大黴。
見小青急得不行,白棠倒是不急不緩的從水池裏爬出來,身上的衣服沾了水全黏在身上,怪難受的,惹得白棠忍不住伸手把衣袖撸起來。
“三司會審哪有那麽快,我看阿爹至少要等到午時後才回來。”白棠站在水池邊,邊說邊拿掉身上的水草,“你先去找一張布過來給我擦幹一點我再進去換衣服,不然這一身水和泥的,全都弄到房間裏,雞蛋你給我,涼了就不管用了。”
聞言小青點點頭,把雞蛋塞給白棠就往房間走。
真燙!白棠接過雞蛋,燙得兩只手來回換着拿,往額頭上滾了兩圈,剛才還不覺得那麽疼,這會兒煮熟的雞蛋碰着,跟火燒一樣。
眉頭快擰成一條,好在滾了一會兒後,疼痛稍減,不至于忍不了。
往魚池邊上坐着,白棠心裏卻忍不住開始琢磨起三司會審的事情來。
大理寺、刑部和臺院簡單來說就是司法機關,這三個地方盡管都有司法權限,可職能各有不同,刑部應該是最累的,什麽芝麻蒜皮的事情都得管,大到命案,小到誰家被偷了一只雞,更別提這回的案子。
至于大理寺,辦的案子更棘手一些,多是懸案、要案,再說臺院,就是白起所任的地方,是禦史臺三院之一,向來時複審案情和查辦皇室宗族的地方。
能讓這三個地方連夜審問,殺害宣威将軍府四小姐的兇手,難道真的和白離說的一樣,來歷不小?真要是那樣的話,怎麽還輪到私奔這麽嚴重。
在長安這地方,能有來頭的,那來頭可以往大了去猜,既然這樣,那和四小姐也算是門當戶對的關系,怎麽着也不會淪落到要私奔的地步。
思來想去,白棠只想到了一個可能,那就是這根本不是私奔,傳出來的流言有誤,至于是什麽,她要是知道,她就能成女捕頭了。
“小姐快把身上的水擦幹換衣服,不然這模樣吹了風,肯定要受寒的。”小青抱着一張布跑出來,走到白棠身邊就開始給她擦身上的水,“這是怎麽弄的啊,好端端的怎麽掉到魚池裏去了?”
聞言白棠讪讪一笑,她才不要說自己怎麽掉進去的,說出來不得讓人笑話死。
讓一盆雞爪給吓得掉到魚池裏,她還想要臉呢。
“就讓凳子絆了一下,不礙事,還好是夏天,天熱,不打緊。”白棠笑着一邊揉額頭一邊道:“你說,毓書齋的老板下回會不會多給我一點潤筆費?”
小青楞了一下,笑着道:“我看那個來的夥計挺高興的樣子,說不定下回還能再多給點。這回給了二兩銀子,小姐你真厲害,這一個月裏就掙了四兩,可能買不少東西了。”
白棠得意一笑,反正三司會審那邊的結果肯定和她話本上的內容不一樣,不然裴深都查到這裏來了,怎麽可能會不傳她去問話。
說明和話本內容無關,只是巧合。再說了,這樣子的傳說和話本多的是,總不能因為她寫了個悲劇,和案情有幾分相似就把她當成疑犯,那大理寺辦案的水平也太差了。
“那小姐還要再給毓書齋那邊送本子嗎?”
“怎麽不送,阿爹和阿娘也沒說不讓送,這回我寫點別的,其實我都寫了一半了,過兩日就能寫完,這回我們倆一塊去,也好和毓書齋的老板談談日後合作的事。”白棠可是琢磨好了,毓書齋可算是西城這邊最大的一家印刷店,她得好好地談談價。
白棠想着,從魚池上跳下來,把雞蛋遞給小青,正要往房裏走,就聽到門口傳來動靜,眼睛一亮,轉頭看去,便見白起一臉疲憊走進來。
見着白起,白棠心裏一喜,連忙走上前,“阿爹,你回來了!”
呵欠連天的白起聽到白棠的聲音,楞了一下,皺着眉打量白棠,眉頭更緊,“你這一身又是水又是泥的,大早上又在玩什麽?平時可不見你起得這麽早。”
聞言白棠才想起來自己身上還髒兮兮的,不好意思的抿唇笑了一下,腳尖在地上蹭着。
知女莫若父,白起看白棠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伸手點了一下她腦門,剛要說話就聽白棠捂着額頭痛呼一聲,原本晶亮的眸子直接泛起淚光。
疼啊!她腦袋上可還有一個腫得老大的包,她這老爹突然往包上戳一下,差點沒把她疼得叫出聲來。
“怎麽了這是?快讓阿爹看看。”白起見白棠可憐兮兮的樣子,到底是個護犢子又寵女兒的人,連忙拉下白棠的手湊近了看,雞蛋大小一個包鼓着,“你這怎麽弄的?讓你平時頑皮,淨胡鬧,這下腦門上腫這麽大一個包,也該長長記性,不然不知道疼。”
“阿爹你還兇我……”白棠更覺得委屈,“我都疼死了,你還兇我,我要和阿娘說去。”
“小青你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去廚房裏煮兩個雞蛋來?”白起看向小青,瞪眼道:“還有身上都弄得又濕又髒,也不趕緊回屋換衣服,待會兒你阿娘見着,也要罵你一頓。”
白棠扁着嘴,眼珠轉了轉,心裏卻在偷笑。
這有人疼的感覺就是不一樣,連兇人的話,都是因為關心和着急。
伸手輕輕碰了一下額頭上的包,疼得白棠龇牙咧嘴,想起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也不撒嬌了,連忙道:“阿爹你快回房休息,連夜審案肯定累壞了。”
“我負責記錄倒也還好,累的是大理寺和刑部的兩位大人,一個上半夜審,那嫌犯居然嘴硬得很,愣是一句話都不肯說,下半夜換了少卿大人去審,到了寅時三刻才終于撬開他的嘴,畫押認罪。”白起提起案子,一副頭疼的樣子。
白棠一驚,居然真的審了一夜快天亮了才審出來?不過寅時三刻才審完,怎麽白起這會兒就回來了?不是還要整理然後核對,後續還有不少事情才對,從義寧坊過來就得不少時間了。
正想着,白起已經打着哈欠往房間走。
見白起實在累得不行的樣子,白棠倒也不再追問,反正兇手畫押認罪了就行,只不過剛才白起話裏又提到裴深,這個裴深到底什麽本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年紀居然這麽厲害。
“小姐,你怎麽還在院子裏?快換衣服去。”
“知道了,你急什麽。”
白棠應了一聲,正要往房間走,忽然見李大娘和張大娘住的房間門像是開了,頓時加快了步子往房間裏走,這要是讓她們倆發現自己一大早的掀了魚池,估計又得逮着她一頓苦口婆心的勸道。
收拾幹淨,白棠往床上一趟,翻了個身抱着被子,打了好幾個哈欠,還沒等到小青進來就睡過去。
小青進門來時,見着白棠的睡姿,無奈的搖了搖頭,走到床邊伸手幫她把被子拉好,看了看手裏的兩個雞蛋——這兩個雞蛋還是留着吃好了。
正午太陽高挂,不知道從哪兒溜進來的一只貓正趴在樹下乘涼,毛色發黃,但額頭上有一撮白色的毛,四條腿上也有白紋。
白棠在院子裏的時候見到過幾回,隔三差五就會從外面溜到院子裏來,而且對魚池裏的魚一點不感興趣,全家上下也懶得去管,随它在院子裏玩,只要不進房就行。
“哎呀,老黃又來了。”白棠伸了一個懶腰,睡了一覺這會兒精神正好,瞥見郭氏從廚房裏出來,驚訝道:“阿娘你今天沒出門啊?”
“不出門,你阿爹今早上才回來,這段時間為了那個案子,都沒休息好,我給他炖只雞補補,你看,都這個時辰了,還沒醒。”郭氏擦了擦手,走到院子旁邊的一塊圍起來的菜地裏摘了幾根蒜,“你怎麽也這會兒才醒?我還以為你出門了。”
白棠撓撓頭,看了眼那盆昨天害得自己那麽慘的雞爪,此刻正在李大娘手裏揉搓。
等一下,這是要做什麽?白棠一臉困惑,實在是想不出來這東西是要做什麽,難道是腌制雞爪?白棠忽然覺得昨晚上吓唬自己的這盆雞爪也不那麽可怕了。
“小姐盯着看?是餓了嗎?廚房裏還有吃的,讓小青個小姐拿去。”
邊上小青走過來,看了一眼盆裏的雞爪,咽了咽口水,“這是要做腌雞爪?可好吃了,小姐,之前在鎮上的時候我就想給你做來着,不過那會兒不太方便做,我也不會,只記得小時候吃過一回,可好吃了。”
聞言白棠楞了愣,突然有點餓,朝着李大娘賣乖一笑,“這要多久才能腌好?”
“半個月左右,雞爪比較難入味,時間要久一點。”
半個月,那也還好,不是很久。白棠看着那盆雞爪,已經能想到入口香脆的口感,看着看着眼神發直,要不是瞥見李大娘看着她笑,怕是要走神了。
輕咳一聲轉身朝廚房走,她還是去看看廚房裏有什麽吃的比較好,要吃雞爪那也是半個月以後的事了。
進到廚房,一股雞湯的味道撲面而來,弄得原本就有些餓的白棠更覺得餓。看向竈臺邊上,上面果然還放着吃的,用碗蓋着,也不知道是什麽。
白棠走過去,伸手拿起掀開碗,見到裏面的飯團,笑着把碗拿起來,抽了一雙筷子,直接在旁邊的桌子邊坐下。
居然是糯米蒸的飯團,而且裏面還放了一些佐料,這麽一小碗吃下去,保證到下午都不會餓。
“我還以為是誰在這裏偷吃,原來是你這個丫頭。”
“阿爹,你又冤枉人,你忘了是誰昨夜一宿沒睡等你回家裏來嗎?你居然不心疼我額頭上的包也就算了,居然還有心思和我開玩笑。”白棠不滿的嘟哝道:“不過阿爹你怎麽回來那麽早?不用辦結案後的事情嗎?”
白起也從鍋裏盛了一碗糯米,坐到白棠對面,聽見白棠問自己的話,笑了起來,“你這丫頭,變着法的和我打聽案情,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阿娘可是和我說了,你和少卿大人見過幾回,不是阿爹說你,少卿大人盡管是年輕有為又長得一表人才,但人家年紀輕輕官就比你爹還大,咱們這小門小戶的,高攀不上,你要換個別的,我還能幫你制造機會。”
這都什麽跟什麽,怎麽就成了打聽裴深了?裴深那個人還用得着打聽?年輕有為又一表人才,這段時間她在西市裏轉悠,在各個坊間溜達的時候,分別從不同的女子嘴裏聽到過裴深的名字。
撇撇嘴,白棠滿臉無奈。
看來她喜歡裴深這件事情,在白家是已經成了默認的事實,是她嘴硬不承認。可她總共和裴深見了三次,這三次裏,有兩次是裴深出手救她,勉勉強強算是英雄救美。
可昨天下午那回,她在屋頂上直接把毽子扔人家頭上去,還好裴深眼疾手快抓住了,不然她這‘恩将仇報’的帽子怕是摘不下來。
“阿爹,我問你案情你和我說他做什麽,我可沒有看上人家,你別聽阿娘胡說。”
“你這孩子,你怎麽能這麽說你阿娘!”白起向來護妻,瞪一眼白棠才道:“算了算了,女兒家害羞,不願說就算了。你要問案子?結案了,我雖是主簿,但臺院也不止我一個主簿,我熬了一夜,後面的事換他來了,原本昨夜是該他去的,誰知道這家夥喝了酒,只好我去頂上。”
聞言白棠才明白為什麽昨夜白起回來得那麽早,原來是因為有換班的,那就難怪了。
點了一下頭後專心低頭吃飯,卻不由得想起裴深來,腦海裏才剛出現裴深的身影,白棠就懵了,咬着筷子,皺起眉頭。
她怎麽也讓白起和郭氏影響了,她又不喜歡裴深,老想着他做什麽。
“不過這回的兇手,真出乎意料,你想都想不到,你那話本的兇手根本就對不上,不說對不上,看似和你寫的差不離,可實際上——”白起說到這裏嘆了一聲,“過兩日就會發公告,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明白白起的身份,尚未發公告前自然是不能洩露,畢竟身兼公職,即使對家人也不能随便開口,否則就是渎職。
白棠點點頭,“阿爹放心,我不問你了,不過那鍋雞湯可是阿娘特意給你做的,說是給你補身子的,心疼你這段時間辛苦。”
話才說完,白起的臉色就變了,盯着白棠,臉上表情變了又變。
不等白棠問出口,白起連忙把剩下的半碗糯米往嘴裏塞,然後匆忙起身往外走,“女兒,我突然想起來,今早離開大理寺時,少卿大人說了要在沉香榭裏請客,晚上不回家裏吃飯了。”
白棠聽到‘少卿大人’四個字,手一松,筷子落在桌上。
不是吧!能不能別提裴深了,她都快要被洗腦得信了自己對裴深是有所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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