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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兩日,裴應鴻就被放出來了。

馬氏拉着他上上下下的看,生怕他在獄中被人欺負,裴玉畫湊近了聞到一股子臭味,捏着鼻子道:“真難聞,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掉到臭水溝裏去了呢!”

之前擔心的要命,現在一見到又沒有好口氣。

裴應鴻嘻嘻一笑:“我聽大妹妹說,你昨兒很着急,一個人沖到王府去了,是不是?”

“誰管你啊。”裴玉畫斜睨他一眼,“我是去瞧爹爹的!”

見兩人還顧得上鬥嘴,太夫人笑道:“好了,好了,快去洗澡換身衣服,現在這身就扔了,往後莫再穿。”

進過牢獄的,都嫌它晦氣。

裴應鴻應一聲,朝長輩們行一禮轉身走了。

出得上房,在甬道遇到林家人,林泰笑道:“果然沒事兒。”

“連累表舅,表舅母擔心!”他忙道,雖是大房的親戚,但他們大房二房不曾分家,很是親密,也跟着裴玉英,裴玉嬌她們一樣稱呼林家的長輩。說話間,他目光落在林初雪身上,她穿了件棗紅色的襖子,面色白皙,一雙丹鳳眼正關切的看着自己。

他喚道:“大表妹。”

林初雪抿嘴一笑,眸中歡喜表露無遺,替他高興。

他也笑起來。

陸氏瞧着這一幕心中一動,要說起來,裴應鴻也是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兩家還是親戚,若是能結親,那是再好不過的。只侯府之家,男兒家都是過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她又有些舍不得女兒,念頭閃過,猶猶豫豫。

還是得跟相公商量下才好!

他們去得上房時,裴玉英來了,正跟裴玉嬌親親熱熱的說話:“我就想着大哥必定無事,今兒來瞧瞧他,順便也瞧你,省得過兩日你又來請我。”她挽着姐姐的手,“冬天冷,你要做那些繡活,還是緩一緩,等開春了罷,不然手指會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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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氏笑道:“兩個人感情真好,瞧着都高興。不過玉嬌啊,玉英說得是,針線活不用着急,你便是嫁去王府,還不是能做了送與家人?”

太夫人道:“可不是,光陪着我就行了,多說說話。”

裴玉嬌答應一聲,笑嘻嘻拉着裴玉英去望春苑坐。

妹妹難得來,她自然是不放手的,非得留到晚上才行。

十一月裏難得的晴朗,卻也幹燥的厲害,沈夢容從翰林院回來,連喝下好幾口水,方才覺得舒服些。他拿起筆,在宣紙上寫字,外面小厮推門進來,笑道:“少爺,裴家公子放出來了,案子已經查清,并不是他殺的。”

他松了口氣,前日懷王大喜,卻鬧出事端,聽聞裴應鴻也卷入其中,他當時就使人去四處打聽。

小厮詢問:“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他搖頭:“無事就好了。”

自從那天她被司徒修帶走,他便沒有再去裴家,也是那時他才明白,自己缺少的是什麽,他沒有司徒修那樣的志在必得,全心全意,他信口說娶她,更多的卻是來自于父母的壓迫,他的反抗。在這一點上,未免兒戲,假使他能再深思熟慮些,絕不該急于求成,但現在,終是晚了,她已被指婚,依司徒修的脾氣,自己再去裴家,只能給她帶來麻煩。

還是不要再相見了。

他垂眸看向宣紙,腦中卻浮現出那日銀杏樹下,她坐在他身邊,恬靜安然。想起她輕聲答應自己,他嘴角不由翹了翹,骨子裏她仍是癡得很,念着別人對她那一份好,就很容易知足,這世上,再沒有像她那樣單純的姑娘。

他目光有些模糊,大概便是如此,那楚王才會喜歡她罷,他比自己更喜歡她,不惜讓她當王妃。

手中筆忽地落下,将宣紙染黑了一片,他與她早無可能,然而這教訓也終令他明白,人生該承擔什麽,又該堅持什麽。

擡頭看向窗外,枝桠橫斜,遠處竟有鞭炮聲隐隐傳來,恐是孩童玩耍,零星就那麽幾聲,但春節,新的一年,終于是要到了。

各家忙忙碌碌,互相間送着節禮,備下年貨。

姑娘們在讨論着過年穿什麽新衣,孩子們想着過年不用念書,想着那些美味的點心,處處都洋溢着歡快,這會兒裴玉嬌,裴玉畫早不跟女夫子念書了,二人今日在後院看裴臻教裴應鴻,裴應麟拳術,偶爾裴玉嬌也跟着打幾拳,只她穿得厚實,大棉襖,大棉裙,不像男兒們冬日裏都着短打,活像個大團子似的,逗得他們直笑。

裴應麟叫道:“哎喲,大姐您能別打了嘛,我都沒法練了!”

裴玉嬌瞪他:“我馬上沒空學了,你吵什麽,你背過身不看我就是。”

裴應鴻噗嗤一聲:“你去了王府,跟王爺學也一樣,他不也有功夫嘛。”

裴玉嬌呆住了。

這真能行?但是一想到他上輩子教人的狠毒勁,念書都這樣了,練功夫萬一練不好,不知道怎麽樣呢,爹爹教得不耐煩,都要往那兄弟兩個屁股上踹幾腳的,她怎麽挨得起?她連連搖頭。

裴臻也難以想象女兒跟女婿學功夫,只想着司徒修還真聽自己的話,将火兵營讓出來,又覺得或許可行?他笑了笑,問裴應鴻:“如今燕王管着,可有哪裏不對?”

提起這個,裴應鴻嘲諷的笑起來:“他管什麽呀,成天只知道睡女人……”想到兩個妹妹在,他收了嘴,“每天光是來點個卯,只靠着幾位統領操練,自己都不下功夫,要真去兩浙,不輸才怪!”

裴臻點點頭,燕王向來以狡詐出名,只奈何點子多,卻做不成大事,便是讓他得了營又如何?還不知已動了太歲爺頭上的土。

他道:“你別管這些,該操練還是操練。”

裴應鴻答應一聲。

過完年開春後,選得一個吉日,楚王府陸續送來了聘禮,禮官念單子:“南珠兩盒,金荷蝴蝶簪兩對,梅花祝壽簪兩對,金鳳釵四對,金手镯四對,紅寶,藍寶各八塊,蜜蠟珠子二串,碧石二串。狐皮裘一件,紫貂裘一件,銀鼠皮褂一件,細羊皮袍一件,五色彩緞五匹,織金緞十匹,象牙梳子二對,紫檀花插二件,紫檀八寶格兩座,金鑲玉痰盂二件,雲石屏風一座……”

那禮官念半天都沒念完,府中衆人聽得目瞪口呆。

都說皇家娶妻不一般,要不是親耳聽見,難以想象,別人說起十裏紅妝,太夫人心道,便是二十裏嫁妝擡出去,也難比得上這些貴重。馬氏心裏未免酸溜溜,只她嫉妒歸嫉妒,理智尚存,一家絕對不可能出兩位王妃,故而已有楚王妃,少不得他們二房還得靠着他們,臉上也是笑眯眯。

丁香走了一圈回來,笑着與裴玉嬌道:“都不知有那麽多東西,太夫人又令人去理了一件庫房出來,多少人羨慕姑娘呢!”

裴玉嬌笑了笑。

上輩子好似也一樣有很多聘禮,可家裏愁雲慘霧,比起那會兒,不管是祖父祖母,爹爹,好像都沒有那麽生氣了,可見終究是有些不同的,結局定然也不一樣,她低下頭把針線刺入鞋幫,前陣子給誰都送了東西,哪怕是馬氏,她都送了一對兒荷包。現在她再給爹爹做兩雙鞋,做完,想必就要到三月。

那時,她該離開家了。

雖然一早知如此,可心裏仍是酸酸的,她舍不得。

然而時間不等人。

清明節過去,轉眼便到三月初六。

楚王迎娶楚王妃的日子。

望春苑裏,裴玉畫把她嫁衣攤開來,并不掩飾眼中的羨慕,啧啧兩聲道:“咱們三個人裏,也只有你能穿了,我這輩子可當不了王妃,瞧瞧,真是漂亮。”她挑眉道,“比懷王妃那件還漂亮!”

裴玉英知她小氣,現在還在惦念着袁妙惠的不好,由不得笑了笑道:“你啊!以後見到,可不能這樣直來直去的。”

“我曉得,總歸是大姐的嫂子,誰還不知道裝樣呢。”裴玉畫道,“來,大姐,我們給你穿嫁衣。”

裴玉嬌站起來,伸開兩只手。

這時沈時光,還有蔣夫人,馬氏一起進來,都送了添妝,蔣夫人還帶了蔣琳托的一支金釵。

裴玉嬌得了禮物,一一道謝,沈時光笑道:“我在京都,便覺你們幾個最好,只你又嫁了,往後更見不到面。”

“不會,我會經常回來的,到時候請你來。”裴玉嬌心直口快。

衆人都笑起來。

她們給她把嫁衣穿上,鮮豔濃烈,牡丹花富貴,越發襯得她容顏嬌美。

裴玉英又給她戴鳳冠,一下将她壓得把頭都縮了起來,宮裏派來的女官哎喲一聲:“這可不行,頭得擡高些,王妃娘娘,再重您也得承着。”

比起尋常的鳳冠,這王妃的是更重,六支大金鳳都是赤金,還鑲嵌了許多明珠,裴玉畫看着笑:“身份高,別的地方比咱們是受苦些,這衣服也是重,三月還在冷,我剛剛掂量了下,好幾十斤呢!”

裴玉嬌被她說得忍不住嘆了口氣,感覺自己脖子都要歪了。

可見女官盯着她看,連忙又站直。

外面鞭炮聲終于響了起來,裴玉英往外一瞧,天色泛起了紅霞,她笑道:“今兒天真不錯,是個好日子。”那樣歡笑着,一雙明眸裏卻藏了離愁,原是想伸手再摸摸她的頭,可也不能了,她把手放在她後背上,“嬌兒,你要保重,有什麽事兒,使人來找我,知道嗎?”

沒有像上輩子那樣哭,裴玉嬌心想,自己沒那麽笨,妹妹也沒那麽擔心了,她用力點點頭:“好。”

她不哭,昨晚當着太夫人,父親的面哭夠了,太夫人也教了她好些道理,她今日不哭,她笑道:“你們也要好好的,等我回來,咱們還跟以前一樣聚一起!”

女官用紅蓋頭将她遮了起來,眼前立時就暗了,什麽也看不清楚。

一只手卻握住她,是妹妹的手,指引着走出門檻,走向外面。

她趴在裴應鴻身上。

堂哥長得更高了,背也寬厚,她輕聲道:“我嫁出去了,就爹爹一個人,哥哥,你有時間多陪陪他,好不好?”

裴應鴻答應:“你放心,大伯跟我爹爹差不多,你又不是不知,別擔心,都交給我。”

她嗯了一聲,将腦袋擱在他肩膀上,就這樣慢慢走出了裴家的門。

司徒修站在花轎那兒等着她。

裴應鴻把她放下來,笑道:“王爺,往後妹妹可要靠您了!”

她側着耳朵聽。

喧嚣的炮竹聲中,他聲音很清晰:“本王會照顧好她。”他走過來,扶住她胳膊,夾雜着輕輕的,喜悅的笑聲,“娘子,該上轎了。”

她坐進去,轎子擡起來。

他騎着馬走在旁邊,一路吹吹打打,沿路留下熱鬧。

到得王府,她下了轎子,他用紅綢牽着她,她一步一步跟着,月色裏,回頭望,她低垂着頭,頂着紅蓋頭,什麽也看不到,也不知她是否高興,恰如自己此刻的心情?那樣期待着,盼望着的事情,今日終于到來了。

他親手教好,看着她一天天成長起來的小姑娘,重新回到了他身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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