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請問您喜歡玩游戲嗎?

印桐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房間裏點着一盞暖黃色的臺燈,籠着書桌的一角落下一個小小的光圈。陰暗的屋子裏沒有過多的擺設,除了緊貼着窗戶的書桌外,就剩下正對着印桐這邊的另一張單人床,和床對面與牆同寬的衣櫃。

細碎的交談聲從門口傳來,印桐眯着眼睛尋聲望去,只能看到一個背對着他的少年。

少年站在半開的門內,被走廊上的燈光點亮了陽光般明亮的發絲。他身上就穿着一件襯衣和一件薄薄的毛衫,隔着微弱的燈火,還能隐約窺見後背上展翅欲飛的蝴蝶骨。

印桐忍不住坐起身,視線偏移着向外窺探。

交談的另一方被擋得死死的,全程出鏡的只有那兩根興奮得上下揮舞的胳膊。印桐搖晃了半天腦袋,只模糊地瞧見了他身上那件橘紅色的大衣,連點頭發絲都未曾窺到,更別提猜出來者是誰。

他揉了揉眼睛,捏着被角試圖悄無聲息地湊近一探究竟。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将被子掀起來,床邊就有什麽東西被帶翻到了地上,發出一連串細碎的雜音。

纖薄的書頁栽到地上“嘩啦啦”地翻走好幾頁,印桐保持着掀被子的姿勢看着書簽掉出夾頁,再一擡頭,正對上安祈的眼睛。

逆光而立的少年停頓了片刻,反手“咣”地一聲甩上了門。

“卧槽你”

門外的聊天對象扯着嗓子嗷嗷亂叫,抗議了半晌又消匿了聲音,仿佛被人捂嘴拖回了房間裏。印桐仰着頭,看着微弱的燈光裏向他走近的少年,暖黃色的柔光勾勒出對方纖細的發絲,圈着他那雙煙灰色的眸子,就像什麽出現在夢中的幻覺。

他忍不住笑了。

他說:“安祈啊,我有時候真的想從這棟樓上跳下去。”

安祈不動了。

他筆直地站在離印桐還有半步遠的地方,仿佛是被錐子紮穿了腳面固定在原地。他的睫羽輕顫着,煙灰色的眸子不自覺地睜大,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印桐,唇齒開合,卻吐不出一絲半毫的聲音。

他像是想說什麽,嘴唇輕顫,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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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桐笑着看了他半晌,彎腰探出床邊,伸手拉住他的衣服,将渾身僵硬的人拽到自己面前。

他說:“來啊,還愣着做什麽?不是你說了,睡醒之後什麽都告訴我的?”

安祈被他拽得單手撐在床邊,纖若薄翼的睫羽抖如篩粉,抿緊的雙唇漸次發白。

他看着印桐的眼睛,視線游移着就像想從他的瞳孔中翻出什麽東西,然而夜晚的燈光太模糊太昏暗,他只能看到那雙明亮的眸子盈盈如月,就像是含着一汪清澈的冷泉。

他的手指縮了一下,試探着去握衣服上那只柔軟的手,然而手的主人卻驀地松開了對他的牽制,笑着撥弄了一下他柔軟的發絲。

印桐笑着點了點床邊的位置,他說:“坐,你還有機會坦白從寬。”

“我們先從最近的事情說起。”

……

從“最近”的開始說起,就是從剛才發生的事情開始說起。安祈組織了一下語言,順着印桐的目光看向玄關的木門,他說方才慘遭他門板拍臉的少年名叫程銘雀,16歲,人如其名,聒噪得像個麻雀。

程銘雀是當年高一的新生,在安祈轉學之前就加入了印桐的小團體,算是社團裏的老前輩。

所以按道理說,和他關系好的不是安祈,而是印桐。

“我之前認識他?”印桐問。

“你之前認識他,”安祈回答,“你在來這所學校之前就認識他。我從他的話裏話外提取信息分析了一下,你們進入這所學校之前關系應該算不上太近,也許是因為父輩的原因認識的,不過現在,”他擡頭看了印桐一眼,刻意咬了重音,“‘現在’你們倆關系還不錯。”

“所以他應該是你在信裏面寫到的,跟我同期進來的那十一個人中的一位,”印桐扒拉着手指頭數着,“而‘我’現在除了是二年A班的班長,還是社團的成員之一,并且擔任着你的指導員,對嗎?”

“……”安祈沉默了一下,他說,“對,現在的時間就緊接着我寫給你的第七封信。”

印桐驀地笑了。

他坐在床上,一手撐着腦袋仰頭看着安祈,他說:“那麽問題來了,安小朋友,你為什麽要給我寄信?”

安祈抿了下唇,轉過頭,對上印桐的眼睛。

他那雙煙灰色的眸子有些模糊,盛着暖黃色的燈光濕漉漉地泛着些許可憐,他說:“桐桐,我以為你會知道答案。”

“兩年前我從昏睡中醒來之後,就只記得你了,我什麽都想不起來,我甚至以為自己叫印桐。”

“我以為你會知道答案,知道我為什麽變成這個樣子。”

印桐短促地笑了一聲,他的表情有些戲谑,明顯不相信這個回答。他說:“老生常談也我聽膩了,你也該挑點新鮮的說。你那些日記是哪來的?”

“管家爺爺給我。”

“你覺得我會信?”

“我不會騙你,”安祈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重複着,“我永遠不會騙你。”

印桐在心裏輕笑了一聲,他不是信不過安祈這些話,而是這小子說一半藏一半的毛病早就根深蒂固了。他說日記是管家給的,卻沒說管家從哪來的日記,說自己失憶了,卻不說為什麽要給印桐寄信。

他的每一個表情都像在證明自己的無辜,可他真的無辜嗎?

印桐別開視線,幹脆利落地轉移了話題。

他說:“好,那麽麻煩安小朋友再給我透露一下,你知道的箱庭online是個什麽東西。”

對于印桐的來說,這場游戲開啓于那個糟糕的傍晚。他在店裏目睹了Christie的死亡現場,逃到商業街後慘遭喪屍圍堵,經歷了一場以自己為主菜的全肉宴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以為自己死了,再睜開眼睛時卻進入了所謂的“箱庭online”。

他就像被人耍了。

沒有前情提要,沒有游戲規則,他所做出的一切行動都取決于自己對恐怖游戲的了解,和觀察過現狀後産生的判斷。

所以他打出了新手教學的Bad Ending(壞結局),并在失去意識的前提下,被強制傳送進了“主線劇情”,并不是什麽出乎意料的事。

畢竟直到現在,他都不清楚“主線劇情”是個什麽東西。

可安祈不一樣。

當印桐睡了五個小時後再度睜開眼睛,看到安祈的那個瞬間,他就意識到有什麽不對。

他所猜測到的那些線索,十有**都是安祈本來就知道的常識,所經歷的那些謎題,在對方眼裏根本算不上秘密。

對于安祈來講,他經歷的一切恐怕真的只是一場游戲。

他的眼睛裏一絲半毫的無措,沒有任何對于未知的恐懼。

他像是已經知道了結局。

印桐擡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床邊的少年那雙煙灰色的眼睛。他聽對方提起一切開始的那個黃昏,聽到他說:“我也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開始的。”

“在你和Christie見面的那天傍晚,箱庭online突然開啓了他們的內測活動,ELF公司在收到的願意參與內測的郵件中‘随機’抽取了一部分成員,在當天的18:45,直接啓動終端,強制加載了他們的思維數據。”

“他們是被迫進入這場游戲的。”

那是個極端混亂的黃昏。

正在工作上班族突然一頭栽倒在文件堆裏,和同學聊天的學生差點從樓梯上翻下去,懸浮車上的司機在失去意識的最後開啓了自動駕駛模式,從中央城內到中央城外,将近48個城市一度陷入癱瘓。

游戲外的人們無法預料到發生了什麽。

游戲內的人們無法接受正在發生的事。

他們看到了自己最害怕的過去。

“‘最害怕的過去’?”印桐低着頭,一邊用食指繞着安祈壓在他被子旁邊的手,一邊輕聲詢問。

金發的小少年被他繞得心裏七上八下,幹脆一把拽住作亂的手指,牢牢地攥在了手心裏。

“準确地說,是‘印象最深的過去’,”安祈握着他的手指,偷瞄了一眼印桐的表情,覺得以自己的道行實在看不出對方的喜怒哀樂,幹脆攥緊了些,不給對方抽回去的機會。

“這個‘最深’通常指得是負面印象。比方說有的人小時候最害怕漂浮的窗簾,他就可能會被送進一個只要接近窗簾,就會被突然竄出來的東西咬死或者吞掉之類的副本。有的人小時候害怕被老師批評,就可能被送進一個滿是教室的逃脫副本,只長着一張嘴的老師是關底boss。”

“比方說我,”安祈停頓了一下,握着印桐手指的那只手不自然地瑟縮了一下。

“我當時睜開眼睛,看到”/“你可以不用說。”

印桐打斷了他,送上一個短促且敷衍的笑容:“你不用告訴我你遇到了什麽,你只需要告訴我,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安祈抿了下唇,他看上去有點委屈,卻順了印桐的意接着說道:“我們将‘新手教學’的副本稱之為噩夢副本。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比新手教學要可怕。”

通關了新手教學後,所有的幸存者來到了這棟宿舍樓的大廳裏,他們在大廳的公告牌上找到了寫有自己名字的房間,并且發現,這場游戲還遠遠沒有結束。

因為公告牌上那個用粉筆寫下的時間,是個會不斷減少的倒計時。

所有人都能看到白卡上的提示,它說。

“三天後,幸存者被将強制進入主線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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