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請問您喜歡夜談嗎?
“咚。”
“咚。”
“咚。”
在恐怖游戲的設定裏,深夜來訪的通常不會是什麽好東西,詳情可參照游戲裏經典的“開門殺”,具體內容可借鑒上個副本裏印桐那個牙口相當好的親妹妹。
安祈在聽到敲門聲的一瞬間就捂住了印桐的嘴,他緩緩地搖了搖頭,煙灰色的眸子在昏黃的光暈裏亮得像一彎秋月。
印桐看見他轉頭看向玄關的方向,黑暗中緊閉的門扉只剩下了一個朦胧的虛影,安靜地伫立着,發出細小而沉穩的聲音。
“咚咚咚。”
來者又敲了一遍。
他們屏息凝神着,試圖捕捉到安靜的深夜裏細小的雜音,走廊上逐漸傳來隐約的跑動聲,似乎沉睡的人們已經從長眠中蘇醒。
有道沉穩的聲音從門板對面傳來,來人壓低了聲線,悄聲說:“印桐,是我。”
那是個熟悉的聲音。
被點名的印桐忍不住睜大了眼睛,他擡頭對上安祈詢問的視線,在短暫的猶豫後點頭示意。從床鋪到玄關不過十來步的距離,印桐看着安祈緊繃的背影,順着直覺在枕頭下摸了摸,果然觸到了一把小巧的利器。
那是一把美工刀,推拉式開關的那種,在這種黑燈瞎火的深夜裏根本不起眼,也算是能派上用場的防身工具。
他是記得這把刀的。
他隐約記得三年前他還在這所學校的時候,這把刀就已經被藏在他枕頭底下了。
然而記得是一回事,熟悉卻是另一回事。印桐如今依舊停留在“看見什麽才能隐約想起來什麽”的狀态,大腦宛如一張重新刻錄的光碟,什麽都要從頭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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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并不妨礙他自保,尤其是在他已經隐約猜出門外那位是什麽人的時候。
安祈的手搭上玄關的門把,印桐聽到“咯噔”一聲,意識到安全鎖已經彈開了鎖扣。
他起身坐在床邊,藏在被子下的手緊握着美工刀,擡頭看向打開的門扉。
那裏站着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
……
董天天的喉結緩慢地滾動了一下,他咽了口唾沫,挪動着視線看向眼前僵硬的人影。
那是個面色發白的年輕人。
他穿着一身印有當季流行标語的短T恤,看上去就像個前衛的嘻哈少年,一頭染得亮眼的粉毛因為卧床太久壓成了奇怪的形狀,支棱着邊角就像什麽變異的火龍果。
董天天向後縮了一下,面無表情地抓住了身邊的椅背。
必要時刻,他根本不在乎損失一件家具。
然而他的室友似乎并不這麽想。幾分鐘前還毫無呼吸的少年沉默地站在他面前,一對黑透了的眼球就像兩顆渾濁的玻璃珠,從裏到外都透不出絲毫光亮。他梗着脖子面無表情地看向前方,鞋尖抵着董天天的拖鞋,神情冷漠得就像是在思考什麽人生大事一樣。
他像是在夢游,又像是被人抽了魂,做成了可以活動的木偶。
董天天握着椅背的**動了一下,視線從室友的腦袋滑到脖子上,琢磨着砸哪更為幹脆利落。他肩上用力微提椅背,呼出一口長氣後猛地甩手,硬邦邦的木頭凳子在地上呲過一條雜音,迎着室友搖晃的腦袋就直沖而去。
長夜靜谧,董天天眼睜睜地看着凳子在馬上命中的前一刻失去了目标,倉皇的在地上砸出了一聲悶響。
他提着凳子背,弓着腰,喘着粗氣看向眼前搖晃的背影。他的室友打了個踉跄躲過了椅子的摧殘,正以一種極端緩慢的速度向門口走去。
他像是在夢游。
或者說,他的屍體像是在夢游。
那一瞬間的近距離接觸,讓董天天清楚地意識到他的舍友還沒有“活”過來。這個“人”依舊沒有呼吸,臉色煞白得宛若一個披了人皮的木偶,它搖晃着走向緊閉的宿舍門,然後放下手腕,“咯噔”一聲打開了門鎖。
……
安祈拉開門,微側身,将門口的訪客放了進來。
西裝革履的青年緩步走進宿舍,拉開桌前的椅子,在距離燈光最近的地方坐下。他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整個人顯得嚴肅又正經,雖說長相比印桐印象裏的要年輕一些,少了幾分滄桑感,卻怎麽都不會被誤認為是剛進入社會的大學生。
倘若童書遙在這裏,一定會咋着舌頭評價一句:“看起來就像個奪舍老學究。”
然而童庸醫不在,安祈也不是擅長開玩笑的性子。印桐坐在床邊看着青年整理了一下袖口,扶正眼鏡,擡起頭,繃着臉打了個招呼。
他說:“好久不見。”
印桐和落後一步的安祈對視了一眼,拍了拍身邊的床鋪,示意自己的室友坐過來。然而安祈拒絕了,他拉開了桌前的另一張椅子,和青年一起坐在印桐對面。
這是個更方便保護印桐的姿勢,無論青年做什麽,安祈都能在第一時間牽制住對方。
顯然,這是一種防備。
印桐能理解這種防備,畢竟面前的青年實在算不上他們的盟友,無論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這個人始終以一種暧昧的态度站在他們的對立面,仿佛一個極端冷靜的看客,從不對他們的行為作出任何幫助或妨礙。
于是他眯着眼睛笑了:“他說陳先生您記錯了吧,我們不久之前剛見過。”
“不久之前,您還代替Christie發短信約我來着。”
印桐對這場游戲之旅的開端記憶猶新。他記得自己難得獨處的那個傍晚,記得那個熊孩子送上來的最後一封信後,記得那封屬于陳彥的簡訊,記得屬于Christie的死亡預告。
彼時陳彥還是Christie的經紀人,往前再數一個星期,跟印桐還是能“稱兄道弟”的關系。那封簡短的信件緊接着安祈的日記之後成為了壓垮印桐的最後一根稻草,它在簡單陳述了“明天下午Christie要和你見面”的信息後,明明白白地附上了一張詭異的照片。
在那張照片裏,Christie躺在冰冷的花壇中間。她的腦袋被砸了個窟窿,粘稠的污血順着海藻般的頭發漫過幹枯的花枝,在夕陽的餘晖中暈成一片。
她死了。
印桐想,所有人都知道她死了,只有我還被瞞在鼓裏。
——只有我是個傻子。
他突然覺得有幾分挫敗。
說到底人類的奮鬥欲其實是一種很難解釋的東西,當你和你想要追求的事物處在相差不大的同個位面時,它對你的吸引力遠大于某些終其一生也無法找到的寶藏。
對于印桐來說,這個寶藏就相當于他的記憶。他曾有段時間迫切地想找回自己的記憶,以至于一邊“學習”着社交網絡上的“人類”,一邊嘗試着利用不同的經歷,來試圖喚醒自己。
他覺得自己是個人,是個曾經擁有過去,擁有欲望人類。他覺得自己的記憶裏應該有個很重要的東西,那個東西構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支撐着他一直堅持下去。
他需要想起來。
印桐覺得,他應該想起來。
可是他沒有機會想起來。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嘗試,所有的外在刺激對印桐的記憶沒有一點的恢複作用,他就像個慘遭格盤的機器人,只能被動地記錄喜怒哀樂的框圖。
他學會了在什麽時候哭,學會了在什麽時候笑,可他根本不想學會這些,他想真正地因為難過而哭,因為開心而笑。
然而直到他發現發現Christie的異樣之前,直到陳彥帶他離開那個家之前,所謂的“真情實感”都只是個笑話。
所以陳彥對他是有恩的,在不久之前,印桐還曾真情實感認為他是個好人。
所以,他被騙了。
印桐看向面前的青年,他說:“陳醫生現在在忙什麽呢?您不幫Christie打下手了嗎?”
“哦對。抱歉,是我忘了,”印桐停頓了一下,驀地笑開,“Christie已經不存在了,經紀人留着自然沒什麽用。”
陳彥沒說話。
他定定地看了印桐半晌,牽着唇角露出一個淺笑。他說:“Christie說你疑心病重,我一開始還沒覺得,現在倒是發現你真的不好騙。”
“不過我不是來博取信任的。”
“你們大可沒必要相信我,”陳彥說,“但事實上,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這場游戲。”
印桐驀地笑出聲:“你是GM嗎?”
“我不是,”陳彥搖頭,“但是”/“那你可以走了。”
印桐笑着打斷了陳彥的話,他的唇角還彎着,眼睛裏卻一絲笑意都沒有。
他說:“麻煩陳先生專程過來一趟了,但是我确實不怎麽想聽您接着往下說。畢竟談話的經驗我是真的沒有您豐富,所以再說下去,被您繞彎子了,我就得不償失了。”
他一邊搖着頭,一邊做出相當遺憾的表情。陳彥卻沒有生氣,反倒放松了緊繃的身體,笑着說:“印桐,我真搞不懂他們怎麽受得了你。”
“你的字典裏好像就沒有‘信任’這個詞,誰要是喜歡你,可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印桐一挑眉,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被宿舍裏一直保持沉默的另一位主人搶了話頭。安祈端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睫羽微垂笑容清淺,他說:“這就不勞您關心了,已經很晚了,您的室友應該還在等您休息。”
陳彥搖了搖頭,臉上滿是一副“連你都被帶壞了”的表情。他正想說什麽,卻被門口突然傳來的敲門聲打斷。
印桐這才注意到,打從陳彥坐進宿舍開始,安祈就沒關上玄關的門。他就像時刻緊繃着神經,随時準備着一場沖突或者逃跑,他并不認為宿舍是安全的,就像此刻來訪的那位客人一樣。
印桐偏過頭,看向半開的宿舍門,走廊上明亮的燈光漫進狹小的玄關,他看見穿着一身橘紅色大衣的少年,正氣喘籲籲地停在門框邊。
他說:“印老大出事了!你快出來,上面有人跳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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