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受害者
“L當場就死了。”
柯心語挺直了腰背坐在手電筒對面,面無表情地就像在念一篇早就寫好的演講稿。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人的血真的可以從脖子裏呲出來,一點都不誇張的,L的血瞬間噴了一地,淋在跳樓者的臉上,就像給她塗了個厚重的面具。”
走廊裏一瞬間消匿了聲音。
嬉笑着面如金紙,旁觀者噤若寒蟬。L的喉嚨還在出氣,他甚至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睜着眼睛張着嘴,僵硬地保持着半蹲的姿勢。
他沒意識到自己死了,跳樓者卻意識到了。
她像個初次進食的孩子,張大了嘴用牙齒不斷撕咬着L的脖頸。她根本無所謂用餐禮儀,也不在乎有多少人旁觀,黏膩的咀嚼聲從她的無法閉合的口腔裏漫開,伴随着濃重的血腥回蕩在擁擠的走廊裏。
直到走廊盡頭的樓梯間傳來少年清亮的聲音。
“你們在幹什麽?”
D先生被這聲問候喚醒,提刀猛地向跳樓者襲去。他一把拽開L的身體,用手掐着少女的後頸将她整個人砸在地上,掄起水果刀一下捅穿了她的後頸,喘着粗氣用力握住刀柄,在少女脖子上劃開了一個猙獰的血口。
然而毫無作用,水果刀畢竟算不上什麽大型利器。D先生屏住呼吸拔了又捅,眼看着少女慘白的手宛若痙攣般伸向了他半屈的左腿,只覺得手下壓着的不是什麽活人,而是地獄裏爬上來的惡鬼。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他咬着後槽牙攥緊了刀柄。
這他媽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瞬間在人群中炸響,走廊裏的消防栓箱突然被人用凳子砸了個粉碎,尖銳的玻璃稀裏嘩啦地濺在地板上,D先生還沒來得及擡頭,就看見一柄小巧的消防斧從他眼前掠過,擦着他的手背剁飛了跳樓者的頭。
一切全發生在一瞬間,等D先生回過神,那顆血淋淋的腦袋已經順着地面滾出去好遠。
他近乎于震驚地擡起頭,有生以來第一次對某個人産生了近乎于敬佩的情緒。掄斧子的少年H卻毫無反應,他垂眸看着地上噴濺的血跡,睫羽輕顫面無表情,就像随便切了一根火腿腸一樣游刃有餘。
他就像個慣犯,或者一個劊子手。
人群尖叫着逃竄,D先生看見方才在走廊盡頭發聲詢問的B艱難地擠了進來。他一邊快步走來一邊倒抽了一口涼氣,他說:“你們在幹什麽?你們瘋了嗎?!”
“嗯,瘋了,”D先生向上瞟了一眼,替明顯拒絕回答的H應和了B的話。
他松開手裏的屍體,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站起身的那個瞬間甚至還踉跄了一下,卻依舊沒停下步伐,徑直向前走了幾步,拽着跳樓者海藻般的黑發拎起了她的頭。
他說:“你瞧,這玩意的眼睛還睜着,嘴裏還叼着L的肉,先不提她還是不是人,我要是看到這場景還不瘋,我估計就不是人了。”
“你說這是個什麽玩意?”
B冷着張臉走過來,看到D先生手裏的頭顱,露出了一副極端厭惡的表情。
“你們幹這事的時候和A說了嗎?你們提前報備了嗎?你們就不怕惹出事來嗎?”他的聲音越拔越高,最後甚至大聲地吼了出來,“D你以為每回都是誰在給你收拾爛攤子?你很得意啊?你是不是要把我們全都害死才甘心?”
D先生挑了下眉,彎唇輕笑道:“A又不在,出什麽事跟他有什麽關系?”
“什麽叫跟‘他有什麽關系’?”B幾乎是氣急了,握緊的拳頭幾乎要直接招呼到D先生的臉上,他說:“你不想走有的是人想走,麻煩你安生一點,不要給別人添麻煩。”
“可你就不好奇這是個什麽東西嗎?”D先生拽着少女的頭發,拎着那顆頭顱晃了晃,“她死了活,活了又死的,我以為你會感興趣。”
B咬牙切齒地白了他一眼,轉身一把拽住H的領子往教室拖,他說:“感興趣?我從來不對死人感興趣。總之先不管這東西是個什麽玩意,講桌裏有垃圾袋,在A回來之前,你們最好趕緊把走廊收拾幹淨。”
D先生忍不住笑了,他說:“小朋友,哪有這麽大的垃圾袋啊。”
走廊裏彌漫着令人作嘔的腥臭,D先生看見B在教室門口停下,轉過身,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什麽話都沒說,一雙桃花眼黑白分明。
就已經足以讓所有人都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麽。
……
柯心語伸手拿起桌上的手電筒,沉默了半晌,轉過身,将它放進了柯心妍的手心。一身藍裙子的小姑娘哭得臉上花了一片,嘴唇蒼白渾身發抖,整個人氣都喘不勻,宛若下一秒就會昏厥過去。
她是倒數第五個講故事的玩家。印桐想,到目前為止,副本的進度條已經過半了。
漂浮在半空中的虛拟光屏上顯示着58%,按照這個進度來看,等游戲在所有人這裏輪過一圈,基本上就可以玩到結局了。
這場副本沒有選項支,想必所有的線索已經埋在了故事裏,唯一一個确定結局的“選項”,就是他所要講的那個故事。
如果他講錯了,坐在他身邊的“鬼”就會直接送他BE。
印桐沒有轉頭,他不知道此刻坐在他右側的少女是什麽表情,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黏膩且冰冷的視線。她就像一條魚,一條被捕捉後死在岸上的魚,她漆黑的瞳孔中就像含着一片陰冷的海水,時刻呢喃着“我要和你們同歸于盡”。
印桐擡起頭,順着光源的地方看去。昏黃的光暈中柯心妍握着手電筒抖如篩糠,然而她沒停,就像害怕程明雀所說的規則應驗一樣,顫抖着開始了下一個故事。
她說:“F本來什麽都不知道。”
……
F是個堅強活潑的小姑娘,她和生性懦弱的E雖生為姐妹,性格卻截然不同。
她是陽光的,驕傲的,就像生長在太陽下的向日葵,一舉一動都帶着這個年齡該有的肆意和張揚。
她和E完全不一樣。
和軟弱又膽怯的E完全不一樣。
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後,F總在勸慰E,她說:“就算時間可以再倒回那天,我也一定會保護你。我應該保護你的,就和你當年保護了我一樣。”
E知道她在說什麽。
在E和F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們就被迫相隔了好幾個城市。E在父母開口之前選擇了留在年邁而古板的奶奶身邊,F則借此跟着父母離開了老家,乘着懸浮車去往了一個新的地方。
她們可以視頻,可以聊天。E看上去依舊當初歡快的模樣,可F知道,一旦她關掉光屏,E就根本笑不出來了。
她太忙了。
奶奶的要求一直很多,她總是刻板地遵守着某些可笑的榮耀,根據那些古老的早就過時的經驗,試圖将家裏的兩個小孫女培養成符合她理想的大家閨秀。
父母沒辦法帶走兩個孩子,總有一個要被迫留在這片破舊的土地上,E覺得自己留下了F就可以獲得自由,所以作為姐姐,她的決定做得果決而理所應當。
她不是不想走,只是在奶奶的教育裏,身為“姐姐”總是應多承擔一點。
可她不願意一直留在這裏,所以她和F約好了,每年交換一次。
“我們是雙胞胎,就算交換了奶奶也不會發現。”
“我們每年交換一次,這樣彼此都可以和爸爸媽媽在一起了。”
這是一種天真而幼稚的理想。
F時常覺得E一定就像個陀螺一樣每天瘋狂地旋轉,而奶奶就是那個殘忍的施虐者,不停地揮動着手裏的抽繩,逼着她遵守要求。E不能停下,停下了就會收到批評,奶奶最擅長用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對人施加壓力,E一定很辛苦,說不定還承擔了兩個人的義務。
可是F沒勇氣回去。
她說不出“讓我回去代替姐姐”這樣的話,和父母在一起的生活太惬意了,惬意得就像那些精神緊繃的過去就像一場糟糕的噩夢。然而她無法拒絕E的通話,無法徹底斷開和E的聯絡,她深切地意識到自己是E的精神支柱,倘若連她都不在了,E一定會崩潰的。
她無法抛棄自己唯一的姐姐。
也無法下定決心回到那個監獄裏。
于是每一次的通話就像是對她的淩遲,她逐漸對E期待的目光産生膽怯,她曠過了第一年,空過了第二年,等過了第三年,用各種各樣的借口度過了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
直到她和E在校長室裏重逢。
那是個明媚到令人覺得諷刺的晴天,她推開校長室的門,清楚地看見沙發上那張和她如出一轍的臉。
E坐在沙發上,看見她的瞬間愣了一下,而後牽着嘴角,逐漸露出一個奶奶照片上标準的笑容來。
她說:“好久不見。”
F說:“好久不見。”
她說:“我很想你。”
F停頓了一下,接着說:“我也很想你。”
她們面對面坐在沙發上,就像面對着一副自己的肖像畫,那張和自己如出一轍的面孔上帶着無法言喻的陌生與疏離,寂靜的空氣幾乎要掐滅F的呼吸。
于是F下定決心,今後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要保護E。
可她不知道E也下定了決心,未來無論犧牲什麽,都會成為這場“游戲”唯一的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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