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何雅語給薛翃的目光掃到,略愣怔了一下,然後說道:“道長何必這樣問呢,雖然是禦貓,但公主是皇上親生的骨血,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論的。”
薛翃聽了回答,這才目光轉動,看向康妃夏英露。
康妃見皇後是如此回答,豔麗的臉上流露不忿之色,但她再恃寵而驕,也不敢在皇後面前逾矩。
夏英露将靈仙祝壽紋的雲錦袖子扯得變了形,磨着牙道:“你這大膽的道姑,無名無分,雖然是方外之人,卻也不過是一個庶民罷了,進了宮,就該守宮內的規矩。你卻竟敢在這裏大放厥詞,那丹藥自然是可以再煉制,對公主的病也并無大的妨礙,本宮也沒說禦貓比公主重要,只不過本宮看禦貓吃藥死了,懷疑那藥有毒罷了!也是關懷公主的意思。”
薛翃道:“若娘娘也是關懷公主,那就好辦了,只要讓太醫驗一下那藥裏到底有沒有毒,不就水落石出了嗎?”
何雅語聽到這裏,便對貼身的嬷嬷道:“去看看,太醫們可查出來了?”
原來自從康妃的貓毒發身亡後,皇後便立刻叫了太醫院的太醫仔細查看,這會兒只怕已有了結果。
不多會兒,兩名太醫從外走了進來,跪地行禮。
何雅語問道:“那禦貓到底是為何而死?”
其中一名道:“回娘娘,那禦貓的确是因為吞了藥丸而死。”
夏英露瞪向薛翃。何雅語問道:“那麽,藥丸有沒有問題?”
太醫道:“娘娘,這保命丹本來就是《魯府禁方》上的禁藥,本身是帶有小毒的……所以起先沒有人敢給公主用藥,但是只要用的得當,人就不會出事,而且看和玉道長的安排,只給了公主兩顆,且公主先前已經服了一顆并無大礙,所以這藥丸沒什麽妨礙。”
皇後看向康妃,康妃皺眉:“你确信這藥沒有不妥?”
太醫頓了頓,道:“禦貓之所以會出事,是因為藥丸裏有蠍子,朱砂,天麻等,動物體型小,所承受的毒量跟人也不同,所以禦貓才禁受不住,但人吃了藥是不會有事的。”
皇後道:“這麽說,這保命丹也是道長對公主的對症下藥了?”
“臣等是這麽想的。”
皇後道:“既然如此,事情已經查明了,不過是禦貓誤食致死而已,康妃,你也不必過于悲傷。更加不要再鬧了,和玉道長也是為了治好公主的病。”
康妃見已無法繼續,便站起身來,她走到薛翃身旁,近距離打量着她:“聽說你當着麗貴人的面曾說過,一定會治好公主的病,治不好就拿命來抵,可是真的?”
薛翃道:“是真。”
康妃道:“敢用禁藥,你也是夠膽了,公主的病還沒治好,本宮的貓先給你弄死了。你可要好好記得,倘若食言而肥,到時候本宮可不饒你。”
薛翃道:“多謝娘娘提醒,貧道自然記得。”
康妃仍是氣不忿,下死力地瞪着薛翃,好像要替愛貓把她咬死。
薛翃瞥着她,淡聲道:“請娘娘別靠貧道太近。”
康妃更加吃驚:“你說什麽?你真是越發的……”
不等她說完,薛翃道:“先前我去鎮撫司給一位患了瘧疾的囚犯看病,回來後本要先沐浴更衣,可是聽人傳的急,便直接來了,怕身上沾着病氣,對娘娘不好。”
話音未落,康妃已經倒退了三四步遠:“你、你這混賬怎不早說?”她掩着口鼻,臉色大變。
薛翃道:“不過皇後跟娘娘都是聖眷正隆的貴人,未必會那麽運氣不好。”
康妃指着薛翃,卻說不出一句話,只死死地捂着半邊臉,回頭悶聲道:“娘娘,臣妾先告退了。”
不等皇後回答,便狠瞪薛翃一眼後便匆匆出殿而去。
何雅語臉上也有些忐忑之色,卻還算鎮定:“請道長落座說話。”
薛翃道:“貧道身上腌臜,就不坐了,娘娘可還有什麽吩咐?”
皇後和顏悅色:“方才讓道長受驚了。皇上從來甚是寵愛康妃,所以才賜了她那只貓,她平日裏愛逾性命,這會兒自然是痛不欲生,只怕還要去皇上那邊訴苦,倒是不知皇上如何處置此事了。”
薛翃道:“若是皇上責怪,貧道自然領受,只是皇上是英明之主,只怕不會怪罪。”
何雅語笑道:“你說的很對,本宮也是這麽想的。只是本宮怕你為難而已。你能想得開就最好了。”
薛翃淡看她一眼:“方才康妃娘娘聽說貧道才從鎮撫司回來,便唯恐避之不及,皇後娘娘不怕嗎?”
何雅語道:“正如道長所說,本宮也不信自己運氣不好到那種地步,再說,就算真的……那也有道長在,自然可以禳病解災的,本宮說的可對?”
***
薛翃離開梧臺宮的時候,正太子趙暨在內侍陪同下過來給皇後請安。
第一眼薛翃幾乎沒認出來。
一別經年,趙暨突然長高了很多,輪廓裏已經隐隐透出了幾分跟正嘉類似的味道,也許是貴為太子,他不再像是先前一樣氣質畏縮,一雙眼睛裏透出令人不容小觑的銳色。
曾經是跟自己極親近的孩子,薛翃曾把他當作半個兒子來對待,但是現在一切都已不同。
雖然明白,但目光仍是忍不住會落在趙暨的臉上身上。
眼見趙暨一行人越走越近,薛翃往旁邊站住,等太子先過去。
就在趙暨走到她跟前的時候,少年卻停了下來。
那雙跟正嘉有三分相似的眼睛落在薛翃身上,趙暨問道:“你就是給寶鸾公主看病的和玉道長嗎?”
他的聲音也變了,不似先前的稚嫩微弱,也不像是個少年人所該有的嗓音,帶着點奇異的低啞。
薛翃道:“回太子殿下,正是貧道。”
趙暨道:“聽說你有把握治好公主的病?”
“我會盡力。”
趙暨嘴角一動,是一個冷峭的笑:“在宮裏,只盡力可不行。你不是答應了麗貴人嗎?”
薛翃不語。
“一個女冠子,你倒是很有能耐,才進宮,就得罪了麗貴人,聽說方才又得罪了最得寵的康妃娘娘,”趙暨冷笑了聲,“以後你可要小心點,這是宮內,不比你們山上。”
薛翃忍不住看他一眼,這孩子也大變了,變得有些劍拔弩張,鋒芒畢露。
薛翃道:“多謝太子殿下提醒。”
趙暨見她自始至終都十分的安靜,不禁皺皺眉。
他好像還要說什麽,旁邊一名內侍道:“太子,咱們還是快去吧,別叫皇後娘娘等着急了。”
“有什麽可着急的,我是在宮裏,又沒有老虎吃了我。”趙暨哼了聲,又看薛翃一眼,卻終于邁步往前。
薛翃站在原地,回頭看着他,只聽趙暨大聲地對身邊的太監說道:“你們這些人眼睛都是怎麽長的?說什麽這女冠子長得很出色,甚至比當初的薛端妃還好看,叫我看,簡直差的遠了,一幫沒見識的東西!”
內侍們不敢反駁,紛紛陪笑道:“是是是,太子殿下說的對。”
也有的說:“殿下小聲點,至少別提那位主兒。”
趙暨道:“怕什麽,這又不是在梧臺宮,又不是在太後面前……”他頓了頓,回頭惡狠狠地看了薛翃一眼,“難道她敢去告狀?”
薛翃知道,趙暨是故意這麽大聲的,就是故意要她聽見看見。
對上少年挑釁而不善的眼神,薛翃微微一笑。
猝不及防地看見這個太過寧靜和忍的笑,趙暨心頭微悸,有些話居然說不出來了。
終于他恨恨轉身,向梧臺宮方向去了。
在薛翃的眼前,少年纖弱卻顯得鋒利的背影遠去,那天晚上在泰液殿裏高高興興吃鹿肉的天真少年,也逐漸地随着面目模糊了。
***
本來薛翃想先去看望寶鸾,但想到自己才從鎮撫司回來,畢竟要加一份小心。
于是仍先回了放鹿宮沐浴更衣,忙碌了這一場,已經是過午時分,天突然陰了下來,日色盡收,彤雲密布。
午飯沒有吃,薛翃便拿了兩片芙蓉糕出來,邊吃邊喂太一。
太一吞了兩口食物,隔着水晶魚缸盯了薛翃片刻,才悠閑自在地又轉起圈來。
出了放鹿宮,頭頂的天空已經是鐵灰色,風飕飕而起,沒有了陽光的紫禁城顯得格外陰冷。
才進寧康宮,綠雲便先迎了出來。薛翃方才在放鹿宮聽冬月提起,說綠雲來找了她兩回,薛翃猜測多半是為了禦貓誤食丹藥的事。
綠雲避開寧康宮的人,對薛翃道:“小師姑,您終于回來了。這裏出了點事,您可去見過皇後娘娘了?”
薛翃道:“別急,禦貓的事已經完結了,公主怎麽樣?”
幸而她先前煉制的保命丹還有幾顆,便拿了兩顆給綠雲。
綠雲接了過來,道:“自打服了那一顆藥後,公主的氣色眼見比先前要好,只是……”
她遲疑地看薛翃:“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說。”
薛翃道:“只要是這宮內的事,有關公主的事,你但說無妨。”
綠雲這才悄聲說道:“康妃娘娘的貓到寧康宮來,這裏的人都是知道的,可是那貓、那貓不是誤食了保命丹。”
薛翃一怔:“你說什麽?”
綠雲道:“好像是……是公主喂給那貓的。”
綠雲聽薛翃的命令在這裏照看寶鸾,自然盡心竭力,而且這保命丹的服用有諸多禁忌,所以她看的很嚴。
之前要服第二顆藥丸的時候,綠雲小心取了出來,本是要看着公主服用的,不料公主說水不好,讓她再去倒一盞。
綠雲不疑有他,便出來倒水,正聽宮女們說什麽禦貓跑了來。
綠雲沒放在心上,端了水往內,還沒進殿,就看見寶鸾垂着手,那禦貓正在舔她的手心。
寶鸾見她回來,才忙縮手,綠雲不見那顆藥丸,便問起來,寶鸾只說自己已經吃了,誰知後來那禦貓毒發而死,寶鸾才又改口,說是藥丸掉在地上,給禦貓搶去吃了。
其實在聽說禦貓誤食了藥丸的時候,薛翃已經有些疑惑:那藥丸珍貴,又非等閑,綠雲一定會好生保管,怎會輕輕易易給貓吃了呢。
只是當時康妃咄咄逼人,興師問罪,所以才顧不上思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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