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皇帝原先在甘泉宮的養心殿內召見群臣,在輔臣們都退了出去後,皇帝大袖飄飄,從後殿出門,徑直往北面的省身精舍而去。
這省身精舍原本只是在甘泉宮後的一座尋常殿閣,原本并不大,只有五間正殿,新在其後又接了三間閣房,顯得進退有餘起來,這是前年正嘉皇帝命改建了的,并親自題名為“省身”,取“一日三省吾身”的意思,也有省身修道之意。
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精舍內卻溫暖如春,上好的銀炭在白銅爐裏無聲地燃燒着,熱力一寸寸蔓延開來,門口兩側的黃花梨花架裏的建蘭沐浴着暖意,開的十分舒展,蘭葉薇蕤,青翠欲滴。
從門外的幹冷空氣中步入室內,正嘉皇帝把衣袖微微一揚,走到正前方的紫檀雕雲紋藤心椅上落座。
郝宜領了兩個小太監入內,跪地舉了龍洗伺候他洗手,卻換另一盆淨面。正嘉把擦了臉的帕子往郝宜身上一扔,這才往圈椅裏一靠,長長地嘆了口氣。
按照平日的章程,這會兒皇帝還會換一身衣裳,意思是把外頭的凡塵都撣去,可是今日皇帝的興致顯然不高,竟然沒有動的意思。
郝宜将他擦臉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不妨給正嘉看見,因道:“你幹什麽?”
郝宜恭恭敬敬道:“主子的東西,奴婢自然要好好收起來。”
正嘉道:“你想要,有多少幹淨的用不了,何必畏畏縮縮拿這個。”
郝宜笑道:“其他沒用過的雖有無數,只是沾了主子仙氣的卻更是難得了,奴婢不是畏縮,是怕主子舍不得給。”
正嘉才給他說的笑了起來:“混賬,跟在朕身邊這兩年,倒是學會了幾分說話。”
郝宜道:“主子不嫌奴婢口拙心笨,許奴婢在身邊,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正嘉哼了聲,複又仰頭閉眸,仿佛養神狀。
郝宜見狀推開幾步,走到那紫檀木的剔紅龍紋小香幾旁邊,掀開龍泉窯青釉刻花繩耳三足爐,看裏頭的百合香燃的如何,不妨正嘉說道:“這香聞着甜的膩歪,不要這個了。”
郝宜忙答應了,招手叫小太監來,将那三足爐捧了下去,又揣摩着他的意思道:“主子不喜歡太甜膩的,那……不如就用振靈香?”
正嘉仍閉着眼睛,并不言語,但郝宜卻看見他眉峰輕微地皺了皺,郝太監的心跟着一揪。
郝宜就在這點上不大好,常常難以猜準正嘉的心意,如果換了鄭谷,此刻早把皇帝可心的香拿來了,哪裏像是他這樣心思忐忑,無法料定。
可如果再猜錯,必然會引得皇帝不快,正在郝宜不知所措的時候,有個小太監在門口一探頭,向着他悄悄地比出了一個手勢。
郝宜見狀,心頭大喜。不料正嘉沉聲哼道:“你跟誰鬼鬼祟祟的?正經事情辦不好,就會做這種上不得臺面的!”聲音裏果然帶了幾分怒氣。
郝宜忙跪地下去:“回主子,其實、其實他們是想進來禀告,又怕打擾了主子。”
“禀告什麽?”正嘉越發不快。
郝宜把心一橫道:“是……是和玉道長、來求見主子,只不知主子肯不肯宣她進見。”
就在提到“和玉”兩個字的時候,正嘉的長眉突然一揚,等郝宜說完之後,皇帝早已經睜開雙眼,他有些不大肯信地看着郝宜:“你說什麽?和玉、來求見?”
郝宜笑道:“是,大概是道長聽說了皇上最近為頭疾所困,何況之前皇上見她不成,所以一得分/身,便立刻來求見了。”
正嘉臉上的惱色早就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不住的笑意。他的目光閃爍,盯着郝宜看了會兒,笑道:“你這該死的奴才,不用瞞着朕,必然是你在底下搗鬼是不是,不然她怎麽會知道朕頭疼呢。”
郝宜聽出皇帝的歡悅,那顆心才算放下:“奴婢不能替了主子的頭疼,自然該多給主子想想別的法子。”
“算你伶俐。”正嘉一擺衣袖,“快傳。”
郝宜正要答應,正嘉又吩咐道:“等會兒,振靈香這名字不好。就燃茵犀香吧,茵犀,因之靈犀……威鳳鬼應遮矢射,靈犀天與隔埃塵。”
郝宜喜滋滋地答應了。
***
這宮內若說最了解正嘉皇帝心意的,鄭谷是一個,薛翃是另一個。
薛翃先前所分析的毫無偏差。
正嘉對“和玉”的興趣非同一般,不過,第一次請她的時候她正煉保命丹,無法分/身。
第二次,卻偏才一見面便暈厥了過去,此後又種種忙碌,更加不想主動去見正嘉。
而皇帝雖然自命是修道之人,但畢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樣自矜貴傲的性情。
他就算心裏想見和玉,卻絕對不可能再傳第二次,更加不會親自再去見她。
可是對正嘉而言……
那日黃昏将至,他趁興而往寧康宮,遠遠地卻見那人伏在石獅子上。
身形嬌弱,裝束脫俗。偏偏是那樣的麗容雪膚,眉目如畫。世間最惹人憐惜的輕柔嬌軟,襯着石獅子的剛硬威猛,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場景。
就像是太極的黑白極至對比,又如同三清神女跟座獸陡然降臨凡塵,顯露真身了。
那樣的神聖莊重而又美妙絕倫,令皇帝有一種瞬間驚豔至失語的感覺,仿佛他尋覓良久終于能夠見到的天光。
正嘉好道,也喜色,他曾猜測過那“大道得從心死後”的女孩子、入了張天師眼的女孩子是何等不俗,沒想到親眼所見的那一剎那,卻更比他所有的想象還要非凡不俗。簡直契合了他所有的期待跟心悅。
意外,卻真真地令人打心裏透着歡悅。
只可惜,好事多磨,她竟然暈厥了過去。
礙于身份,正嘉自然不會寸步不離地守着,聽太醫說,是勞累過度,稍微調養便可無礙。
可是雖然和玉已經“無礙”,但要見他卻仍是“緣悭一面”似的,她能去寧康宮,也能出宮去鎮撫司,可就是對近在咫尺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不肯來拜見。
皇帝心思深沉,這些話也絕不會對人說,又執拗地不肯再傳和玉,所以這連日裏的頭疼跟惱火,有一多半卻是因此而起。
如今聽說和玉自己來“求見”,對正嘉而言,自然是喜從天降,也不管是不是郝宜暗中搗鬼,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心有靈犀”了。
薛翃步入省身精舍的時候,鼻端嗅到一股奇異的香氣。
少見,就算她曾是後宮寵妃,卻也沒聞過這種氣息,聞着也不像是大內所能制出的,想必是異域各國新進貢的。
擡眸看時,映入眼簾的,先是一副極大的紫檀透雕鑲嵌着煙雨問道圖的屏風,屏風兩側靠牆各有一個透雕西番蓮紋的梯形桌,上面安放着點宣石的松樹盆景,枝幹虬轉,姿态雅致,寓意着萬年長青。
正中前的椅子上坐着的是正嘉皇帝,這精舍內的光線比養心殿要暗淡,正嘉的臉便浸潤在半明半暗之中,越發顯得天威難測。
他因才接見過輔臣,身上穿着一件明黃色的缂絲龍袍,頭發卻仍是半绾半披散着,雙眸似開似閉,這幅姿态,像極了正打盹或者假寐的一只老虎。
薛翃上前,仍不跪地,只稽首垂頭道:“貧道參見妙元真君陛下。”
郝宜在旁邊笑吟吟地,見她不跪,又聽如此稱呼,吓得臉上的笑容灰飛煙滅,急得要給她打掩護,卻不知怎麽說起。
不料正嘉聽了這個稱呼,慢慢睜開眼睛:“你稱朕什麽?”
薛翃說道:“回陛下,是妙元真君陛下。”
正嘉似笑非笑道:“你也知道朕的道號?”
正嘉既然一心向道,便有許多奇異的想法,去年便給自己封了這樣一個“淩霄上清妙元真君”的道號。
薛翃說道:“道門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陛下的向道虔心。”
正所謂“跟聰明人說話”,句句都和心意。正嘉非但不肯計較薛翃的不跪之罪,反而龍顏大悅:“和玉,怪不得朕高看你,你果然是朕的同修知己。”
郝宜聽到這裏,那顆心才又好端端地揣了回去。不禁用佩服的眼光看向薛翃。
薛翃卻面色如常,并沒格外喜悅之色,只道:“貧道聽說真君犯了舊日頭疾,不知太醫可看過了?”
正嘉沉沉的目光始終不離她身上,此刻又嘆了聲:“看是看過了,只是那些人,懶怠的很,沒有一個能給朕拔除病根兒的。”
郝宜聽到這裏,忙道:“道長的醫術是極高明的,不如趁機給皇上看一看?”
薛翃道:“雖無十分把握,但若能給真君陛下解除一份病痛,自然不敢推辭。”
正嘉嘴角微動,道:“那就再好不過了。郝宜,你挪一張椅子過來,讓和玉給朕診脈。”
郝宜忙親自去搬了一個紫檀嵌牙菊花紋圈椅,放在正嘉的下手。薛翃躬身道:“貧道謝陛下賜座。”
于是就在圈椅上落座,正嘉将手搭在圈椅的月牙扶手上,薛翃看着那熟悉的手腕,遲疑了一刻,終于擡指輕輕地搭了上去。
她的手指細嫩,指腹嬌軟而微涼,正嘉将目光從那只小手上挪開,近距離打量面前的女子。
卻見她垂眸凝神,容色秀麗而端莊,臉上自然是一點兒粉黛都沒有,卻天生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青眉如黛,櫻唇如朱,膚白如雪,螓首修頸,晶瑩有光似的,令人看着亦覺着賞心悅目,美妙絕倫。
這瞬間,皇帝竟覺着自己的病痛可以不藥而愈。
作者有話要說:
正渣:啊~~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小薛:我可去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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