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客廳外面沒有了聲音，想來姜幼娜回自己房間了。

屏幕的光從下至上照在季淺凝慘白的臉上, 讓她看上去像只俊俏的女鬼。

她拿着手機的手微微顫抖, 兩只眼睛死死盯着短信窗口。

答案呼之欲出, 她心跳如雷。

其實很早之前, 季淺凝就有某種預感。

莫菡前世和這一世對她态度的巨大反差, 讓季淺凝深深懷疑。而她一次次把那些懷疑歸結為莫菡可能是個抖M：莫菡習慣了被人追捧，在她這裏翻了跟頭, 覺得新鮮, 所以耐着性子想跟她玩玩。

直到今天晚上, 莫菡說出“我喜歡你”這四個字, 她才意識到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一個人怎麽會突然性情大變？

理性分析, 可能是遭遇到了嚴重的生理或心理上的創傷導致。這一點，放在內心強大、家庭事業順心的莫菡身上顯然不成立。

不理性分析，就只能往玄學方面猜了。

奪舍，或是重生。

莫菡被人奪舍的可能性不大，因為除了對她态度有別之外, 莫菡行事風格還是跟前世一模一樣。

至于重生……

左上角屏幕顯示已經過了三分鐘, 這時間很短, 季淺凝卻感覺度秒如年。

為什麽莫菡不回她消息, 是沒看到，還是沒想好怎麽回答？

不會真被自己猜中了吧？！

歡快的手機鈴聲突兀響起, 如午夜兇鈴。

季淺凝被吓得半死，手機摔到床墊上，她又慌慌張張撿起來, 看到是個陌生來電。

她揉了揉眼睛，認出這是莫菡剛弄的那個新號碼，拍拍胸口，按下接聽。

她想罵一句“你吓死我了”，這句話卻被卡在喉嚨處怎麽也發不出來。她一緊張就會短暫性失語，只好閉上嘴，屏住呼吸。

“淺凝？”莫菡聲音清晰地傳過來，帶着幾分疑惑：“是你嗎？”

季淺凝脖子一梗，終于把堵在喉嚨裏的那口氣順過去，說：“不是我難道是鬼嗎？”

“……抱歉。我剛才去停車，信號不好沒看到消息。”莫菡說：“你怎麽給我發那麽奇怪的消息，我都看不懂是什麽意思。”

“看不懂？”季淺凝鹦鹉學舌般重複她的話。

……到底是看不懂，還是在跟她裝傻充愣？

“什麽奪舍，還投胎重生，你是不是看多了？”

隔着電流看不到彼此，季淺凝卻能感覺到她話裏揶揄的笑意，被她這麽一反問，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茬。

“喂？”聽不到聲音，莫菡以為是信號不好。

季淺凝腦子裏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說：“你不是莫菡。”

莫菡“噗嗤”一笑，說：“那我是誰？要不你把我微信加回來，我們可以視頻。”

季淺凝像是聽不到她說的話，眉頭深鎖，表情嚴肅：“你到底是誰？”

莫菡這才覺察她語氣不對，收起玩笑的心思：“你怎麽了？”

“……”

“能聽到嗎？淺凝？季淺凝？”

季淺凝掐斷了通話，心底一片迷茫。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鈴聲又響，季淺凝知道是莫菡，看都沒看就給掐了。想了想，給她發短信：“請你認真回答我的問題。”

等了大概一分鐘，那邊回複：“我是莫菡。沒有奪舍，也沒有投胎重生。”

季淺凝咬了咬下唇，手指飛速打字：“你要是敢騙我，這輩子都別想娶到老婆！”

莫菡：“要是騙你，我不得好死。”

……沒騙就沒騙，幹嘛要這麽惡毒咒自己？

季淺凝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她還是覺得這裏面問題很多。可是，莫菡是一個不屑于撒謊的人。

莫菡又發了很多條消息過來：“你沒事吧”、“你怎麽了”、“你還好嗎”、“你在胡思亂想什麽”……都是些廢話。

季淺凝煩得很，看到也懶得回，把手機丢到一邊，找衣服出去洗澡。

淩晨一點多，剛睡着的姜幼娜被奇怪的聲音驚醒，借着窗簾透進來的光，看到床邊站了個人，瞌睡蟲一掃而光，尖叫出聲：“鬼啊啊啊啊——”

“啪”的一聲，燈亮了。

“別叫了，是我。”

姜幼娜驚魂未定，看着披頭散發穿着睡衣晃到自己房間的季淺凝，氣得想罵人：“你不睡覺跑來我房間幹嘛？！”

季淺凝雙眼通紅，可憐兮兮看着她：“我做噩夢了，好害怕。今晚可不可以跟你睡？”

“……”

關燈。

上了姜幼娜的床，季淺凝還是不敢睡。

姜幼娜這個沒心沒肺的，也不問問她做了什麽噩夢，不到一分鐘就開始打呼。

季淺凝對着空氣無聲嘆氣。

前世她經常做噩夢，夢到那次意外，那場大火。每一次被吓醒，莫菡都在她身邊，抱着她到天亮。

她當然不指望姜幼娜抱着自己睡，只是突然想到了前世和莫菡的點點滴滴，覺得有些孤單。

她想傾訴，可是姜幼娜已經睡着了，她怕被打不敢吵醒她，只能偷偷拿起手機，看之前莫菡給她發的消息。

莫菡最後發的一條是“晚安”，她還是沒有回。

再往上翻，看到那句“要是騙你，我不得好死”時，心髒猛地收緊，關掉屏幕扔下手機。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句話導致自己做噩夢的。

她夢到莫菡死了，空洞的眼睛絕望地看着她，嘴巴微微張開，像是要和她說話。那些血好紅好紅，流了一地……

因為這個噩夢，季淺凝再也沒心思去想莫菡這一世為什麽改變這麽多。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了手機響，還有人按門鈴，有人說話……很吵，聽不清。

“你怎麽比我還能睡。”最後是姜幼娜把她叫醒，“外賣到了，起來吃早餐。”

季淺凝迷迷糊糊去洗漱，出來時看到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早餐：“今天吃這麽豐盛啊？”

姜幼娜嘴裏塞着半個小籠包，聲音含糊：“這不是你點的嗎？”

季淺凝訝然：“我起得比你晚，怎麽可能是……”

姜幼娜将一張外賣單子怼到她眼前，成功讓她閉嘴。

下單人寫着季女士，電話號碼是她的，地址是她們公寓門牌號。下單時間是半個小時前。

季淺凝一溜看下來，看到最後價格寫了225元，兩只眼睛都直了。

難道是自己夢游下的單？

“不是你點的難道是送錯了？”姜幼娜手裏還捏着半個包子要吃不吃。

“你等一下。”

季淺凝去拿手機，赫然發現在半個小時前，莫菡用新號碼給她發了幾條短信。

第一條：“醒了嗎？”

第二條：“九點了，懶鬼。”

第三條：“給你們叫了外賣，大概半個小時後送達。”

她就說怎麽那麽奇怪，原來是莫菡搞的鬼！

姜幼娜等不及：“你好了沒啊？”

季淺凝緩緩擡頭，看她一臉饞樣，厚着臉皮說：“吃吧，是我點的。”

姜幼娜兩眼一瞪，說：“是你點的你還确認什麽？！”

“我昨天晚上提前點的，網絡太卡，付款老是不成功，我以為單沒下成。”撒謊撒習慣了，季淺凝說這番話時面不改色。

姜幼娜不疑有他，放心地把那半個包子塞進嘴裏，指着外賣單上的價格說：“小季子你确實飄了，兜裏沒幾個錢，點個早餐兩百多。”

“我下單的時候沒有那麽多，肯定是因為網絡太卡。”季淺凝假裝不悅，眼眸快速閃了一下，說：“你先吃，我去換套衣服。”

她躲進自己房間，給莫菡打電話。

莫菡沒想到她居然主動打給自己，快速接起，聲音裏有掩飾不住的愉悅：“早餐合胃口嗎？”

“你什麽意思？”季淺凝卻是一肚子氣，還得壓着聲音不讓姜幼娜聽到。

莫菡頓了頓，說：“追自己喜歡的人，在她睡過頭的時候給她點個外賣，這不是很正常嗎？”

季淺凝啞口無言。

莫菡竟然來真的！

昨天才表白，今天就正式開始了嗎？

……這效率可以的。

她重整心情，說：“我沒同意，你以後不許這樣。不許你追我。”

莫菡大概是覺得她這番話太幼稚，低低笑起來，說：“你沒有權利阻止我。追求自己喜歡的人，這是每個人的自由。”

“但我有拒絕的權利。”季淺凝深呼吸，嚴肅而正經道：“我現在通知你，你被out了。”

莫菡沉默片刻，說：“這也太快了吧……要不你再考慮考慮？”

這是在求她嗎？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也會求別人？？？

季淺凝壓下心底的詫異和疑惑，冷酷道：“不需要考慮，我對你沒興趣，你也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你又撒謊。”

“……我是認真的！”

“那你把你剛才那句話再說一遍，用你的演藝生涯發誓，如果撒謊，你這輩子都當不了女一號。”

“……………………”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女人這麽狗！

“先去吃東西吧，別把胃餓壞了。”莫菡丢下這句關心的話就挂斷了。

季淺凝看着“通話結束”這幾個字，久久回不過神。

居然敢挂她電話？？？

有這麽追求人的嗎？！

季淺凝臉色凝重地出了房間。

姜幼娜叫她：“過來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看着這擺了滿桌的早餐，季淺凝實在沒什麽胃口，接了杯溫水，在姜幼娜對面坐下。

“問你個問題。”

“什麽問題？”

季淺凝斟酌了一下，說：“如果有個男生以前對你愛答不理，突然有一天跑來跟你表白。你會怎麽想？”

姜幼娜吃東西的動作一頓：“誰跟你表白了？”

“……沒有誰啊。”季淺凝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就是打個比方。你好好回答，別打岔。”

“我肯定想這是什麽惡作劇。”

……莫菡會惡作劇嗎？這好像是她才會幹的事吧。

姜幼娜思考了一下，補充道：“或者是他以前暗戀我，卻故意端着假裝不在意。”

……莫菡倒是挺喜歡端着。要說暗戀，不可能吧？一.夜.情之前她們都沒見過面。

季淺凝大腦飛速運轉，說：“換個問題。如果你很喜歡一個男生，一直在追他，可是他一點也不喜歡你。直到某一天，你累了，決定放棄了，那個男生突然掉頭倒追你。你會怎麽做？”

“好馬不吃回頭草，讓他有多遠滾多遠。”姜幼娜痛快道。

“那他就是不滾呢？”

“報警啊！”

“……別鬧。”

姜幼娜把嘴巴裏的東西咽下去，正色道：“如果不喜歡了，那就冷處理，讓他死心。如果還喜歡，那我可能會考慮一下。”

“可是，你不覺得這個男生很奇怪嗎？”

“奇怪什麽，這叫犯賤！”

“……”

“有的人就是賤嗖嗖的，你越是喜歡他，越把他當寶貝，他就越看不見你。當你不在乎他了，他又覺得你好了，巴巴地來追你。別說男的，女的也有很多這種賤人。”

“……”莫菡要是聽到姜幼娜說她是賤人，估計得氣得原地爆炸吧。

姜幼娜激情發表完言論，看她一臉糾結，狐疑道：“哪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問題，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沒有啊。”季淺凝都不知道什麽叫心虛了，“看劇本的時候看到裏面有個王爺，就是你說的這種賤人……就很不能理解。”

姜幼娜翻了個白眼，說：“吃飯想什麽劇本，還有幾個月才拍，你那麽緊張幹嘛。這個包子太好了，你嘗嘗。”

季淺凝本來發誓不碰莫菡點的東西，不妨被姜幼娜強行塞了一個包子，心一橫，咬了一口。

大不了回頭把錢還給莫菡，這次的，還有上次請陸清歡的。轉賬肯定不行，她沒有莫菡的銀.行.卡號。當面給的話……她又不想見莫菡。

其實姜幼娜的回答都不是她真正想聽的答案。

對于莫菡突如其來的表白和追求，季淺凝心裏也沒有一個确切的答案。

她覺得這一切透着詭異。

她以為莫菡是跟她一樣重生了，仔細一想又覺得很扯。她是因為跑去墓地途中遭遇泥石流死後才重生的，當時莫菡在自己家，不可能莫名其妙也死了吧？

以她對前世莫菡的了解，莫菡是從不撒謊的。可是重生以來，莫菡的種種改變讓她捉摸不透。她真的了解這一世的莫菡嗎？

知道自己重生那一刻，季淺凝就暗暗發誓要重新開始。她讓自己遠離莫菡，她努力斬斷和莫菡之間的所有牽連，差一點就成功了，一次酒後亂.性又把她們緊緊纏在一起。

為了讓莫菡對自己死心，季淺凝說了很多的狠話，氣她，傷她，萬萬沒想到莫菡會迎難直上，一個表白打得她措手不及。

姜幼娜說，如果還喜歡，可能會考慮。

季淺凝不想考慮了。

她無法将前世的莫菡和這一世的莫菡徹底分開。

她總是忍不住想起前世種種，想到莫菡的冷情，想到自己愛得那樣卑微。

前世，她一直想聽一句“我喜歡你”，莫菡一直不肯說。她苦苦等了十年，終于等到，可是結果卻不是她想要的了。

太遲了。

當莫菡給她發消息要約她出去時，季淺凝想也不想拒絕了：“我很忙，沒時間。”

莫菡：“那我就等你有時間。”

季淺凝：“我們兩個不可能，你放棄吧。”

莫菡：“為什麽不可能？”

季淺凝沒回。

莫菡：“你怕什麽？”

一個你以為最了解的人各種反常各種騷操作，一個你以為不可能喜歡自己的人突然轉性說喜歡你……這本來就是很可怕的事。

季淺凝覺得跟莫菡完全沒辦法溝通，拉黑的話，又怕她再跑過來，思來想去只能冷處理。

一冷就是一個月。

期間莫菡忙着為電影《迷霧》到全國各地宣傳，忙的時候沒時間找她，閑下來就給她發各種消息。季淺凝每次都不回。打電話也不接。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莫菡對除了演戲之外的東西如此執着，驚嘆之餘，還有一些理不清的情緒。

她倒要看看莫菡能堅持多久。

《迷霧》定檔在8月10日，這個時間學校差不多都放假了，屬于一年中流量比較大的時段。

在各大電影院還沒正式投放之前，劇組辦了一個首映禮。

畢竟是自己重生後拍的第一部 戲，季淺凝很想參加，可是想到莫菡肯定會去，她最後就沒去。

在家看劇本的時候，收到莫菡發來的消息，點開發現是一張照片。

确切地說是一張劇照：穿着病號服的阿珍哭得梨花帶雨，被穿着便服的女刑警趙宣美溫柔地抱在懷裏。

撇開其他不說，這照片拍得還挺唯美的……

随後莫菡發了條文字消息：“我最喜歡的一個鏡頭。”

季淺凝一如既往沒有回她，把手機放到一邊，再去看劇本時，感覺臉有些燙。可能是空調開得不夠大。

《庭院深深》開拍了，但因為季淺凝戲份不多，還沒有人通知她進組。

前幾天姜幼娜那部戲也開拍了，剩下她一個人，每次點外賣都很發愁，有時候嫌麻煩，幹脆一桶泡面解決。

季淺凝中午就吃了一桶泡面，很久都不消化，晚上七點多才餓，她不慌不忙點了份黃焖雞米飯。

“叮咚叮咚叮咚——”

聽到門鈴響，季淺凝忍不住驚嘆。

她才下單不到十分鐘，外賣就到了。等下一定要給外賣小哥一個五星好評。

她把劇本收好，小跑着去開門。

“謝……咦？”

她以為是外賣到了，貓眼都沒看。門外哪裏有什麽外賣小哥，看身形分明是個女人！

女人很高挑，戴着又長又卷的假發，巨大的墨鏡和口罩幾乎把整張臉蓋住。

季淺凝發覺不對勁，想要關門時，女人卻一把将她抱住。

“喂喂喂你是誰啊！”季淺凝花容失色。

“噓，是我。”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朵，季淺凝身體微僵，反應過來，忙扯下那人臉上的墨鏡：“莫……菡？”

莫菡眼中帶笑，說：“連你都沒認出我，看來我這僞裝技術還行。”

認出了這張臉，季淺凝掙紮更加厲害了：“快放手，我室友在裏面！”

莫菡放在她腰間的手越收越緊，眼睛微微一眯，冰涼的指尖輕點她鼻子：“我看過她微博，她前幾天就去外地拍戲了。你這小騙子還想騙我。”

莫菡有微博？什麽時候開通的？她怎麽不知道？

季淺凝一分神就被莫菡推進了房間。

“砰”的一聲，門被莫菡用腳給勾上了。

她被莫菡壓在牆壁上，正要發火，聞到一股酒精的味道，下意識問：“你喝酒了？”

莫菡扯掉口罩，唇角微揚，說：“嗯。我喝醉了。”

最後一個字落下時，吻也随之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