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妒火中燒

喝醉了又沒斷片是種很奇妙的狀态,明明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但發生的一切,卻還是清晰地映在腦海裏,提醒着主人她做過什麽。

袁宵坐在床上,忍不住捂了捂臉。

她是準備跟卓文君坦誠,而且也抱着幾分“酒壯慫人膽”的想法才會喝酒,但沒想到自己喝醉了居然那麽老實,問什麽說什麽。

還好卓文君的腦洞不夠大,讓她知道另一個文君的存在也是不可避免的。仔細想想,說出的內容都在可承受的範圍之內,袁宵這才松了一口氣,準備起身下床。

轉過身才發現床頭櫃上還放着一杯水。

正覺得有些口幹的她連忙抓起來,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才總算是把缺失的水分補了回來。

換了衣服出門,卓文君早已起了,正在自己的房間裏看書。

這個時代,知識的傳播還很艱難,在長安常見的書,許多在蜀中根本買不到。用來書寫的東西更是千奇百怪,絹帛皮毛都有,其中甚至還有一部分是刻在竹簡上的,需要小心仔細地保存。

卓文君見到自己沒見過的書,就忍不住想買。這些東西很占地方,已經裝了一個箱子。

見她又在看書,袁宵不免又想起自己已經搞過一次的造紙術來。雖然紙質書的重量也不容小觑,但跟其他東西比起來,還是要輕薄方便得多。

為了能讓卓文君更好地看書,看到更多的書,似乎也應該将這項技術再弄出來。

想到就做,吃過早餐,她就拉着卓文君出門,去找合适的廠房和工匠,打算先把攤子拉起來。

只是走訪了幾個地方之後,袁宵十分無奈地發現,雖然現在的她和卓文君手裏還算有點閑錢,但要投入到這上面,就不夠看了。

上次能順利做出來,是因為地皮、工坊、人工和其他東西全部都由阿嬌這個土豪來承擔,她所做的,只是埋頭搞研究而已,所以并不覺得困難。現在事無巨細都要自己去搞定,才意識到其難度。

比如在長安城買一塊地這件事,對毫無背景的人而言,就很難做到。

因為這裏寸土寸金,還空着的地皮,也早就已經被權貴們納入自己的手中,再不然就是歸屬于皇家。想買地,需要的不單是錢,更重要的是人脈。

袁宵剛剛才燃起的鬥志立刻就蔫了,“算了,看起來很複雜的樣子,實在不行,就自己弄一個家庭作坊吧。只要夠自己用就可以了。”她摸着下巴琢磨。

“你到底想做什麽?”卓文君跟着她轉了半天,都還沒弄明白她的目的。

袁宵道,“我想造紙。”

“造紙?弄這個來做什麽?”卓文君很驚訝。

“不是市面上那種粗糙的紙,是又白又輕,摸起來跟綢緞一樣的紙張。用它來寫字會方便很多,比其他東西都更好用。”袁宵道。

“你會做?”卓文君頗有深意地盯着她。

袁宵撓了撓頭,雖然察覺到了一點危險,但還是很勇敢地道,“未來的你也會,我們一起琢磨出來的。”在前人的經驗和基礎之上。

卓文君其實已經猜到這個答案了,所以并不覺得意外,若有所思地點頭,而後又勸道,“長安地貴,在這裏做事沒有那麽容易。不如你先把紙造出來,別的再說。”

“也對,就算要說服別人投資,好歹先有個樣品。”袁宵點頭。

然後她就開始忙碌起來了,卓文君在一邊給她打下手,不着痕跡地學,沒多久也掌握了這項技能。

這樣,她才不覺得自己比未來的那個卓文君差了什麽。

可惜這樣悠然的時光并未

能持續太久,卓王孫派出來尋找逃家女兒的人,終于一路順着痕跡,追到長安來了。

這天,兩人終于制出了符合袁宵要求的紙張,正準備出去吃一頓好的慶祝,結果才出了門,就見幾個看起來十分精悍的漢子守在門口,身上穿着袁宵非常熟悉的衣物,見了卓文君,就整齊劃一地開口,“家主請大姑娘回家!”

袁宵先被這陣仗驚了一下,然後才意識到是卓王孫的人找來了。

在原本的軌跡之中,卓文君跟着司馬相如夜奔,臨邛和成都離得近,卓王孫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而且卓文君眼見司馬相如家徒四壁,也知道這日子過不下去,于是索性帶着情郎又回了臨邛,故意在卓家對面當垆賣酒,逼迫愛面子的父親承認她的婚事。

卓王孫雖然生氣,但女兒好端端站在面前,自然也不用擔心。

但現在,袁宵直接把人帶到長安,半點消息都沒有,也無怪卓王孫一直派人追查,居然找到了這裏。

意識到自己行事有欠妥當,袁宵心下立刻生出幾分歉意。卓王孫對女兒的寵愛毋庸置疑,雖然管束多了一些,但也是為了她好,她們這麽一走,不知道卓家亂成什麽樣子了。

這麽一想,就不免心虛起來,在卓文君決定回家時,立刻舉雙手支持。

卓文君還在勸她,“你要造紙,在哪裏都是一樣的。在長安無人支持,只怕十分艱難。回了臨邛,有我們卓家在,想要什麽都有,反倒容易些。你……”

話說到一半,她才意識到袁宵已經幹脆利落地同意了,不由一頓,“你真的同意回去?”

“真的真的,”袁宵連連點頭,“唉,是我考慮不周,就這麽把你帶出來,你家裏不知道多着急。現在長安也看過了,既然你想回去,我當然不會反對。”

卓文君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展顏笑道,“好,那就盡快啓程。”

有卓家的家仆打點,回程比來的時候快了何止一倍。

回到熟悉的地方,卓文君已經沒有了過去那種想要逃離的想法,反倒覺得在自家的地盤上,非常安全。至少,袁宵留在這裏,她的任何動靜,自己都能在第一時間得知。就算她想跑,卓文君也有的是辦法把人找回來。

抱着這種想法,見了還在生氣的父親,她自然也能低頭認錯,誠懇地檢讨自己的過失。

卓王孫本來就是擔憂多過生氣,又見她居然肯低頭,心裏的氣早已散了,只是又免不了數落幾句,“你這孩子,簡直沒個輕重。你想去何處,告訴阿爹,阿爹遣人跟着便是。你這般跑出去,讓外頭的人知曉了,只怕又有不少風言風語。你如今孤身一人,阿爹還想給你挑個如意郎君,若傳出這種名聲,還怎麽說親?”

“阿爹,我不打算再嫁人了。”埋頭聽訓的卓文君忽然開口道。

“上回那個司馬相如,面上看着不錯,其實也是個不知輕重的,将來恐怕不是終身所靠……”卓王孫還在琢磨女婿人選,陡然聽見女兒的話,震驚得提高了聲音,“你說什麽?!”

卓文君才十七歲就守寡,卓王孫從不認為她應該守一輩子,早就已經開始暗暗留意蜀中的青年才俊。而這一點,卓文君自己也是默許了的。所以此刻她這麽說,卓王孫自然十分意外。

“做了別人家的媳婦,就總有各種規矩束縛着,要賢良淑德,要相夫教子,那樣的日子,我過不來。倒不如留在家中自在些,還能幫襯阿爹、教導弟弟,也沒什麽不好。”卓文君道。

“胡言亂語!”卓王孫斥道,“女兒家怎能不出嫁?”

“待字閨中的女子,不出嫁自然會引來閑言碎語。可我是大歸的女兒,自願守貞,誰能說什麽?”卓文君道。

未婚女和寡婦的待遇可不一樣。

卓王孫十分了解自家女兒,聞言忍不住警惕道,“你實話告訴阿爹,你究竟在打什麽主意?再嫁之事,你從前也是點了頭的,怎麽出去一趟,就變了心意?”

“只是覺得世間男子多是須眉濁物,配不上阿爹女兒。”卓文君傲然道。

卓王孫又好氣又好笑,但仔細想想,還真是那麽回事,也就不去管她了。

反正等什麽時候出現人中龍鳳的青年才俊,文君自然能看到對方的好處,那時又會轉變心意,也未可知。若是碰不上,倒不如像她說的,留在家中更自在,至少沒人敢委屈了自家女兒。

連帶着拐帶了女兒的袁宵,她也不追究了。卓文君性情如此,連個閨中密友都沒有,如今有了交好的女性,有人作伴,卻不是壞事。

而卓文君說到做到,果然成為了袁宵強大的後盾,要什麽給什麽,不多久就将造紙工坊給建起來了。

卓王孫原本是由着女兒鬧着玩,直到一本印刷裝訂好的書籍送到手中,他才知道兩個孩子在做什麽,也從中看到了無盡的商機。

這樣的書,就是擺在皇帝的禦案上,也完全不會失了身份。

但最終,卓王孫還是忍住了商人逐利的本能。這東西雖好,但只怕卓家保不住。只要出現在人前,必然引來衆多權貴的争搶。既然如此,不如主動将之獻給宮中,反倒能為卓家換來更多好處。

卓文君不同意他的做法,“這不是我們卓家的東西,是屬于袁宵的!只有她自己能處置。”

然而袁宵對此很佛系,“這不是我的東西,是我們的。再說我本意也只是覺得你喜歡看書,總看那些竹簡絹帛什麽的太麻煩了,所以才想把這東西弄出來。至于怎麽處置,我都無所謂。”

“你……”卓文君恨鐵不成鋼。

“如今我也在卓家的庇護之下,卓家得了好處,也就是我得了好處,何必分得這麽清楚?”袁宵道,“還是文君你不把我看作卓家人?”

卓文君瞬間啞然。

她很快反應過來,咬着牙道,“以後你就是我卓家的人,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要記住了。”

袁宵有些莫名,但還是點頭道,“這當然,我還沒到老年癡呆的年紀呢,說過的話怎麽會不記得?”

袁宵如此通情達理,卓王孫十分歡喜。但他也沒有占便宜的意思,不但宮中賜下的賞賜盡數交給袁宵,還額外補貼了她不少財物,甚至還送了她一座莊子,連帶着莊子周圍上百畝的土地。

于是袁宵一不留神,居然在大漢朝成了個小地主。

雖然知道自己不會在這裏逗留太久,而且毫無根基的她也根本不知道怎麽打理,還是交給卓家人來管。但袁宵還是興致勃勃地讓人套車,去那莊子裏實地考察了好幾天。

見她喜歡這些,卓文君索性帶着她将自家産業都轉了個遍。

最後一程是礦山。這處鐵礦,是卓家的根基所在。只要鐵礦和冶鐵技術還在,卓家就永遠不會倒下。所以雖然礦山的環境很糟糕,與光風霁月的卓大小姐格格不入,但卓文君從小受到家族熏染,并不覺得自己不該踏足此地。

讓她意外的是,袁宵似乎也很習慣,甚至臉上還露出了幾分懷念的表情。

這表情她也很熟悉,每當袁宵想到過去,想到她和那個未來的卓文君一同經歷的事,就會露出這樣的神色來。

那是現在的卓文君無法介入的記憶,也是讓她妒火中燒的根本。

“怎麽,該不會你連冶鐵也會吧?”她故意調侃道。

袁宵一挑眉,“我還真的會。”

“也是你和未來那個我一起折騰出來的?”卓文君抿唇道。有了造紙術的經驗,猜到這一點,實在不太困難。

“是啊。”袁宵頗為感慨地點頭。話說當初她還有些驚訝卓文君對這方面內容的了解,現在才知道,原來這才是人家的老本行。要不是有文君幫忙,她要上手這種自己毫無經驗的項目,還真沒那麽容易。

卓文君看着她臉上的表情,忍不住磨了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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