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相逢(一)

大船在江上行駛了三天三夜,第四天, 兩人改換陸路, 雙騎絕塵,專抄隐蔽小路, 順利避開匡義盟的追蹤,于期限日前兩日進入了靈山地界。

靈山海拔偏高,是片人跡罕至的群山,方圓百裏的草原、農田皆由無惡殿派人掌管、耕作, 尊主在上, 一呼百應, 可謂占山為王, 獨霸一方。

靈山分嶺諸多, 各山上皆有人員駐守,主殿則位于面積最大、海拔較高的主峰, 東可眺京城,西可觀塞外,日出、雲海、繁星等諸多奇觀亦能盡收于眼底。尊主樂迩閑來無事,便喜在殿外的梅亭內煮一壺酒, 于霧岚、酒香之中,或跟情人風花雪月, 或跟屬下笑談英雄。

白玉系瑤光堂堂主,常跟樂迩在梅亭內論古道今,但她跟樂迩的淵源,卻還是始于最上不來臺面的情人關系。

又或許, 是連情人也算不上的主子和玩物的關系。

六年前的嚴冬,大雪紛飛,是樂迩把她從一片嚴寒裏撿走,并帶回靈山。

他毫不客氣地把自己當做她的恩人,也毫不客氣地把自己當做她的主子,教她重習武功,教她床笫之術。

她沒有拒絕。

她在一個個無法合眼的夜裏把自己的身體交付出去,把那些屈辱交付出去,用新的屈辱,來替代舊的屈辱。

她并不介意樂迩怎麽做,怎麽看,怎麽想,甚至也不清楚自己的意圖。她那時只有一個感受——她越是跟樂迩糾纏不清,那些屈辱就越是深刻、鮮明,她的仇恨就越洶湧,生命力就越旺盛。

換而言之,是那些屈辱,供給着她活下去的動力。

樂迩跟她糾纏了兩年。兩年後,她一躍而成瑤光堂第一殺手,樂迩喜遇新歡,她知趣退位,兩個人于床笫之間一別兩寬,無一分苦澀,亦無一絲缱绻。

再過兩年,樂迩提攜她為一堂之主,并允諾她可随時借用堂中人力向劍宗複仇。

也是那年之後,她重回殿外的梅亭,開始以謀臣的身份為他煮酒。

他是她生命之中的第一個男人。

也是唯一一個她沒有去愛過的男人。

在那些渾濁的、昏沉的日子裏,他們糾纏彼此,利用彼此,并刻意地不去了解彼此。

她至今對他所知甚闕。

唯有一點,是跟屈辱一樣令她感受清晰的——

在她不愛他的同時,他也是不愛她的。

他跟她一樣,都是在交付。

然而,她交付的是屈辱,他交付的是什麽呢?

這一點,無人能知。

陰雲壓境,入山這天,下了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靈山夏季氣溫本就比中原要低,被暴雨澆後,冷風陣陣,刮得人汗毛倒豎。

白玉不肯在外山逗留,匆匆披上一件鬥篷後,堅持即刻去主殿。天玑知她救人心切,攔不住,只好命人備下馬車,冒雨前行。

馬車在水中、泥中盤山而上,于晌午時分,抵達正殿前的庭院。

豪雨如注,青石板上水花四濺,候在檐下的一行侍女撐開羅傘,踏過積水向馬車迎去,将白玉、天玑接下馬車,護送入殿。

白玉腳下生風。

殿門一開,耳畔的風雨聲恍惚戛然而止,白玉整頓心神,舉步入內,擡眸時,面色一怔。

燭火煌煌,金碧輝煌的大殿內人影重重,上至兩位護法,下至分堂副官,裏裏外外站成三層,此刻正齊刷刷地盯着白玉,或驚或喜,或憂或憤。

白玉眉心微蹙,定睛細看,發現尊主樂迩并不在主座上。

——什麽情況?

正疑惑,天玑自後跟上,在耳畔低語:“先過去,一會兒跟你解釋。”

白玉狐疑,正要質問,人影裏突然走來鶴發雞皮的紫袍老者,将拐杖往大理石地磚上狠狠一敲,厲聲道:“瑤光堂主,你可讓我們好找啊!”

話聲甫畢,人潮裏私語切切,白玉收斂神色,向老者略作一揖:“逾期不歸的确是瑤光之過,稍後會親自向尊主請罪。”

“哼,請罪,你也不看看自己将尊主害成了什麽樣!”老者怒喝。

白玉眉峰一擰:“護法此話何意?”

老者正要再訓,天玑搶道:“瑤光堂主剛剛回殿,尚且不知尊主情況,還望長老勿怪。”

“不知?”老者蹙眉。

“尊主有令,務必以李蘭澤被挾為由,将瑤光堂主帶回靈山,故而尊主情況,瑤光堂主并不知曉。”

老者驚疑難定,狠盯白玉一眼,拂袖而去。

白玉冷下臉道:“你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

天玑收斂神情,終于不再隐瞞,迎上白玉的逼視,道:“李蘭澤并沒有被尊主扣押,但他的确在靈山。”

白玉面色冷峻。

天玑一字一頓,道:“他将尊主扣下了。”

白玉蹙眉,眼神頃刻間充滿質疑,天玑苦笑,道:“他帶着藏劍山莊的鎮莊之寶——淩霄劍闖入靈山,請求與尊主一戰,尊主應戰後,不敵,以至被他扣于枕月閣內,放人的條件是——你。”

私語喁喁的大殿內頃刻雅雀靜默,衆人不約而同緊盯白玉,似在等她愧怍,又似在等她抉擇。

白玉眼神一點點變冷:“為何騙我?”

天玑坦然,道:“不騙你,你會答應回來嗎?”

白玉面沉如水,突然轉身向外,那紫袍老者喝道:“攔下她!”

身後兩側立刻有人沖來,白玉蓄力于掌,雙方交鋒在即,天玑在後大聲道:“你覺得你出得去嗎?!”

湧動的真氣在掌心滞住,白玉看着攔截在面前的刀槍,沉默數息,忿然回頭。

“尊主說,他的命于你而言根本無足輕重,只有以李蘭澤的性命相逼,你才有回來的可能。”天玑冷然一笑,“他說得沒錯。”

肅然無聲的大殿一下子變得更靜,靜如死寂。

殿外,暴雨傾盆。

白玉一瞬不瞬地盯着天玑,眼睛裏漸漸脹起血絲,天玑盡收眼底。

“我們怕李蘭澤,是因為他不怕死——可我們不怕你。”天玑開誠布公,“尊主救你,助你,護你,你可以不念,不顧,但我們不行。今日,即便是押,我們也會把你押到李蘭澤面前,如你執意反抗,尊主保不住,李蘭澤也不可能善終。”

雨聲如狂,天空有悶雷滾落,白玉立在一片轟然不絕的回音裏,一動不動。

***

西峰,枕月閣。

滂沱大雨敲打窗柩,棋盤上,一顆白子無聲而落。

李蘭澤垂睫,道:“該你了。”

長方炕幾斜對面的貴妃榻上,身着華服的樂迩大喇喇坐着,聞言撩起一雙深邃而幽亮的褚褐色眼眸,向窗下瞥去。

他不看棋盤上的戰況,而是端詳薄薄日光下那張清冷得過分,也俊美得過分的臉,由衷疑惑:“這都下了半個月了,你還不膩嗎?”

李蘭澤道:“不膩。”

窗外斜風密雨,窗內,樂迩被李蘭澤八風不動的做派激得啞然。

片刻,一笑:“你簡直比瑤光還無趣。”

李蘭澤去拿子的手微微一滞。

樂迩看得分明,忽然促狹地一揚唇角,起身整理衣擺。

“不過,她在床上時倒是挺有意思的。”樂迩走向窗下,從棋盒裏撿起一顆黑子,佯作無事地提袖落子。

勁風乍至,于落盤剎那,将黑子掠回盒內。

一聲清越激響。

果決而克制。

樂迩一笑,淡定地從盒裏重新又撿一顆,這一回,等黑子完全落穩,方繼續道:“可惜我跟她也只是露水情緣,兩年後,便各尋新歡了。如今她的床笫功夫如何,還是得去問問那些近來跟她花前月下的公子哥。據說,前一個好像也是上京人士,二十出頭,使得一手好劍,家中跟貴莊多有來往,說不定是李公子的世交呢。”

窗柩被疾風吹得震撼,李蘭澤唇線深抿,眉睫低垂,沉默片刻後,眼眸一轉,繼續拾子,落子。

樂迩揚唇而笑。

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李蘭澤緊繃的下颌角。

這個人分明在憤怒,在痛苦,可是又偏偏要裝得鎮定,體面。

樂迩決定徹底撕破這份體面。

“這些年有過女人嗎?”

樂迩撩袍在他對面坐下,雲淡風輕地去棋盒裏挑棋子,玉制的黑子被他拿起,放下,在雨聲中發出一次次冰冷的脆響。

“總不會為着找她,六年來一直守身如玉吧?”

樂迩撇眉,感慨:“不值啊。你在那兒磐石無轉移,她在這兒同我鴛鴦雙戲水,你自是束身自愛,她卻在外四處留情。當年在劍宗被一幫男人看完看盡也就算了,清白雖毀,總歸無奈,可現如今,她已位居我無惡殿一堂之主,再不是任人宰割的砧上之肉,碰上男人,還是動辄勾引,絲毫不顧及廉恥、貞潔……”

“啧,”樂迩擡眸,直視對面人雙眼,“這種殘花敗柳,也值得你在靈山跟我大動幹戈?”

李蘭澤不動。

樂迩冷笑,笑罷,執子而落。

李蘭澤探指,将那枚即将落下的黑子截住。

樂迩揚眉。

李蘭澤道:“你已經輸了。”

語罷,樂迩指上一空,圓潤的黑子化成一團齑粉,飄散入風。

窗外,雨聲震耳,隐隐有驚雷破雲。

樂迩定睛看着棋盤上的敗局,勾唇一笑。

與此同時,閣樓之外有鐘聲破空而來,榻上兩人不約而同神色一變,側首向窗外望去。

雨幕茫茫。

一道女聲飄飄渺渺,随風而至:

“李公子,人,我們給你帶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敘述白玉和尊主的過往屬劇情需要,否則無法解釋為什麽這六年白玉拒絕和李蘭澤重逢(具體原因下章提及),也無法解釋為什麽一見醜奴就這麽敢撩,會撩。

另,白玉人設如此(情史複雜,大概對應文案中的“渣”),謝絕人參公雞,但保證:全文僅與男主有感情線,自遇見男主後,至、始、至、終、身、心、如、一!

——

蘭澤:“那要我作甚?”

肥珠:“走劇情線。”

蘭澤:“……”

——

肥珠:“泊如哥哥下線後,蘭澤哥哥上線。”

醜奴:“讓他下去。”

蘭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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