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仇富

船上乘客并未在意方霏一行人的到來,畢竟繁華如趙家鎮,南來北往的商旅行人數不勝數,像方霏這樣梳着婦人鬓,帶着仆婦家丁出門的女子,也不占少數。

但陳世子叫這聲‘趙太夫人’叫得格外響亮,啪啪地打了方霏的臉,擲地有聲!

趙家在此盤踞多年,分支不計其數,但能當得起這聲‘趙太夫人’的,只有世代在京任職的嫡長房一脈,也就是十年前辭官回鄉的趙太爺一家子。

可衆所周知的,趙太爺已經七十有餘了...

方霏正處于碧月年華,這聲‘趙太夫人’喊在她身上,可就是徹頭徹尾的諷刺了。

艙中的乘客盡皆朝她望來,紛紛用一種鄙夷的态度審視着她。

原來這就是趙太爺新娶的填房!

原來這就是那個為了攀高枝,不惜嫁給七十歲的趙太爺做填房的臭不要臉!

正彎腰進艙的方霏身子微微一滞,随即淡漠地撇開臉去,任人評說。

“咦,趙太夫人怎麽不回話呢?”說話間,陳世子放下手上拎着的酒壺,做出副很是失落的樣子,“難道是陳某出身卑微,不夠資格與趙太夫人說話?陳某懂了...”

說話時,陳譽刻意垂下了眼睑,清淺眸光落在身前的桌案上,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使得艙中乘客投向方霏的目光愈發嫌惡起來。

甚至,已經有人小聲地議論起來。

“到底是鄉下出來的破落戶,以為嫁到趙家就擡高了身價?呸!什麽東西!”

“聽說是姨娘帶大的,難怪不懂禮數...”

方霏氣得頭疼,拳頭握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握緊,如此反複了好幾次,才忍住想沖上去将罪魁禍首陳譽暴打一頓的暴力想法。

跟在方霏身旁的周媽媽見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打翻了染料缸子似的,精彩得很,額頭青筋暴突,似是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極限過後,就是爆發...

但方霏不能爆發,她是趙太爺的遺孀,若是與陳譽起了争執,吃虧的只會是她,所以她必須忍,忍無可忍,重新再忍。

周媽媽試圖化解尴尬,徑自上前朝陳譽福身行禮,道:“回這位公子的話,我們夫人是去對岸辦事。”

這不是廢話麽!上船的人不去對岸,難道特地跑來體驗坐船的感覺?

“噗~!”船艙中有人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哦。”陳世子淡淡地點頭,輕聲道:“這位媽媽不必多禮,在下人微言輕,适才逾越了,勞煩媽媽代在下向趙太夫人陪個不是。”

這般的斯文儒雅,這般的低聲下氣,方霏不禁開始懷疑,這人到底還是不是初見時的那個渾身散發着可怕戾氣陳世子!

眼角餘光瞟過去,陳世子俊美面頰上帶着五分落寞,五分驚喜,似乎覺得周媽媽肯與他解釋,代表了周媽媽并未同她主子一般看輕了他。

這使得艙中乘客更加刻薄地議論起來,毫不避諱地大聲議論,生怕方霏聽不到似的。

“這才剛飛上枝頭,就忘了本,還真把自己當貴夫人了!”

“啧啧啧,架子還不小呢,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東西!”

“就是就是...”

方霏聽了暗自磨牙,心想,演戲功底這麽深厚,不去戲班子實在是可惜了!

眼前這人,有着俊美的顏,犀利的唇舌,早就不是幾年前,被她幾句話就氣得額頭青筋暴突的那個少年。

是可忍孰不可忍,方霏深吸一大口氣,蹲身福了福身子:“陳公子貴為國公府世子,何必妄自菲薄,民女乃是喪夫之人,雖出身鄉野,卻也知禮義廉恥,适才不敢與世子說話便是恐污了世子,又豈敢讓世子賠不是,世子莫要折了民女的壽。”

在這個貧富差距巨大的年代,方霏刻意強調陳譽國公府世子的身份,簡直就是在直白地告訴艙中的乘客:這位位高權重的公子,才是你們該仇富的對象...

簡短幾句話,便将黑轉白,再加上方霏一開口,語氣悲涼得如泣如訴,卻又強自帶着笑,苦得不能再苦了。

正對方霏指指點點的乘客瞬間鴉雀無聲,将目光偷偷投向陳譽。

看看,這就是當今皇後娘家的嫡親侄子,國公府的嫡長子,而這名位高權重的陳世子,竟跑到這窮鄉僻壤來擠兌一個孀婦...

這使得先前看方霏不順眼的乘客紛紛倒戈,愈發覺得這位斯文儒雅的公子是在仗勢欺人,還是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弱質女流。

“數年不見,方姑娘那張嘴,依舊刻薄得很啊。”陳世子目光灼灼,定定的看過來,刀子般一寸寸地刮在方霏面頰上,毫不避諱。

這個牙尖嘴利的姑娘雖然讓人氣得咬牙,那個低眉順眼的姑娘,他還真看不慣!

方霏卻不答話了,福了福身子,退到一側站着去了。

但被他目光淩遲着,她渾身都不自在,面上雖不動聲色,心中卻如擂鼓,脊背因僵直而挺得筆直,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緊緊扭在一起。

陳世子端起酒杯,輕輕地晃動着杯中酒,眯了眯眼,道:“趙太夫人禮數周到,頗有大家之風呢。”話到此處,故意停了停,才道:“不過比起當年趙太爺唯一的夫人宜興公主,卻是相差甚遠。”

宜興公主便是趙太爺當年的原配夫人,到如今已經過世三十餘年。

陳譽邊說話,邊搖搖頭,又深深地看了方霏幾眼,才補充道:“不過,趙太夫人教養上雖不及趙太爺的原配夫人,但論容貌身姿,倒是略勝一籌。”

娶妻娶閑,娶妾娶貌,言下之意,方霏是靠美色勾/引的趙太爺,才做了趙太爺的填房正室。

若剛才陳譽只是拿話嗆人,現在已經升華到人身攻擊了。

這話連周媽媽聽着也不舒服了,不禁有些擔憂地望向方霏,生怕她會一個忍不住,直接就和陳世子扛上了。

方霏若是不反擊,就落實了她是靠美色勾/引趙太爺才做了填房的話頭。

但她又能如何反擊?難道要說出新郎換了人的事?這無異于親手将刀子遞到陳譽手中,往後他若拿着刀子來捅你,你也別去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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