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冷淡的男人

? 到了午休時間,除了邊近的十來個學生,能夠回家吃飯。其他的孩子,午餐都是在學校解決,大竈煮的米飯和大鍋菜,兩個簡單的菜,炒土豆和炖蘿蔔。饒是這樣,比起山區許多沒有食堂,學生只能吃冷飯就鹹菜的小學要好很多。

學生們排隊打了飯,便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吃飯。謝雨跟着孩子們拍了幾張照片,因為她早上只吃了兩塊餅幹,此時也餓得厲害,便去了廚房吃飯。

校長夫婦和兩個新老師,正坐在廚房裏吃飯,唯獨不見陸遠。

見她進來,田校長招招手:“謝記者,別忙活了,趕緊先吃飯,不然就涼了。”

謝雨拿過田嬸為她盛好的碗,随口問:“怎麽沒看到陸老師?”

田校長道:“他去看着學生,怕那些猴子們吃飯不老實。”

謝雨哦了一聲,又笑道:“田嬸一個人每天做這麽多人的飯菜,真不容易。對了,這裏離鄉上這麽遠,每天學校要用這麽多菜,都是怎麽來的?”

淳樸的農村婦女嘿嘿笑了笑,田校長替她道:“做飯倒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每天要用這麽多菜确實是個問題。我們這裏的孩子不用交夥食費,他們每個星期來上學會交米和菜,不過從家裏帶來的菜只能是一些能存放的,肯定也是不夠的,學校旁邊的菜地種了一些蔬菜,每個星期陸老師還會去鄉上采購一些。”他頓了頓,“以前學校只有這棟舊樓,沒有宿舍也沒有廚房,山上一些孩子們每天天沒亮就趕路,走上一個多鐘頭來上學。中午吃的都是自己帶的冷飯和鹹菜。我看不下去也沒辦法,學校沒條件。陸老師來了後,幫忙建了新樓,舊樓做了宿舍和廚房,學生們才不用天天起早貪黑爬山往返,中午也有一口熱飯吃。”

謝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外面那棟教學樓是陸老師幫忙蓋的?”

“可不是麽?”田校長說着嘆了一聲,仿佛有些感慨,“算起來,陸老師到我們這裏有六年了。”

一旁的張慶然聽了,有些疑惑問:“在村裏當老師工資這麽少,他一個大男人怎麽願意留下來?”

田校長搖頭嘆氣:“一直沒老師願意留在村裏,陸老師想走便一直沒走成。別看陸老師看起脾氣不好,其實心腸好得很。鄉裏每個月發的八百塊工資,他全都交上來做了學生們的夥食費。”

幾人正說着,外頭忽然一聲震天響的怒吼,繼而是小孩子大哭的聲音。

田校長笑了一聲,仿佛習以為常:“肯定又有哪個孩子不好好吃飯。”

陳心悅撇撇嘴:“就算不好好吃飯,也不用這麽兇吧,畢竟只是小孩子。”

說完,她放下碗,謝雨想了想跟上前。

兩人走到前面的樓房,兩個教室此時都鴉雀無聲,每個孩子都正襟危坐,只有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嗚嗚地大哭,面前的桌上灑了半盒飯,陸遠黑着臉站在他旁邊。

“我說過多少次,不準浪費糧食。你倒在桌上的全部吃掉,吃不完,中午不準睡覺,在操場罰站。”

男孩哭得更厲害,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她哆哆嗦嗦拿起勺子,将桌上的飯菜撥回飯盒。

陳心悅看不下去,沖上前大聲道:“陸老師,你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飯菜都已經倒在桌上,這麽髒還怎麽吃?”

陸遠冷冷看了她一眼:“浪費糧食絕不能縱容,這是我教育孩子的方式,不需要你認同。”

陳心悅來了氣,将孩子的飯盒拿過來,牽着孩子往外走去。

謝雨睨了眼面無表情的陸遠,笑道:“你讓我想起我初中時的班主任。”

陸遠那雙黑沉沉的眼睛淡淡瞥過來。

謝雨又道:“他和你一樣兇,我們很怕他,背後都偷偷叫他黑面閻王。”

有聽懂的小孩子,沒忍住噗嗤笑出聲,被陸遠一個刀眼瞥過去,吓得趕緊埋頭不敢再笑。

這個玩笑,并沒有讓陸遠的表情稍稍起一點變化。

謝雨伸手搭在他手臂上:“陳心悅那樣不谙世事的大學生,願意來這裏支教,你怎麽也該憐香惜玉一點吧。”

陸遠淡淡将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不着痕跡地挪開自己的手,朝教室裏的學生冷聲道:“吃完飯的去把碗刷幹淨,回宿舍和活動室午睡,不準備打鬧,被發現罰跑十圈。”

教室裏的孩子們,立刻聽話地魚貫而出。

小孩子天生對老師畏懼,何況是一個兇惡的老師。

謝雨回到後面的廚房,看到陳心悅将剛剛那孩子的飯倒入潲水桶,但倒完才知道,食堂裏已經沒有多餘的飯菜,好在她自己行李中還剩了一包泡面,做了那孩子的午餐。

下午的課堂,謝雨繼續坐在教室後面旁聽,兩個相通的教室中,兩個班級的老師和孩子們聲音相互交錯。但陸遠低沉的聲音,在這一衆嘈雜中,并不算響亮突兀,但聽來卻很分明。

這個男人……

謝雨忽然有點想去坐在旁邊,看看他上課的樣子。

她漸漸有點出神,沒有在關注自己在的這個班級是什麽樣子,反而豎起耳朵聽旁邊的聲音。

直到陳心悅的聲音被一個小男孩舉手打斷:“老師!”

陳心悅放下課本問:“怎麽了?”

舉手的男孩指着旁邊的小同桌:“他拉屎了!”

陳心悅皺了皺眉,似乎有點沒反應過來。那個被同桌舉報的小男孩,看着還不足五歲,忽然哇的聲音哭出來。

陳心悅立刻走下臺,将那小男孩拉起來,她看了眼座位上隐約的濕跡,皺眉吸了吸鼻子,奔潰道:“你要上廁所怎麽不說?髒死了!”

謝雨走過去,看了看情況,道:“天這麽冷,得趕緊給他換褲子。”

陳心悅撅嘴道:“這麽髒!”

“怎麽回事?”陸遠大概是聽到動靜,從旁邊走過來。

謝雨看向他:“這個孩子出了點狀況。”

陸遠幾步走近,看了眼正在羞憤嚎啕大哭的孩子,目光移到他身下,心裏了然,一手将他夾着抱起來:“我去處理,你們幫忙看着裏面,別讓他們瞎鬧。”

陳心悅如釋重負,連連點頭:“沒事,我會看着的。”

謝雨看着陸遠抱着孩子快速走出教室門口,抿嘴沉默片刻,朝陳心悅道:“我去看看。”

陳心悅笑:“這種事情你也要寫進報道?不過也挺有代表性的。”

謝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走出教室。

陸遠帶着孩子進了男生宿舍,門只是虛掩着,謝雨推門而入,他淡淡看了她一眼,沒什麽反應,手上麻利地将小男孩厚厚的褲子脫下來。男孩趴在他腿上,紅着臉不說話。

脫下的內褲上,沾滿了黃色的大便。那氣味立刻散開,謝雨不自覺皺皺眉。

陸遠又看了她一眼,空出一只手,将床下的一個盆拿出推上前:“廚房有熱水,麻煩你幫我打一盆過來,我得給他擦擦。”

謝雨彎身拿過盆,出門迅速打了盆熱水過來。

陸遠很熟練地将男孩的屁股清洗了一番,又給他套上新褲子,最後拍拍他的屁股:“快回教室上課吧,想上廁所舉手給老師打報告,膽子放大點。”

男孩用力點了點頭,怯生生看了眼謝雨,一溜煙跑了出去。

陸遠一手拿起髒褲子,一手端起髒水朝外走:“多謝。”

謝雨靠在門框邊朝他笑:“你自己有孩子?”

陸遠搖頭:“沒有。”

“那為什麽這麽熟練?”

陸遠道:“一年級的孩子剛離家上學,難免出狀況,這種情形不是一次兩次,見多了就習慣了。剛剛這個孩子下個月才滿五歲,家裏在山上,第一次上學,還要住校,出點問題很正常。”

他說完,走出宿舍,來到外面的水管前,開始清洗手中的髒褲子。那水管裏流出來的水有多冷,謝雨再清楚不過。她看到他雙手在水下搓洗,似乎對冷水的寒冷渾然不覺。

她走上前一步,站在他身後問:“你普通話說得很好,不像是這一帶的人,你從哪裏來?”

陸遠低頭洗着衣服,半響才輕描淡寫回答她:“山外面。”

“山外面哪裏?”謝雨繼續問。

陸遠沉默片刻:“不重要。”

“我來你們這裏采訪,希望能知道這裏所有老師的資料。”

“你不用采訪我,田校長在學校二十多年,他才值得你報道一下。”

“校長我當然會專門采訪,但我要做一篇深度調查,也需要采訪這裏的老師,包括剛來的兩個志願者,還有你,這樣才全面。”

“不用,你可以當我不存在。”

謝雨笑:“你這麽大一只,我沒辦法當你不存在。”

陸遠不再理會她的話,将手中的幾件褲子清洗幹淨,晾在門口的繩索上。做完後,轉頭看了眼謝雨:“我去上課了,你自便。”

謝雨含笑看他:“那我晚上去你宿舍采訪你。”

“我說了不用。”

“我也說了我想采訪你。”

陸遠露出不太耐煩的神色:“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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