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林詩音與林音

少年只是淡淡地瞥了這位不請自來的陌生少女一眼，并沒有回答。

他的眉很濃、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縫，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臉看來更瘦削。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一臉冷漠，一副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的樣子。

林音見對方不出聲，笑容更深了，看向了對方的劍。

嚴格說來，那實在不能算是一柄劍，那只是一條三尺多長的鐵片，既沒有劍鋒，也沒有劍鄂，甚至連劍柄都沒有，只用兩片軟木釘在上面，就算是劍柄了。

但林音知道，就是這把不起眼的劍，在少年手中卻能成為人人懼怕的利器。

只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就是這麽一個少年，卻在之後因為那武林第一美人而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

林音召回思緒，一開口就直逼主題：“你想要救李尋歡麽？”

阿飛這才正眼瞧這位少女。他開口了，聲音淡淡的、冷冷的：“是又如何？”

“是的話我就幫你。”林音兩三步蹦跳着走上前，聲音清脆，“我正好受人之托，救他一回。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告訴你他現在的處境如何？”

若是旁人的話，突然遇到這樣子上趕着要幫自己的人，必定會心生懷疑。而少年只是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一點頭，道：“好。”

林音滿意地笑了笑，給出了自己的情報：“田七那幫僞君子已經已依從心眉大師的主意，決定将李尋歡送到少林寺去……當然，其實少林寺裏面也一團亂，他們這樣子只是想要致李尋歡于死地啦！”

阿飛倏地一下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林音喊住了他：“你要去哪裏？”

“去救人。”

林音笑了。他本來就是個笑容很好看的人，此時易容的樣子更添了三分嬌俏：“我是因為李尋歡的親人所托，救他一次。你和他非親非故的，又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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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飛默然半晌，緩緩道：“李尋歡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并不多，像他這樣的朋友更找不出第二個，他若死了，這世界就無趣極了。”

“你對他的評價真是高，對世界的評價真低。世界會哭的。”林音搖了搖頭，嘆息道，“可惜了。”

阿飛并沒有去問他為何說可惜，他已踏門出去。

“你現在去，只是會中了他人的埋伏而已。”林音站在原地，說道，“我若是你，我可不會那麽傻地現在去。”

少年置若罔聞。

林音換了個話題：“喂！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這次站住了腳步，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認得我的人，都叫我阿飛。”

林音滿意地一笑：“那你姓什麽呀？”

阿飛道：“我沒有姓！”

“這樣啊……”林音眼中劃過一絲狡黠，悠悠道，“看着你在沈家祠堂呆着，我還以為你姓沈呢。”

阿飛頓住了，他回過頭來，像是第一次發現這位少女似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她。

“啊，對了，江湖規矩，我該做自我介紹。”林音一拱手，帶着些許俏皮眨了眨眼，“真巧呢，你叫阿飛，我叫小花……只不過我比你略好些，我有姓，我就姓沈。”

阿飛像是見到什麽妖怪似的，瞳孔都放大了，目光緊盯着對方沒有挪開，全神貫注的。但是他也沒有問問題，就好像是被人點住了穴道一般，呆呆地站在那裏。

林音這次的目的已經達成，他不再逗留，而是輕笑着施展了輕功跑遠了。

他挖好了坑，第一步是……跑回家吃飯。

龍小雲看到這麽一個和林仙兒姿色幾乎不相上下的少女到家裏來，第一反應是戒備，第二反應是誤以為父親出軌的憤怒，接着是擔憂自己母親想着是不是殺李尋歡之前該想辦法弑父……

然後他就看到這個少女露出了經常從親爹臉上看到的表情，以及那熟悉的聲音和口氣——“臭小子，給你的秘籍練會了麽？有時間在這裏玩？”

龍小雲當場就“=口=”了，他小心翼翼道：“父、父親？”

“叫親爹也沒有用。”林音瞥了對方一眼，然後看向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林詩音，笑着小跑過去，聲音瞬間變回女音，還朝對方抛了個媚眼，“詩音，這是我最終确定的模樣，你看我好不好看？吾與林仙兒孰美？”

林詩音一臉無奈，卻也好脾氣地用哄小孩玩的口氣回道：“你最好看了，來，去把易容去了，洗洗手，可以吃飯了。”

在一旁看着的龍小雲表情都要碎裂了。

他決定之後再也不懷疑父母感情了！自家父親這樣子母親還對其不離不棄絕對是真愛啊！

林詩音把人打發走之後，目光落在龍小雲身上，笑容裏帶着些許慈愛，朝對方招招手：“小雲，過來。”

龍小雲一副乖孩子的樣子奔入她懷中，嗔道：“娘親！”

“你父親就是愛玩了一點，但是他本性不壞，武功也好，你跟着好好學便是。”林詩音拿出帕子擦了擦對方額上的汗，頓了頓，遲疑道，“你父親說讓你改姓林……你是否願意？”

“嗯？林？不是王麽？”

林詩音頓時笑容都變得虛浮了幾分，心中對王憐花暗道了一聲抱歉，幹笑幾聲，道：“因為你父親當時跟我說的姓名就是林音，而且他自覺得那麽多年都是我在照顧你，便讓你跟我姓……”

龍小雲覺得自己父親當年化名林音一定是為了泡母親，所以他很輕易地接受了這麽說法，一點頭：“母親說什麽便是什麽吧。”

至于自己母親說的本性不壞……呵呵，他不是沒聽說過王憐花的大名和事跡啊……不過聯想到林詩音說自己也是個好孩子，龍小雲自然而然地就略過了這個話題。

啊，不對，現在應該改名叫做林小雲了。

林音換上自己的日常裝束，去了易容，一家人吃了飯之後，他興致勃勃地帶着自己的便宜兒子去看熱鬧了。

“走，小雲，爹帶你去看戲。”

然後，一大一小兩人就潛伏進了興雲莊。

“爹，這是一出什麽戲啊？”

“龍嘯雲勾結他人誣陷李尋歡是梅花盜，李尋歡百口莫辯。你看，連少林寺的心湖大師和鐵笛先生也出馬了。不過他的朋友來救他了……你瞧，就是那個穿着單薄的少年！”

“這擺明了就是一場埋伏嘛。”林小雲的腦子轉得很快，雖然他只有十歲，對陰謀詭計的直覺和安排一些大人都要自嘆不如，“那個少年一定之前就來過但是沒成功，這次就有人專門針對他了。至于李尋歡麽……他自找的，他的武功的話自己一定能逃出去吧，還留在這裏恐怕是害怕牽連龍嘯雲……我真的不能理解這種人是怎麽想的。”

“我也不能理解。”林音嘆了口氣，摸了摸身旁孩子的頭，“不過你娘跟我說了，他好歹是你表舅，雖然之後不得勁，對你娘還是很好的……讓我去幫個忙。”

林小雲頓時心裏不舒服了。

他覺得這個表舅真讨厭，在之前就無形中破壞自己的家庭，現在找到了親爹一家團聚了，他還陰魂不散。

“所以我們只要保證李尋歡活着就好了。”林音繼續看戲，悠然道，“看啊，那位少年雖然厲害，卻不通人情世故，戰鬥中必然要吃虧的……啊，他走了。”

“爹，你是讓我來學習經驗的麽？”

“不，我只是帶你來看熱鬧而已。”林音神秘地笑了笑，“現在，讓我們去會一會你的阿飛哥哥和林阿姨。”

阿飛哥哥？林小雲眉頭一皺，剛想問，就已經被林音抱着走了。

他将疑問暫時放下了。

因為……他怕萬一問話惹得自己親爹不高興了，對方一耍脾氣将自己丢下了，然後要自己走回去。

這種事情，這位親爹是一定幹得出來的。

而另一邊，阿飛正在逃，用雙手逃。

他的腿雖已手上不能走,他的手卻同樣有力。

但他也知道自己是走不遠的，這一片白銀般的雪地，就是他致命的對頭，他已無力消滅自己

在雪地上留下來的痕跡。田七他們遲早都會追上來的。

何況他此刻喉頭又已感覺到一陣陣血腥氣，他雖然在勉強忍耐着，但這口血遲早還是難免要

吐出來。用不着別人來追，他自己已支持不了多久。

他只想見李尋歡最後一面，告訴李尋歡他已盡了力……

然而，在這種關頭，他忽然想到了那位自稱姓沈的笑容明媚的少女。

他知道對方長得很好看，就跟昨天他從梅花盜手中救下的那位武林第一美人一樣好看。對方說她姓沈……是不是在暗示什麽？他不知道，也不敢問。

他母親死了之後他就沒有親人了。

那位少女如果說的是真的，也許她可以救得了李尋歡呢？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而在此之前，他依稀看到一個身影向他撲來。

林音找到林仙兒的時候，對方的床上躺着重傷昏迷的阿飛。

林音直接就這樣子闖門進去，大大方方地環視了一下周圍，然後清冷的目光落在了坐在床頭的那位絕色美人身上。

林仙兒看到來人，先是吓了一跳，打量了對方一番之後，一瞥跟在男人身後的小孩，立馬站起來笑意吟吟地上前，聲音妩媚入骨。她喚道：“姐夫！”

“林阿姨可不要亂認親戚啊。”林小雲皺眉道，“我爹的脾氣不好，你可不要惹怒了他。”

林仙兒眼波流轉，上前了一步，有意無意地靠近了林音：“那可糟了，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姐夫，拿不出什麽見面禮……”

“還需要什麽見面禮啊。”林音語氣輕柔，上前捏住對方的下巴，“這裏不有最上乘的見面禮麽？”

林仙兒一怔，随即臉色變得緋紅，看起來嬌嬌怯怯，讓原本的美貌更添了幾分風情。她一點都沒有擋着別人孩子面勾引孩子的爹的尴尬，這只會讓她更加興奮，即使對方的手力道很重，捏得她下巴生疼，她臉上的笑容反而更盛。

林小雲用憐憫的眼光看了這個女人一眼，然後別過了頭，嘆息了一聲。

如果此刻自己的爹還是龍嘯雲，他一定覺得對方把持不住了。而現在站在眼前的是曾經易容成女裝在他母親面前撒嬌硬是要母親說他比林仙兒好看的親爹……

他已經看到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