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翌日旭鳳醒來,潤玉早已不知蹤影,輝兒四仰八叉地躺在他身邊,睡得正香,還發出小呼嚕聲。旭鳳發了會兒呆,突然想起什麽一般摸了摸潤玉的床鋪。
體溫都散盡了,看來潤玉早就起床了。
哥哥起床了,卻沒有叫我。旭鳳心裏有幾分沮喪,輝兒在夢中砸了砸嘴巴,旭鳳氣不打一處來,把臉埋進它小肚皮上一頓亂揉,輝兒嗚咽着醒過來,委屈地叫了幾聲。
潤玉正在院中練劍——自他使了個巧法将璇玑宮內的仙侍連帶荼姚的眼線都攆走之後,他便也能在院中自由的修煉了,聽見狗崽尖叫,忙提了劍進屋查看。門一開,頓時就萌得不知如何是好:旭鳳跪坐在床上,正和輝兒玩得起勁,他不停地試圖去摸輝兒的頭,輝兒則仰頭去舔他手心,旭鳳不給舔,手擡得高了,輝兒就急得伸出前爪去夠,可他還小,也不會站,一不小心就朝後仰倒摔個屁股蹲兒。
旭鳳哈哈大笑,趁機抱起小狗把臉埋進短短的小黑毛裏吸了一口,輝兒劃拉着四肢掙紮無果,只能扭頭去舔旭鳳的臉,一狗一鳥玩得不亦樂乎。
潤玉見了不由得一笑,入睡前積攢的些許悵然都散了不少,他将劍化了,走到床邊坐下,輝兒叫了一聲,掙脫旭鳳的懷抱竄到潤玉身邊,潤玉一邊用手指梳着他的額頭,一邊關心道:“昨晚睡得好嗎?”
旭鳳愣了一愣,突然大力點頭——其實他睡得不好,半夜下身那個地方又變得硬邦邦的,“久病成醫”他也算對自己的毛病知道了幾分,曉得再不做點什麽就要尿床了,連忙下床到院中溜達了幾圈,這才消了,回到床上,可不多一會兒,聞着潤玉頭發散發的瑩瑩香氣,他竟然又……
于是愣是折騰了大半宿,一大早起來口幹得厲害,一開口發出的聲音砂礫一般,把他自己吓了一跳,潤玉笑笑,替他倒了杯茶水。
茶水溫潤,解了他的渴。旭鳳湊過去,把頭放在哥哥腿上,只聽潤玉又問道:“昨夜聽你翻來覆去,可是長鳳翎又痛了?”
若換了從前,旭鳳是一定要大呼其痛,裝慘賣乖,引得哥哥心疼的。可這日他偏不想這麽做,他心道:我可是個經歷過風霜的大神仙了!怎麽能喊痛呢?于是便道:“不痛不痛。”他又想起睡前兄弟二人談話時,潤玉似乎有些不快,猶豫着道:“哥哥,我……”
他正想再分辨幾句,說自己最喜歡的人就是潤玉,無論如何也不能将鳳翎送給別人了,若要送給別的不相幹的人,他還寧願折了它。可話到嘴邊忽覺一股力量耕在喉嚨,叫他開不了口,他這才想起自己和緣機擊掌三下為誓,他不能對潤玉說自己的心意,只能等潤玉對他說。
他此刻才覺得有些犯難,因為他這個哥哥樣樣都好,只是不愛表露心跡,旭鳳從未聽過他說喜歡什麽。
心思閃動間,他開口道:“哥哥,你喜歡花嗎?”
潤玉不疑有他,一邊随手梳理弟弟的烏發,一邊随口道:“嗯,喜歡呀。”
“喜歡什麽花呀?”旭鳳又道,“我母神最愛牡丹,你喜歡嗎?”
潤玉垂下眼睛,“牡丹國色天香,自然是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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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海棠呢?”
“海棠嬌豔,也喜歡。”
“那杜鵑、月季、山櫻呢?”
“都好,都喜歡。”
“那我呢?”
“你……”誰想潤玉心思轉念極快,馬上聽出不對來,可他聽是聽了出來,答卻答不上來,一時卡主騎虎難下,偏旭鳳大膽,也不在意被人拆穿,翻身坐起,跪坐在床上急切地道:“說呀,我呢?”
“你……”潤玉看着他那一雙殷殷期盼的眼睛,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在人間是對旭鳳起過愛慕之心的,可那是在人間,如今他已經回到了天界,莫說旭鳳還是他弟弟,就以旭鳳的年紀,他也說不出那句“喜歡”來。潤玉卡了半晌,輕笑道:“你是我弟弟,血濃于水,我當然是喜歡的。”
若放了從前,旭鳳聽了這話就該滿足了,可他今日偏滿足不了,仿佛真是個大神仙了,已經說得出他和潤玉口中的“喜歡”的不同來了,他坐在自己腿上,沮喪地嘟囔道:“你就會敷衍我,我要聽的不是這個。”
“那你要聽什麽?”
“我要聽——”旭鳳道,“我要聽我在人間對你說過的那些,潤玉,我想……”他正要說“我想同你在一起,就像人間的老爺夫人一樣”時,忽覺一陣劇痛從腹中傳來,也只是轉瞬即逝——他立過誓言,雖還不是上神,可也是要受天道約束的。
潤玉看着他語塞,還以為他是說不出來了,心中松了口氣,露出些笑容來,旭鳳見了,有幾分急幾分氣,心道,見我不說出來,他竟這麽開心!說着人間時那些和潤玉争個上下分明的心又蘇醒過來,他開始挖空心思琢磨如何讓潤玉說出喜歡自己。
兄弟二人各懷心思,在璇玑宮随便用了些清淡早點,兩人便出去散步玩耍了,一路上旭鳳少不得多有癡纏,時不時就要牽袖子抱腰,潤玉頗感負擔,屢屢借故躲開,兄弟倆争得好不熱鬧,卻不知遠處有及雙眼睛将自己收入眼底。
丹朱笑道:“這兄弟倆感情真是好,兄長,你看是不是和我們小時候一樣?”
太微點點他,道:“旭鳳這耍賴勁兒,倒卻有幾分像你。”說罷望向那兄弟倆的目光中帶了幾分深意:旭鳳一團孩氣,不停地撒嬌癡纏,和小狗輝兒向潤玉争寵;而潤玉卻是君子端方,已然有了長大成人的穩重味道。這兩個兒子,旭鳳是出身尊貴、天賦極高不假,可潤玉老成持重,溫柔乖順,才是他最理想的兒子,既可做他袖口金邊,必要的時候又能是他手中一把利劍——天帝長子與水神長女定下了婚事,這便是他對付天後母族的一柄神兵利器。
一旁的丹朱聽不出所以然來,荼姚聞言笑道:“難道陛下沒有調皮的時候?旭鳳身子強壯,自然活潑好動些。”其實在她眼中,嫡子這般纏着庶子實在是大大不成體統,她已經絮叨了旭鳳近百年,旭鳳就是不聽。
需得想個法子将這兩人分開。荼姚心道,該如何做呢?
正所謂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這時太微忽然道:“玉兒也大了,人間也歷過劫,該任任神職了。”
任神職,普通神子是不行的,必須要承受天雷、飛升上神,太微此言就是要令潤玉飛升之意?荼姚想想,道:“陛下此言甚是,但玉兒不足萬歲,修為資質尚弱,若是此刻飛升,怕受不住天雷加身。”
太微不以為意,龍族天生就自愈力極強,自己更是打出生就帶着修為,潤玉是他的兒子,又怎麽會是庸才?他道:“玉兒可否擔得大任、飛升上神,諸卿家說呢?”
這天家閑游,本就有些近臣随侍,但這些人個個都是幾十萬歲的老人精,之間太巳仙人默不作聲、武曲星做冥思苦想狀,老君轉頭撲起了雲化得蝴蝶……正僵持着,忽聽一人道:“大殿身份貴重,擔任神職是遲早的,天後愛子心切,怕天雷降下害了大殿,也是舐犢情深。”
衆人看去,見竟是緣機仙子,有人疑惑道:“她怎麽來了?”
原來仙子職位雖重要,可到底也是文職仙官,在以武為尊的天界向來是說不上什麽話的,不知怎麽的卻混在随侍天後天帝的人當中了。又有人低聲道:“月老邀的罷。”
大家相視一笑,不再多說。
緣機見衆人議論,也不錯目,又見天帝和天後都向她望來,知道二人都在等她下文,看是否對自己有利,她便繼續道:“其實先前大殿人間歷劫,小仙亦有從旁觀看照護,在小仙看來,大殿蕙質蘭心,是個上佳之才,可惜缺乏歷練,心思也單純,現在任神職,只怕不妥。”
此話先把潤玉吹了一遍,全了太微的虛榮心,又圓了荼姚的意思,帝後兩人都十分滿意,天後道:“既如此,那不如就先放一放。”
太微道:“玉不琢不成器,他越缺乏歷練,就越該給他些磨煉。”
緣機心道,磨煉可真不少了,您這兩個兒子生在這樣的人家,就夠磨練了,磨大勁兒了,将來一個兩個都是不合心意就入魔,六界随手滅着玩兒的主。
此話可不敢說出來,她笑道:“小仙聽說,陛下年幼時,先由先天帝許了天、人兩界的領地,萬年之後自然成材,不如……”
荼姚聽了,搶先一步道:“此法甚好!”她正愁沒法把潤玉和旭鳳分開呢,只是也不能給潤玉太好的領地,以免他培養起自己的勢力來,将來給旭鳳添麻煩。
不讓他培養勢力,說起來容易,可潤玉屬水,又有一半的洞庭血統,這些年水族被鳥族壓制,明面上是誰也不敢聯絡關心他這昔日的太湖遺孤了,可只要給他們一點機會,這些蝦兵蟹将肯定會像聞到了臭腥氣一樣鑽出水面來。而這天下,又有哪裏一點兒沾不到水系呢?
她縱橫天界多年,做天後前已是火神,心思轉得極快,太微還未置許可,她已經開口道:“陛下,不如就将‘北辰仙境’賜給玉兒吧。”
諸仙聽了,神情都是一凜,就連太微,都是有些怔忪:這北辰仙境,是太微年少時親自開辟的一處仙境,是他自創的一方天地,內有天地萬物、山川河流,但太微年少時性情亦有些偏執,他不喜陽光,所以北辰仙境只有黑夜,他也不喜歡有聲音打擾,所以北辰仙境內什麽生物都沒有。
那是一處真正的死域,萬籁俱靜,花開無聲,水流無聲,天邊的風起雲湧,亦是悄無聲息的。
好好一個人到了那,不給憋瘋了?
可這卻正中荼姚下懷,仙境之內水系自成體系,潤玉去了,除了他別的人一個也無,他縱有通天手眼,也聯系不了母族。
這可把一旁的月老急壞了。
“玉娃還小,那處怕是太孤寂清冷了些吧!”他說道,其實是他這大侄子生得日漸風流美貌,他已經摩拳擦掌拉了十來位仙子,上到百萬歲的太陰神君,下到太巳剛出生的女兒邝露,他都已經安排了一番,要叫潤玉好好嘗嘗仙界情愛的滋味,這突然支使到鳥不拉屎、不對,連鳥都沒有的地方去,還愛個屁啊!
荼姚道:“玉兒老成持重,些許孤寂對他不算什麽,何況他本就不愛和人來往,這幾日足不出戶,非得旭鳳拉他他才偶爾出門一趟,北辰仙境正和他胃口才是,何況那裏是陛下親手所創,萬物運行法則于天界稍有不同,更容易修煉。”她說罷,朝天帝拱袖求道:“陛下,臣妾鬥膽,替玉兒求取北辰仙境為領地,待他千年後歸來,便正好可任夜神一職。”
她一番說得比緣機方才還要滴水不漏,太微也說不出反駁之言來,何況他想想,也覺得潤玉資歷尚淺,不妨修煉一番,那北辰仙境是自己的領地,亦是世上最适合龍族修養之處之一。
但他不願當着諸仙的面應了荼姚,便說道:“此事說到底是玉兒的事,他大了,也該自己拿主意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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