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封印虛無界那日旭鳳死裏逃生,其後當着衆将的面帶着潤玉消失在人前,此時方是申時,一日過半的時候。
這兩人消失去了哪裏,倒不難猜到,衆将在燎原君的指揮下收拾了戰場,又輕而易舉地殲滅了剩餘的小股叛軍,回到營地時只見統領所住的主帳簾門緊閉,從中傳出隐隐約約像是喘息低呼、身體撞擊的響動。衆人一時好奇,互相使個眼色跑去偷聽,還沒聽出個子醜寅卯呢,就聽有人低低說了一聲:“旭鳳……”
那聲音有氣無力,像是被折磨得人都快散架了才能發出的動靜,衆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成了親了當下了然,沒成親的也看過幾本風月畫冊、有過幾段露水情緣,只有少數幾個紅了臉,想,這是幹什麽呢?
又聽一人輕笑着,斷斷續續道:“寶貝兒,別怕……”
說着便什麽也聽不見了,只怕是帳中人施了個消音結界。
“這個狗!”大家笑罵一聲,散了。
行軍打仗不是一日兩日,衆人各司其職,該輕點傷員的輕點傷員,該記錄戰功的記錄戰功,另有人自行去備酒水飲食,預備慶祝一番,只有燎原君心細如發,偷偷跑去燒了些熱水。
……總歸用得上。
結果這一大桶熱水,被燎原君用靈力燒着,涼了燒,燒了又涼,足足加熱了六個時辰,衆将熱鬧過了,都開始抱着酒壺躺在營地空出看星星看月亮聊理想聊人生了,那時約莫是醜時,旭鳳才走出營帳。
他只穿了裏衣,兩襟草草合上,還能看到大片胸膛,他晃悠出來,臉上還帶着止不住的笑意,走起路來一副還在做夢的樣子,跟踩在雲朵上也沒差了——他晃悠出來,找到燎原君讓他弄點水,自己要燒。
“屬下都燒好了。”燎原君趕緊說,仗是打完了,靈力也不是這麽浪費了,只求這位祖宗趕緊把洗澡水拿走去用。旭鳳聽了把眼一瞪。
“誰讓你燒的,拿去晾涼。”他沒有一點不好意思,“我要親自燒。”
……神經病吧!!!!!!燎原君肚子裏大罵,誰知道旭鳳話鋒一轉:“算了,別涼了,分給大家洗洗,別一個個成天臭烘烘的。”
這可真是娶了媳婦兒了,口氣都和從前不同了。從前這位殿下雖然屁事也多,但好面子,随軍作戰可不好意思提什麽要洗澡要沐浴的,臭就臭着,也沒見他逼逼過,這是真來了靠山了,都能嫌兄弟們不好聞了!燎原君十分無奈:“您從前可沒說過大家臭烘烘啊。”
旭鳳臉皮一繃,竟有幾分羞澀:“那不是,不好意思嗎?”他說着笑起來又帶上了幾分少年人的狡黠:“哭鬧也得沖着會心疼的人啊。”
燎原君肅然起敬!沒想到沒想到,當初都是一起閱讀《愛情寶典》的光棍,這貨居然成長的如此迅速,有這份玲珑心竅,假以時日,帝位……
“哎,別光聊天啊,水呢,打水去啊,我還等着親自燒呢!”
……
算了算了,瞎想什麽呢。
只是還有最後一事要請教:“明日可否要接見衆将?還有,那永留鎮的鬼差已經扣下,險些被他壞了大事,可否要審訊一番?”
“要的要的,但別太早!”旭鳳道,“我兄長累了,要他多睡會兒,你跟他們都說一聲,明天白日誰也不許高聲喧嘩。”
……狗。太狗了。燎原君領命,自去打水不提,旭鳳在營地空出弄了口鍋,親自掌火燒水美滋滋。
他是真的美,花了整整一年功夫,軟磨硬泡、花樣百出,終于叫他把鐵石心腸的冰山美人磨成繞指柔的一潭春水,事實證明,他的計劃并不是紙上談兵,是可行的!下一步,就是……
他突然不願意想下去,哼着的小調也停了,臉上的笑也消失了。
他的思緒一瞬間變成了空白,似乎一腳踏空了,只能一直往下落、落、落,下一步該什麽了來着?
啊,想起來了。火星蹦到他手上,将他的袖口燒出一個小洞,他心不在焉地以手撚去,心思全沒在這上頭。
按他計劃,待取得了潤玉的真心,就下一步就該糟蹋這真心了。要把它扔在地上,讓它蒙灰,讓它無人搭理,還要踩兩腳,就像當年潤玉對他的那樣。
虛妄山上,他是真的痛,也是真的傷,血沒流多少,淚都要流幹了。
怎麽能讓潤玉就這麽輕輕松松地逃過一劫?非要他也痛一痛才算公平。
可是……
旭鳳轉念一想,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緊皺的眉頭一下子就松了。
哎呀,我忘了一件大事!
忘了跟潤玉确認心意了!潤玉雖然和他睡了,可還沒親口承認喜歡他,那就是還不算嘛!得了得了就這麽回事,不想了不想了,明天問過再說。
他的笑容重新輕松起來,又開始哼着小調燒水了。
不過片刻,水燒熱了,他又弄來大浴桶,潤玉愛水,可能會想多泡泡。幹完這些,他才小心翼翼地湊上榻去,榻上那人猶在安睡,只見黝黑光亮的獸皮上,躺着個不着寸縷的美人,一頭烏發像雲似的散着,有的發絲落在肩頭,襯得他更加雪白幹淨,只是這一身的痕跡,實在有些叫人情難自禁。
旭鳳站在床邊,呆呆地忘了一會兒,又忍不住伸手去摸潤玉的臉,挺直的鼻梁和溫潤的唇線,潤玉睡得不踏實了,側了側身子,眼睛睜開了一條縫,聲音裏還帶着盛情過後的懶散和滿足,比往常聽起來似乎要熱一些:“怎麽了?”他一邊說,一邊将旭鳳的手拉着,覆在自己臉上,大概實在是累慘了,眼睛又要合上,旭鳳摸着那張生動柔美的臉,心念一動,俯身将吻落在潤玉嘴唇上,親了又親,還是不夠。幸而還惦記着好不容易燒好的水,吻罷了,他低聲道:“玉兒,我燒了水,給你洗洗身子……”
潤玉“嗯”了一聲,身子沒力起不來,旭鳳掀開被子,抱着他進了浴桶,讓他坐在自己身上,潤玉便摟住他的脖子,似是又要睡去,忽而又在旭鳳耳邊問道:“你叫我什麽?”
旭鳳臉一紅,不敢造次,老老實實地道:“兄長,兄長,我叫你兄長,有什麽不對?”
“我方才聽到的似乎不是這個。”
“你聽錯了。”
“嗯。”潤玉也不糾纏,摟着旭鳳的脖子,将下巴放在潤玉肩頭,半夢半醒地又坐了一會兒,手下意識地玩着旭鳳的頭發,像是小孩子摸到了讓他安心的東西——旭鳳被這想象逗笑,燒水時那些想法早忘到了九霄雲外,潤玉玩他的頭發,他就任由潤玉去玩,自己也慢慢撫摸賞玩這具身體。
潤玉不像他長年作戰,身上并沒有那麽多疤痕,後背光潔得像上好的珍珠,可唯獨就胸口有一處疤痕,那疤痕還不是一道,而是數十上百道,糾纏在一起,醜陋得刺目。旭鳳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沿着潤玉脊柱的凹陷滑動的着,突然問道:“兄長,你胸口的疤是怎麽回事?”
潤玉“嗯?”了一聲,旭鳳騰出手來在他胸口一點,潤玉猛地驚醒過來,朝後退去:“別碰!”他眼中在那一刻投出警惕和防備的神色來,把旭鳳吓了一跳,但随即他就軟下神情,叫旭鳳以為方才見到的只是燈火昏暗産生的錯覺。
“我小時候頑皮,許是不小心磕了碰了。”潤玉笑道,“我也不記得了——別看了。”
他說着将長發攏到那一側,将傷疤擋住,旭鳳有些後悔——潤玉此刻似乎是不願意回到他懷裏來了。
可他心裏仍有疑惑:潤玉或許不知,這疤痕如何,是碰傷摔傷,還是利器有意割傷,是完全不同的,旭鳳一眼就能認出潤玉胸口的,絕非他口中所說的什麽碰傷,到更像是有人用刀反複剜肉留下的切口。
堂堂天帝長子,被人剜肉,還不止一次……他想着想着就打了個冷戰,不可能的,想什麽呢。
想到這裏,他便暫且丢開此事,不再提及,這便是天帝二子性格的另一處不同,一件事若是得出了匪夷所思的結論,旭鳳會循着原先的思路想下去,若是結論違背常理,那就應該是推導的過程出錯了;潤玉卻對自己的結論深信不疑,若是違背常理,那便是常理有誤,應當挑戰常理——他二人思維方式不同,形成了不同的處事方式,便有了日後截然不同的選擇。
倒也正常。
衆将得了燎原君的口令,都心領神會,原是打算讓小兩口多睡一陣,至少要到辰時才去叨擾的。奈何軍令不等人,天帝派下使者,要旭鳳速速将戰況上報,大家雖然心裏頗有微詞,可也不好說什麽,只好拿着使者密令去找旭鳳。
旭鳳倒也醒了,穿着裏衣坐在床邊看兵書,見衆人來了,還笑道:“做什麽來了?”
衆人互相看看,都覺得他這笑容實在太過礙眼了些:旭鳳生得俊美無俦,但三千年來和他們混在一處,再美的一張臉也看不出不一樣了,此刻只覺得他笑得太燦爛太滿足,一副歲月靜好江山在手的樣子,真是煩人啊!破軍星君道:“報!方才……”
“噓!”旭鳳比了個手勢,“別大喊大叫的,輕聲。”他指指一旁榻上,還有一人睡着,臉被旭鳳擋了,衆人只能看見一床被子,微微的起伏着。
“……”衆将只得輕聲細氣,把事情講了,旭鳳聽了點點頭,正要開口,忽然他身後那床被子動了動,衆人眼睜睜看着被子裏伸出一條雪白的胳膊來,正好摟住旭鳳的腰,像是在撒嬌一般。
旭鳳老臉一紅,捉住那只手,輕聲道:“乖,我有正事。”那只胳膊的主人大抵本也沒清醒,一聽這話頓時不動彈了。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衆将大氣都不敢出,盡量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旭鳳平靜地把那人的胳膊塞回被子裏——期間潤玉一直裝死,想必已經羞憤得快要自盡了——回過頭道:“你們從前說這鬼界瘴氣重,早上起來看不清這事兒,現在解決了嗎?”
衆人撥浪鼓化身,慌忙搖頭:“沒解決沒解決。”
旭鳳笑笑:“那就是還瞎着呢呗?”
“瞎着呢瞎着呢。”大家趕緊說。
“瞎着不回營呆着,出來跑什麽?”旭鳳聲音越溫和,大家越毛骨悚然,趕緊一溜煙兒跑了,旭鳳這才滿意。
潤玉:“……”
他實在哭笑不得,又免不了還要多問幾句:“旭鳳,我們的事,會不會有人說出去?”他現在算是徹底清醒了,思緒也恢複了往日的警惕,免不了有些後怕擔憂,覺得自己一時沖動,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和旭鳳走了,還是被旭鳳抱走的,簡直等同大庭廣衆承認了一樣,若是軍士中有天後的耳目……
旭鳳看他神色晦暗不明,心思一沉,問道:“你後悔了?”
“沒有!”潤玉道,“我怎麽會?”昨夜雖說不理智,可兩人抵死纏綿,也算解了他一千多年的渴,他是擔心,但不是後悔。
旭鳳心裏難受,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你放心,沒人敢說出去,你要是後悔了,這事兒就當做一個秘密,我絕不……”潤玉湊過來,将他的話堵在口中。
一吻罷了,旭鳳得了便宜居然還賣乖:“你想反悔随時說啊,我這赤焰軍上下是絕對不會走漏半點風聲的。”
潤玉無可奈何,只得姑且信了他這話,走一步算一步好了。如今他和旭鳳已經有了這樣的關系,從前的一些打算便都不好使了,免不了重新籌措,他正思索着,把今後的幾種局面歸得七七八八,旭鳳不知何時出去了又回來,端了個托盤,上面放了一些早點,其中有碗看不出東西的玩意兒,黏糊糊、紅紅的,旭鳳端到床上,笑道:“兄長吃點東西。”說着端起來就要喂給潤玉吃,潤玉躲閃不及,吃到嘴裏,甜得齁人。
“這是什麽?”
“紅豆粥呀。”
“粥怎麽這麽甜?”
“甜嗎?”旭鳳嘟囔道,“可我聽燎原君說,粥裏加一點紅糖是很好的,兄長,我特意加了五勺!”說着還挺得意的樣子。
潤玉:“……”這小笨蛋怎麽回事,是他同父的弟弟嗎,這話裏槽點太多,不知從何說起了!
可他又覺得這樣的旭鳳實在可可愛愛,忍不住逗了一句:“那你自己嘗嘗。”
旭鳳嘗了,心情複雜:“……兄長不要喝了。”
“戰地艱苦,怎麽好浪費?”
旭鳳哭喪着臉,端起碗把那碗紅豆粥一勺勺喝了,他越哭喪着臉,潤玉越覺得好看可愛,等他喝完,忍不住又想過去親他一下,卻忽聽旭鳳在此時問道:“兄長,你對我……是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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