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剜心賊(四)

李家小姐死而複生了。

第二天一早,風橪就前往李家莊,結果剛一進門就被李家上上下下的人簇擁起來。

李家夫婦緊緊的用力握住她的雙手,感激涕零道:“真是謝謝你啊,大師您真是我家的福星啊。我家亭玉她,她,她複活了!這都是您的功勞,沒有您的話,我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您,您是我們的恩人啊,酬金絕對不會少的,要不,我們一起吃個飯?”

風橪一臉懵的看着這上上下下幾百號人,一下子沒轉過神來,嘴張合了幾次,這話還沒說出口,人就被扭送進了中庭。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被幾個人推着往前走,突然間腳就被絆了一下,險些摔倒的那一刻,她恍惚間,看見了一身粉色羅裙。

羅裙的主人姿态翩盈,步履輕緩,擡步優雅,一身淺粉色紗衣綢緞穿在她身上,舉手投足間,仙氣自溢。

幾日前,這女子還一臉蒼白的躺在床上,了無生氣,如今已經臉色紅潤,可以自由走動,與之前相比判若兩人。

“你,你不是——”風橪唐突的擡手指了下那女子,随後李亭玉轉過身來,沖她莞爾一笑,道:“多謝這位除妖師出手相救,如今我已經好多了。”

風橪方才還對這事半信半疑,如今卻已見到了真人。

她将信将疑的看了李亭玉一眼,眉目舒展開來,若有所思道:“如今你沒事,便好。”

她東張西望着到處看了幾眼,四處巡睃一輪,确定沒有濁氣存在,再向李亭玉投去目光,波瀾不驚地瞥了李亭玉一眼,對方沖她輕輕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真奇怪。

沒有心的人,怎麽會死而複生。

莫非是——?

風橪被李家人圍着寒暄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抽出了空,她拿了錢袋後就趕忙逃脫出來,片刻不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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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風橪沉重的呼出了一口氣,擡手撫了撫心口,鄙夷的撇撇嘴,心想:好家夥,差點就被困在裏面出不來了。

可算是出來了。

她手裏拿着除妖棍,邊吹口哨邊往前走,走出了不遠路後,看見面前一道黑影猛的一閃,落在她的面前。

她略一勾唇,很快便收斂了臉上的表情。

來的正是時候。

“呦——”風橪刻意拖長尾音,眉梢浮起淡淡嘲諷,聲音清淺平淡:“這不是大名鼎鼎的靈幽谷的高貴除妖師嗎,你怎麽會過來找我們青鸾殿這些雜路子半道出家的除妖師啊,這是吹的哪門子的風,竟讓你找來了。”

“少陰陽怪調的。”風橪口中的“高貴除妖師”轉過身來,悠悠回過頭,居高臨下的睥睨着她,目光肆意,夾雜着幾分審視的視線,口氣不太友好,“我不認為人可以無緣無故的複活。”

她指的是李亭玉。

“呦呵,真不容易。”風橪眼角微微一眯,挑明道:“聶将心,你跟蹤我。”

“無意撞見而已,我沒有時間來跟蹤一個低等除妖師。你在除妖界是出了名的辦事不力,我可沒興趣觀賞你出錯失誤的全過程。”聶将心輕微扯唇,失笑挑釁她。

“你!”風橪氣的嘴唇直哆嗦,指尖僵住,不服氣的反怼回去,“你也沒有比我好到那裏吧,身體流淌着妖血的除妖師,聶、将、心!”她幹笑兩聲,氣急就怼了回去。

下一刻,她就後悔了。

聶将心是妖和人的後代,這件事她一直知曉,但她沒想過要拿這件事去刺傷其他人。

想到這裏,風橪側回身,輕咳了兩聲,掩住臉上的神色。

是她說錯話了。

聶将心聞言片刻怔忡,聲線一低:“我來是跟你說李亭玉的事。”

“那你說。”風橪挑了挑唇,假裝毫不在意的回道。

“她的身上沒有死亡的氣息,所以不會是被游魂和妖附身的傀儡。”

“你覺得她不是傀儡。”風橪面色一僵,雙眼瞪得溜圓。

“是。”聶将心一本正經的看着她,從容淡漠,“準确來說,她并沒有死。”

“那你到說說,她是什麽。”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現在身體裏的心髒不是她自己的。”

“開什麽玩笑。她的心被妖取走了,已經沒有心了,也不可能得到別人的心。”風橪極力反駁,聳拉着眉眼,仍然不敢去看她。

“你能為你說的話負責嗎?”聶将心面色嚴肅,幽淡的眼神裏蘊着不滿的情緒。

她生氣了。

“什,什麽意思——”風橪不解的看向她,氣息平穩下來。

“據我所知,第一個被取了心死掉的張家小姐也複生了。”

“這怎麽可能?”

“前面河口的路上,我發現了一個被挖走心的女屍,是今天早上死的。”

“第六起?那麽,兇手就不可能是貓妖。你的意思是——”

“回到李家去,你可能就會找到答案了。”

“你讓我回去?這不可能。李家小姐已經複生了,貓妖也已經被抓住了。我也已拿了酬金,沒必要再摻和進去了。”

“你真這麽想?”聶将心眸中綴笑,眼皮下塗上一片陰影。

“嗯。”風橪心下一橫,咬了咬唇,擡頭對上聶将心的視線。

“那就是我多事了。”聶将心背過身去,正要翻身上樹,風橪突然間叫住了她,擡手指了指了一直站在她身邊的狐妖,問她。

“我從很久以前就想問了,身為除妖師,你這是肆無忌憚的把一只狐妖留在自己身邊嗎。聶将心,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聶将心轉過身去,粲然一笑:“他不叫狐妖,他有名字。”

“我不關心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你若現在不收手遲早會死在他的手上。”風橪憤然收回手,神情肅穆,“奴役妖這種事,從來沒有一個除妖師會善終。”

“是嗎?那多謝你關心。”聶将心若有所思的點了下頭,瞥了眼站在身邊的溟宋,快步往前走。

“我才不是關心你!”風橪往前追了兩步,只望見聶将心越來越小的背影,小聲嘀咕道:“除妖師怎麽可以和妖生活在一起。”

聶将心她自己也知道。

可她還是這麽做了。

到底——是為什麽。

枯林深處站着一個身影,狂風呼嘯也遮不住他清隽冷峻的面龐,眉眼狹長,一雙瞳眸墨黑澄澈。

“山神大人,我們還要繼續跟着她嗎?”繁月小心翼翼的問,心想山神是不是實在閑得慌,才會做出跟蹤人這種鬼祟的事來。

不然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已經跟了大半天了。

“你繼續跟着,我回去睡覺。”樓澤正看着入神,被這麽陡然一打擾,立馬抽出了思緒。

“……”繁月幹咳兩聲,難以置信的看向樓澤,“可……”

“砰——”

又摔了?

“該死。”繁月攏了攏了自己伸出的手,看了眼倒在自己身後的樓澤,柳眉一彎,扶他起來,“這個除妖師該不會真的是天煞孤星吧,山神大人,你要不要最近先不要步行了?”

樓澤眉宇輕蹙,擡手揉了揉了頭,笑容隐去,明眸湧起哀怨的目光:“先把她帶回來。”

“是。”

山神殿內。

“我真的就是随口一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靈驗。”風橪坐在樓澤面前,一臉委屈,眼裏沒有半絲愧疚的意味,“再說了,你摔倒對我也沒有不好的地方,我為什麽要替你想辦法。”

她這話,分明就是在噎樓澤前些天對她說的那一句。

“你找死!”繁月第一時間拔劍,劍身一揮,寒氣入骨。

“繁月你退下。”樓澤閉着雙眼躺在床上,面露無奈之色,輕聲吩咐繁月離開。

“是。”她惡狠狠的瞪了風橪一眼離開,走路帶風。

“你說你不知道?”樓澤悠然的說道,雙臂枕在頭下,臉上露出惬意的神情。

“是。”風橪肯定的答,待繁月離開後,緊繃的臉色終于松弛下來。

“你忌憚繁月,卻不怕我。”

樓澤的話冷冰冰的,聽不出情緒起伏。

風橪渾身一個激靈,垂下眼皮,不管心裏腹诽了些什麽,連忙阿谀奉承道:“神都不是大公無私的嘛,我就算再出言不遜您也不會懲罰我的,不是嗎。”

“誰告訴你,我大公無私的。”樓澤慢慢睜開雙眼,壓了壓聲音,“也并非所有的神都是生來就是神。”

風橪偷偷瞅了瞅樓澤,轉念想道。

難道他一開始是人?

片刻過去,她漫不經心的問:“您不是嗎?”

樓澤沒有回她的話。

“在我搞清楚這一切是怎麽回事之前,你需要留在我身邊。”

“寸步不離?”風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幽幽嘆了口氣。

“不然你就再說一句話試試。”

風橪一個愣神,不知何時,樓澤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身側。

她疑惑之緒攀上眉梢,尴尬着回應:“說,說什麽?”

“收回讓我走三步摔一步那句話。”

“……”您老記得還真清楚啊。

風橪困郁的抿了下唇,擡眸看向樓澤,有些誇張的大聲說道:“我收回之前讓山神走三步摔一步那句話。”

“……”

“……”

“沒了?”樓澤眉一揚,乜她一眼,視線疏淡。

“就,沒了。”風橪頓時一臉黑線,擡手抖了抖了衣擺,瞳眸望向樓澤,視線明晃晃的,“您的事我也幫完了,現下我有事情要忙,就先走了。”

“李亭玉的事?”

風橪一下子頓足,甩了樓澤一個“你怎麽什麽都知道的表情”,想了想措辭,眼神一凝:“別想攔着我,說什麽我也要去。”

“嗯——”樓澤淺睨了她一眼,偏開目光,“那讓繁月陪你去。”

“繁月不是保護您的嗎?”她問。

“只是随從罷了。”

風橪杵在他身前,眉眼彎彎:“可是我此行可能會遇到冥界的生靈,繁月不是仙嗎?讓她沾染這些污濁之氣也可以嗎?這是不是不太好?”

樓澤輕蔑的瞥了她一眼,揮袖的瞬間回到床上躺好,神情悠哉:“誰告訴你——繁月是仙了。”

“她不是嗎?”風橪露出一臉吃驚的表情,迫切的追問道:“繁月不是仙嗎,那她是什麽,不會是,游魂吧。”

聯想到繁月身上不知名的幽光,風橪只覺背脊陰涼。

樓澤閉阖上清朗的雙眸,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道:“她是劍靈。”

風橪站在李家莊的門口,思慮着要用什麽理由回到這裏。

她蹙眉拄臉,不巧的是,耳邊注入了從不遠處傳來的嬌柔女聲,語氣谄媚。

“這不是除妖師風橪嗎,久仰大名。”

風橪尋聲看去,在看見聲音的主人時,視線莫名一頓。

張月莞。

那個搶在李亭玉之前死而複生的第一例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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