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木偶鎮(一)
辰時,金沙鎮。
風橪踱步在鎮前不遠處,走了沒一會兒,見無人來尋她便停了下來立在那,雙臂自然下垂,安靜地思考。
這山神古怪的很,前腳剛說完要與她一道而行,後腳就玩起了失蹤。
聶将心說過要殲滅夜狼妖一族,一天時間已過仍不見她回來。
還有那個不靠譜的溟宋,簡直就是她命中的瘟神。
前些陣子,他們一個接一個的出現,現下卻一個影子也尋不到了。
也罷,少了這些人物,她自己一個人走反而能更輕松一些。
正要擡腳前進,風橪将手撫在腰間摸了摸斷劍,用另一只手按了按額角,深吸了一口氣,不知為什麽,總覺得有一股涼風直戳脊背。
就在她思索之際,一個老婦人闖進了視線。
“姑娘可是要去金沙鎮?”眼前的老婦人雙鬓斑白,弓着背,拄着拐杖仰頭看她,神态和藹。
“……算是吧。”風橪思慮片刻,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其實她也不知,自己該去往何處。
“诶呦喂,那可去不得啊,姑娘。”老婦人聽罷立馬大聲驚呼,手裏的拐杖在地上磕了兩磕,神情驚奇又恐慌,顫顫巍巍的上前一步,面露憂思,“不可不可,姑娘有所不知,這金沙鎮現在頗有古怪,進到裏面的人有去無回也已有了些時日了,別看這晴天白日的沒有什麽異樣,但是一到晚上這裏便熱鬧非凡,可是,裏面哪有什麽人——?”
老婦人不自覺提高了聲調,說罷,拐杖又在凹凸的石面上磕了幾下。
“竟有這樣奇怪的事?”風橪眼裏萦繞着笑意,睫毛下的目光澄澈,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
她輕勾了下唇角,一下子燃起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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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老婦人悠悠的嘆了口氣,輕輕點頭,垂首在風橪面前揮了揮拐杖,“姑娘還年輕,若是想活命,我勸你還是去別處吧。”
“老婆婆,每一個來到這裏的人,你都如此苦口婆心的勸導嗎。”風橪眼珠骨碌碌直轉,末了,露出蠻認真的表情來。
“啊——,是吧。”老婦人愣了一愣,随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他們中可曾有人聽你話的離開?”風橪笑道,又問。
“這——”老婦人的表情悵然起來,無奈搖了搖頭,“一個都沒有啊,可惜了。”
“那麽,我也就不會離開。”風橪燦然一笑,雙手合十一拍,聲音清甜,“既然如此,我到要看看這金沙鎮究竟有何名堂。”
“……”老婦人呆滞的看她,被她的話完全驚呆了。
風橪沖老婦人點頭施禮,臨走前象征性的擺了擺手,如同瞬間找到了生活方向一般,搖着手裏的鈴铛,一跑一跳進入了金沙鎮。
老婦人望着風橪離開的身影,轉身拄杖離開。
金沙鎮內,春意盎然,綠色滿枝,暖風徐徐吹來,搖動人心。
風橪沉沉的吸了一口氣,擡眸間,嘴角淡淡地抽了一下。
這個金沙鎮,果真有古怪。
鎮外之景皆是冬色,唯獨這裏,已經春過花留香,風拂水輕流,入目完全是一幅壯麗的春景。
只有此處,迎來了春天。
擁有可以催動百花千木齊開的能力,就是說,幕後操縱者不是人,那麽,會是仙,還是——神?
風橪緊緊抿唇,握着除妖棍一步步的往裏走,她心中一悸,感覺到好像是有人在不遠處窺視這她。
她神色坦然,邊走邊觀察着周身的一切,眸中盡是明明滅滅的光芒。
終于,她耐着性子敲了敲第一扇門,輕聲問:“有人在嗎?”
她用力很輕,大門發出“咯吱——”一聲,自己打開了。
“冒犯了。”風橪的手碰在門面上,低頭邁過門檻,緩緩擡眸時,眼中的光芒瞬間暗淡下來。
亭子裏站着的,搖椅上坐着的,大廳地面上躺着的,拿着笤帚掃地的——皆是木偶。
沒有一個人存在。
他們靜止在原位屹立不動,毫無生氣,一種詭異的想法卻一點點從風橪心上探出頭來,鬼祟顫栗。
他們在看着——她!
風橪背部莫名一僵,聽見有人在她背後岌岌開口:“看來,你是害怕了?就這點膽量也敢一人前來,青鸾殿的除妖師也不過如此。”
聽見這道聲音,風橪卻放下心來,僵硬着笑了笑,轉過身去,目光裏有星星點點的竊喜:“你來的正是時候,我還怕你不敢來呢。”
聶将心散漫慵懶地瞥了她一眼,冷哼一聲,陰測測道:“區區游魂你都制服不了,好意思說自己是除妖師?若非溟宋前來告知我說你有難,怕是你我今後都不會再見了。不過令我驚訝的是,你竟然認識樓澤。”
“樓澤,他是誰?”風橪被聶将心說的一臉懵,木讷地開口,邊問邊思索。
“……”聶将心頗無語的看了她一眼,轉開視線淡漠道:“山神樓澤,你竟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又沒告訴我。”風橪低頭喃喃道,氣勢明顯不足。
溟宋适當地望向風橪,嘴角翩翩揚起,露出一個冷淡又諷刺的笑容。
風橪碰巧望見了這一副表情,眼裏蘊藏銳利怒火,憤然咬牙,沖他吼道:“再笑信不信我滅了你。”
溟宋斜楞她一眼,沒再說話,那雙眼好像在說“她鬥不過他”一樣,眼神輕蔑。
風橪氣急,急匆匆挽了挽袖子就要躍到溟宋的面前。
聶将心在此時與她擦肩而過,直接走到了其中一具木偶面前,沉默的端詳起來。
溟宋見聶将心離開位置,也擡腿往她的方向走,讓風橪撲了一空。
“你也覺得這木偶很詭異?”風橪抻了抻袖子,輕咳一聲走到聶将心身邊,一把推開了站在聶将心身旁的溟宋。
“嗯。”聶将心抿唇說話,眉頭緊蹙,圍着這木偶轉了一圈。
溟宋冷睨了聶将心一眼,置身事外地看着門外,若無其事的側過頭,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珠。
這裏有一股氣息,正壓制着他體內的妖力。
聶将心此刻心無雜念的瞥了眼在身側叉着腰肢的風橪,面色淡淡,揚起嘴角不明狀地笑了笑:“多虧了你,還真是不虛此行。”
“你什麽意思?”風橪微微眯眼,低哼了一聲,直勾勾的盯着聶将心看,臉色不太好。
“你看不出?”聶将心漠然收回了視線,手搭在木偶的身上,挑眉的同時唇角勾出一個神秘的笑。
“看——,當然看得出。”風橪被她這麽一問,氣勢完全湧了上來,厲聲道:“不就是木偶嗎。”
“呵。”聶将心用一種“無可救藥”的眼神淡淡掃了她一眼,冷然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裝傻,你有幾斤幾兩,我難道不知道。”
“哦。”風橪模糊的應了一句,視線集中,伸出左手扯起聶将心放在木偶上的手指,雲淡風輕道:“你這樣也太不禮貌了,他們都是人,也是有感覺的。”
人類?溟宋扭過頭看着面前十多個木偶,柳眉擰在一起,唇線微微移開一分。
她說的沒錯,這些“木偶”都曾經是活生生的人。
如今他們身已成木,但還能感受,還能思考,也許,還可以行動。
“離開吧。”短短幾秒的時間,溟宋已經側身坐在高高的門梁上,左腿搭在門前來回蕩了幾下,慢條斯理的說道:“這件事情你們兩個解決不了,及早離開才是明智之舉。”
聶将心冷清地笑了一下,擡眸睨着他,瞧見溟宋面無表情的臉,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笑意加深,聲音柔澈,道:“單靠我一個人的确不行,不過——我這不是還有你在嗎?”
風橪胸口裏的心髒猛的一跳,她反應遲鈍的盯着聶将心看,在心裏想道:“聶将心莫不是對這個狐妖動了心思吧,利用?誰被誰利用了還不好說呢。”
溟宋神色平淡,就像是沒聽見這句話一樣,板着一張臉別過頭去,冰冷聲音裏夾雜諷刺的意味:“那就随你。”
風橪眼疾手快将聶将心拽到自己跟前,神秘兮兮道:“你打算怎麽辦,要在這裏住下嗎?”
“不然呢,除了這裏,你還有別的去處可去?”聶将心微微擡眸看她,語調悠長,語氣略帶調侃。
“那,那只狐妖呢,不會與我們同住吧。”風橪把聲音又壓低了一分,自覺的彎低下身子,做賊似的偷瞄了溟宋一眼。
“這是自然。”
“不行!”風橪立馬打斷她,苦口婆心道:“要是我說啊,你和他什麽亂七八糟的血的羁絆什麽的,趕緊解除!今日他能救你,明日他就能殺你。你不是一向憎惡妖嗎?無論好妖惡妖你都會一并鏟除的不是嗎,為什麽獨留他在身邊。你該不會——相信他吧,不會吧。”
聶将心認真聽着她說話,繃着臉點了一下頭,深思熟慮的回:“對,我相信他。”
“你敢保證如果他知道解除羁絆的方法後,還會留在你身邊嗎?別做夢了,妖和人的下場,你不也是知道嗎,聶将心,嗯?”風橪伸手拽住聶将心的衣襟晃了晃她的身體,目光焦灼。
“你盡管去說好了。”聶将心冷漠的拍開了她手,看向風橪的視線疏冷陌生,“不要因為我救了你一次就誤以為我們是朋友,我們的協作關系只是暫時的,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懂了嗎。”
百米開外,樓澤神情陰冷,望着眼前的兩人一妖,慢慢在唇角處塗抹出一個微不足道的弧度。
幾日前。
風雲驟變狂風呼嘯,晖冷的月光下,聶将心被衆妖層層包圍,圈了個水洩不通。
耳邊樹葉沙沙作響,狂風穿透葉脈大方肆虐。
溟宋惬意的站在樹幹的一端,遠遠的,望見群妖中的弱小身影。她的身上被劃出了多出傷口,刺眼的紅攀上她的衣擺。毫不意外的,她被摔進泥濘的土渦中,臉上被劃出了一個鮮紅的道子。
溟宋抿着唇,雙臂悠閑的環在胸前,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一場惡戰結束後,他輕輕一躍跳到她的身邊好奇的問:“為什麽不跟我求助,只要你跟我說一句,我就能輕易的幫你殺掉他們。”
他醇美的聲音十分動聽。
“可惜了這張臉,本來就長得一般。”
聶将心斜睨了他一眼,若無其事的複述道:“不是你說的要試探我的實力嗎?如今我已證明我的實力,那麽你就應該心服口服的幫我除妖。而且——”
聶将心白了他一眼,嘲諷的說道:“我長得如何,不需要你來評斷。我兌現了我的話,你也應該完成你的任務,而不是在這裏說風涼話。”
“這就你救我的原因。對你來說,我只是除妖的工具?” 他輕笑一聲,弧度很小,談不上熱情,甚至有幾分冷淡,身姿卻在風中顯得愈發風流跌宕。
“除此之外,還應該有別的嗎。”聶将心清麗的容顏帶着不易察覺的疲倦,深邃而隽美的眼中卻填滿了冷漠與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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