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鏡鄉(三)

剎那間, 一切事物化作黑色蝴蝶隐在夜中。

唯一的光源,是羅列擺放的數面鏡子。

風橪松開握住樓澤的手,來到一面鏡子前, 指尖輕輕撫了上去。

“鏡子裏的景象, 是何處。”

樓澤站起身, 來到她身邊。

“是你離開後, 重建的鏡鄉。”

這是另外一群人,共同築好的家園, 而這裏早已不是她的歸處。

“如今已經叫鏡鄉了嗎?”風橪視線落上去,緊緊看着鏡中的一切。

死氣沉沉的村莊裏,仿佛一切都建立在痛苦之上。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鏡面上慢慢游走,注意力開始集中起來。

下一瞬,她面前的鏡子中出現了與浩瀚海水同色的漩渦。

在那漩渦之中, 伸出來一只手,直接朝她抓來。

她連忙撤開手退後一步, 可還是沒躲過去。

樓澤上前去攥住她的手腕,眨眼間,跟她一起被帶進鏡中。

一聲還沒有發出來的求救戛然而止。

再一眼望去,漩渦消失, 鏡面歸于平靜, 一切事物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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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皆迎來黎明。

須臾,風橪雙腳安全觸地,一個沒站穩,摔進樓澤懷裏。

他動作微滞, 用手溫柔的扶住她, 臉色蒼白淡郁。

是林商在刻意壓抑他體內的神息。

如此一來,在這鏡中, 他便與尋常人無異。

這裏有什麽東西,是林商一定要讓他看見的。

風橪站穩後,跟樓澤拉開了距離,看着遠處人群聚集的場面,不禁開口問道。

“我們這是在哪裏,不會是到鏡子裏來了吧。” ”不錯。”樓澤輕應了句,眸中寒色開始攏聚。

她理了理亂開的頭發,仰頭看向樓澤。

“那麽說這裏的景象,是虛構的了。”

他陰冷的目光越過她,來至她身前。

“這一切,皆是當下正在發生的景象。鏡妖的鏡子連接過去未來,同樣也用鏡子将虛景和現實銜接。”

風橪邁步靠前一點,轉念間,那片景已離自己拉近許多,近到可以聽清那群人說的一字一句。

一頂紅轎立于眼前,兩個穿着黑衣男子的站在最前面,其餘人的分散開,将他們團團包圍。

站在最前面的那個男子俨然已經白發攀頂,他走過去敲了敲轎門,肅色道:“幽若,出來吧,鄉親們送你走完這最後一程路。”

隐隐約約中,風橪聽見有人在哭。

圍繞在轎外的人,或嬉笑,或冷眼旁觀,或目繞同情,唯獨沒有人難過。

流淚嗚咽的人是新娘。

這好好的大婚之日,為何要哭。

只見另一位模樣素淨俊麗男子也走到轎前,忙勸道:“幽若啊,你再不出來我們可要拖你出來了,難不成你想要誤了吉時,觸怒風神大人嗎?”

“風神?”風橪聞言眉頭壓了下,兩個字不由自主的就念了出來。

莫不成這女子,是風神的新娘?

而站在她身邊的樓澤,臉色卻更加冷若寒冰。

樓澤垂目睥睨着眼前的景象,不為所動。

難道這就是林商的用意。

他也太過于小瞧自己了。

沒多做耽擱,兩名男子上前,直接将轎子裏的女子拽了出來。

一身紅衣的女子就這麽被人拖了出來,頭頂的紅蓋頭迎風散落,新娘子大驚失色 ,淚挂兩行。

旁觀者冷目盯着她,一個人動彈的都沒有。

“我求求你們放了我……”女子抽泣了聲,整個人跪在地上,發髻上款式簡單的竹釵晃動一下,青絲微微散開。

新娘的聲音又低又柔,模樣清秀可愛,白淨的臉蛋如同清瓷一般,熾熱的光落在她臉上,灼出兩行熱淚。

兩個男人又是将她狠狠一拖,紅裙刮在地面上,在泥地裏硬是劃出一道痕跡來。

紅衣女子仍是低低的哭,深深的哀求。

沒有人站出來。

風橪心中升起不平之鳴,回頭看了眼樓澤,沒有上前。

如今山神大人身體欠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群中有一位年紀稍長的女人走了出來,盯着新娘子看了兩秒,默默嘆了一口氣,苦口婆心道:“幽若,你便了無牽挂的去吧,村裏人都會記得你的這份恩情并日夜為你誦經的,我們也只能陪你到這裏了。”

“宋大娘——”曲幽若忽然間掙紮了一下,爬到那名女子面前捉住了她的衣襟,哭訴道:“我不嫁,我真的不想嫁,宋大娘,我……害怕。”

“你害怕?”被喚作宋大娘的女子一瞬拂開她的手,任由她跌在地上,“你以為我們就不害怕了嗎,今日你若是不嫁,全村的都要跟着你一起陪葬,曲幽若,你好狠的心。”

去幽若聞言一驚,驚恐的搖了搖頭,為自己辯解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若在以前,我定會為了村子付出一切,可現在我有了心愛之人,此生非他不嫁,我真的不能嫁給風神。”

“還聽她說什麽廢話,這回就是綁也要綁走,不然到時候風神動怒,我們誰也活不成。”頭發斑白的那位男子又來拖曲幽若的胳膊,面向所有人義正言辭道:“難道你們忘記了十幾年前這裏遭遇了嗎,若非水神動怒,又怎會一個村子的人全部喪生,無一活口。”

聽到這句話之後,風橪心下一顫,本能的後退半步,瞬間失去了上前的能力。

水神——千離?

他們說的就是那個恐怖冷血的神——水神。

那一年,水神不知因何而大怒。

一夜間,她失去了親人、朋友、賴以生存的土地。

水神微一擡手,千條性命皆因此斷送。

她僥幸活了下來,卻幾乎失去了一切。

如果那一天,她沒有去到海邊的話……

忽然間,一聲凄厲的哭喊聲奪走了風橪的視線。

她看過去,望見四五個男人過去按住曲幽若的手腳,将那名女子活生生的用繩子綁了起來。

不知誰走過去,撿起地上的紅蓋頭綁住曲幽若的嘴,防止她亂喊亂叫。

另一旁的黑衣男子臉上挂了笑,催促道:“都動作快一點,莫要讓風神大人等着急了。”

“豈有此理——”見了此景,風橪再難按捺心中的怒火,拔了劍就要沖上去。

電光石火間,眼前的景象消失不見。

場景交替後,他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一男一女背對着他們站在前面。

樓澤剎那間上前,按住她的手腕。

好險——

風橪輕吐出一口氣來。

再晚一步,她的劍就砍過去了。

憐霜慢慢轉過身來,表情僵硬的看着樓澤,莫名又是跪地扣頭。

“小的無意困住山神大人和您的朋友,還望山神大人不要責罰小妖。”

樓澤越過憐霜的身影,漠然道:“你還打算背對我站到幾時。”

“啊?”憐霜訝然擡頭,見樓澤睨着的人并非是自己,又快速把頭低了下去。

林商扭過身來,笑道:“我本只想略微試探你一下,不想你的神力竟比我想象中消散的還要快,如此,你還要逞強嗎,樓澤——”

“你莫要多事。”他冷漠的回絕那道似真似幻的視線。

“你以為我想?”林商與樓澤四目相對,冷笑一聲前行幾步,“很可惜,我巴不得你徹徹底底的退位讓賢,可衆神之中,沒有人比你更适合這個位置的神了。”

“我已打定主意,誰也無法改變。”樓澤冷冷道,語氣中帶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寒意。

那邊兩個神在談話,風橪這邊也沒閑着。

她快步過去,細細打量那個鏡妖,手托着下巴慢慢摩挲,疑惑道:“我可沒有山神大人那麽好說話,你快點坦白,為何要将我和他困于陣中。”

憐霜脆生生的對上她的視線,遞了個果子過去:“因為你是除妖師。”

“不吃。”風橪推開她的手,繼續質問,“說下去。”

“約一月前,有一個身穿黑衣的除妖師來到此地,說是要殺遍天下所有妖怪,然後……将我孿生妹妹打落魔界,下落不明。”

“妹妹?”風橪微微挑眉,審視着憐霜臉上的表情。

“是。”憐霜點了點頭,又道:“我本一體雙胞,平時只捉弄人,從未害過人,我妹妹憐冰更是溫婉可人,怎想竟惹來了殺身之禍。”

風橪站直身,歪頭看過去:“捉弄人?就像今天這樣?”

憐霜尴尬的應了聲。

風橪:“什麽樣的除妖師,你再說清楚點。”

憐霜:“是一個女的除妖師,看上去就是很厲害的除妖師……比你厲害多了。對了,她身邊還跟了只妖力強大的狐妖。”

“狐妖?”

說完這兩個字後,風橪噤了聲,在心中暗暗想道。

莫非是聶将心。

如果是她的話,不分青紅皂白就殺妖倒像是她的風格。

只不過,她為何偏偏來此?

這裏地勢偏僻,人煙稀少,陰氣濃重,很明顯就蓋過了這裏的妖氣。

聶将心又是怎麽尋來的。

而且,竟然比自己早到了一個月。

片刻過去,憐霜心事重重的開口:“小的有一事,想請這位除妖師幫忙。”

風橪勾了勾唇角,故意挑她的刺:“怎麽,我也是除妖師,你為何不怕我,反而認為我會幫你,對了,你方才是不是說了,我沒有那個除妖師厲害。”

憐霜瘋狂的搖頭。

“你最厲害。”憐霜昧着良心誇贊她,眼神很快就瞟到了樓澤和林商身上,“而且,你身邊還有山神大人和木神大人,一定可以做到的。”

風橪對這種違心的贊許很受用,她滿意的點了點頭,把手遞了過去:“我這個除妖師可是很有原則的,除妖幫妖都是需要酬金的,你給我銀子,我順便幫你找妹妹,如何。”

憐霜為難的撇了撇嘴,後退一步,笑着看她:“銀子,沒有。那……果子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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