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無眠花(一)

“傾歌她……”聽了他的話, 風橪的眼瞳忽然亮了瞬,又很快暗了下去,整個人似一具枯木, 低着頭說, “她已經不在了。”

“如若我說她還活在這世上呢。”今睿看着她, 低眉挽了挽衣袖。

“這怎麽可能, 我分明看見她被洪水卷進去了。”

“她同你一樣,活了下來。”

“當真如此?”風橪面如死灰的臉上終于翻出一片欣喜, 她的手揪在身上,聲音抖得厲害,“您知曉她如今身在何處?那我去到何處才能見到她。”

“她在花城。”今睿淡淡看着她,眼神極黯,視線落在她身上的傷口處, “你的身體如今十分虛弱,需要用無眠花血來補氣血。那個落淚可至無眠花開的女子, 便是你要找的人。”

“多謝上仙——”風橪再擡起頭時,已尋不到今睿蹤影。

風橪獨身一人,靠着晏未泱給的盤纏,半月才到了花城。

如今, 人界已萬處逢春, 再無凜冽寒冬。

可到達花城後,風橪發現全城的人精神潰散,神志不清,似是游魂掃街。

無論如何, 她都無法将眼前景象與明媚春色聯想起來。

“你是除妖師?”忽然間, 一道纖瘦的身影掠到風橪身邊,親昵的攬住她的肩膀。

這氣息……

她是巫師。

真是罕見。

聽聞巫師向來避世, 鮮少露面,就連郁洛遙亦不例外。

莫非是因郁洛遙封印了魔王焱夜、紅白黑三巫将再聚首,一衆巫師才得以重現人間?

若真是如此,他們想做什麽。

“你也是花城的?”風橪側眸掃了她一眼,任憑她架着自己的肩膀,環臂歪頭。

“是啊。”年筱曉用指尖劃過下巴,眯眼沖風橪笑了笑。

“城裏的人,這是怎麽回事?”風橪問道。

年筱曉擡手拍了拍風橪的肩膀,把她摟的更緊了些,沖她眨了眨眼睛,欣然道:“這你可就問對人了,近幾日,千年未開的無眠花忽然間盡數開遍,導致城中之人已五日未眠,身體衰弱。連這都不知,你從何處來的。”

無眠花開?

那不就是……

風橪思忖片刻,瞳中眸光流轉,反問她。

“那你怎麽沒事?”

“我?”年筱曉笑着松開她,得意的拍了拍胸脯,“我怎麽可能會有事。”

“哦?”風橪凜冽一笑,側身拔劍指向她。

一念間,年筱曉風馳電掣着退後,若浮羽般踏空氣而起,雙臂迎風張開再收于身後,瞬間便與風橪拉開打斷距離。

“沒想到你這除妖師道行不高,火氣倒是不小。”年筱曉活動了下筋骨,朝她笑了笑,“我又沒說是這無眠花開是我搞的鬼,你急什麽。我一巫師,難不成會避不開這種東西,莫要将我小看了去。”

風橪手中的劍仍指着年筱曉,她微一皺眉,問她:“讓無眠花開的那個人,你可知是誰?”

“我當然知道。這花城內外,就沒有我年筱曉不知曉的事情。”她得意勾唇。

“她在哪裏?帶我去見她。”風橪收了劍,快步靠近她。

年筱曉見狀後退幾步,伸出手阻攔她靠近。

“帶你去見她自然可以,不過……”

“不過什麽?”風橪腳步停下來。

“你需在花城裏陪我幾日。”

風橪一時無語看着她。

年筱曉對她的猶豫不以為然,低眸理了理衣袖:“不然你就去找,看這花城裏,可還有第二個人,有心情聽你說話。”

風橪聞言噤了聲,轉眸看向四周。

“嘶——”她輕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冷氣。

年筱曉說的沒有錯。

如今這城中,真正清醒的人,怕是只剩她一個了。

“我答應你。”風橪再次看了回去,劍入鞘,神色略沉,“不過你到時候,一定要告訴我,她在何處。”

“那……好吧。”年筱曉淡淡一笑,眼角微微挑起,一把匕首從她袖中滑出,她玩了兩秒,握着匕首指向着一處,背對着風橪,“跟我來吧。”

風橪攏了攏領口,跟了上去。

溫和的日光下,年筱曉走在風橪前面,下意識握住了自己一側的胳膊。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一家客棧。

走進一間房之後,年筱曉自然的推開了窗戶,側身站着,往下看。

風橪關上門後,跟着走到窗口處,目光直直往下抛。

落入眼簾的,是兩排長長的吊唁隊伍。

他們每一個都身着一身白衣,臉色憔悴慘白,眼神空洞。

中間幾個人擡着一口棺材,表情甚至吃力。

一個年紀稍長的男子走在棺材旁,與旁人相比,他的神色精神許多,眸色也澄澈幾分。

“站在棺材旁的老人家,是花城的城主。”年筱曉順着風橪的目光看過去,忽然間開口解釋道。

風橪敷衍的應了一聲,沒有回話。

年筱曉瞧她一眼,又篤自啓唇道:“你猜猜看,今日的喪事,是為誰而辦的。”

風橪收回目光,轉而看向萬裏無雲的天空,沒理她。

“這你就猜不到了吧,來來來,讓我告訴你——這是全城的人在給城主的兒子辦喪事。”年筱曉也不管她反應如何,整個人趴在窗戶邊上,彎着身子探頭看着窗外景色。

須臾,年筱曉夠了勾唇,轉頭看向風橪,雲淡風輕道:“喂——,一介空棺而已,怎看的走了神。”

空棺?

風橪慢慢回了神,語氣平靜着問她:“空棺。”

“對,你不好奇嗎?”

“不好奇。”風橪移開身,轉頭走到床上坐下,伸手扶額。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自己竟然想起了聶将心。

記得那時,她曾問過聶将心一個問題。

“夜狼妖為什麽百年後又出現,你就不好奇?”

“我的行動從來都不是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

這是聶将心給她的回答。

聶将心當時為何這樣說,她現在好像有點懂了。

因無止境的好奇心,并為之付諸行動,帶來的後果,很有可能自己根本就無法承擔。

所以除了朝傾歌,她不會再管任何人的事了。

她要活着,見到朝傾歌。

這樣也算死而無憾。

年筱曉輕哼一聲關上窗戶,走到床邊坐下,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你還是不知道為好。”風橪別開眼,将腰上的佩劍握在手裏。

“那我最近幾天要怎麽稱呼你,總不能叫你喂——吧。”

“随便你。”

忽然間,年筱曉湊近她一步,試探道:“我猜你見過龍,對不對?”

“沒有。”

風橪脫了鞋,翻身躺在床的裏側,閉上了眼睛。

心中忽而悲恸起來。

怎麽可能沒見過。

那一年,洪水泛濫,飛龍降世。

全村人死于非命。

這一段時間,她總感覺,只要自己一回頭,就能看到聶将心,亦或是——樓澤。

然而沒有。

如今,她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明明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的,可她此時竟覺得難過。

因那一段最幸福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往後,或短暫或漫長的生命,都不會見到他們了。

自己到底是誰。

“啪嗒——”

一滴淚落在風橪的手背之上。

一瞬後,伴着一道輕聲,床板沉了下去半分。

年筱曉躺了上來。

“你哭了?”年筱曉背對着她,一雙靈氣十足眼眨了兩下。

“沒有。”風橪回她。

“你要找的那個人,她是誰?”年筱曉又問。

“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年筱曉重複了這兩個字,語氣漫不經心,“那你可真是不走運,你這朋友,是一個被詛咒了的人。”

“詛咒?”

“落淚可致無眠花開,只這一件事,全城便無人容得下她。你想想看,這不是詛咒是什麽。”

風橪沒有回答。

“不過對你來說,也不一定是壞事。”年筱曉微微側過身,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你如今的身體,只有無眠花才能修複。遇見了我,算你走運。”

“遇見了我,可不是什麽好運。”風橪依舊背對着她,動作幅度很小,快速擦掉了眼角的淚,“接觸過我的人,幾乎都死了。”

“這有什麽好怕的。我可是神龍救過的人,沒那麽容易死。”年筱曉對她說的話并不在意。

風橪彎了彎手指,遲疑道:“你說神龍……救了你?”

“是啊。那年洪水泛濫,是天上的白龍,救了我。”

靜默良久,年筱曉先開了口。

“你好好休息吧,晚上的時候,還得你來保護我。”

“我為什麽。”風橪反駁她。

“你得幫我破案啊,不然我為什麽要幫你找你的朋友。”

風橪:“……”

過了一會,年筱曉解釋說:“城主的兒子死的蹊跷,我不信他死了。”

風橪想了想,問她:“他有恩于你?”

“他是個大惡人。不僅被利欲熏心,還無惡不做,但因為是城主的兒子,所以人都怕他。”年筱曉轉了轉手裏的匕首,瞬間将匕首拉開,銳利的白光映在她眼上。

她眉眼輕動,繼續往下說。

“後來,城裏的人聯名上書給了女國師,希望她可以加以懲治。結果這時候,他不明不白的死了。”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風橪說道。

“不可能。除非我親眼看到,否則我不會相信。”

“幫你破了這案,你就幫我找人?”風橪垂下眼睫,眼皮越發沉重起來,很快就要合上。

“對。”

“我知道了。”

半晌,見風橪沒了聲音,年筱曉又問。

“喂——?”

“……”

“你睡了嗎?”

“……”

沒過多久,年筱曉再次啓唇,聲音加重了些,道:“喂?”

這一回,風橪輕吸了口氣,淡淡回她。

“我叫風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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