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無眠花(三)

又是一夜無眠, 風橪從床上掙紮起來,對着窗外的月色發呆。

不知在那處雲之巅,樓澤可曾過得好。

年筱曉躺在她身邊呼呼大睡, 沒多久, 那道沉重的呼吸停了下來。

年筱曉動了動身子, 問她:“怎麽坐起來了——”

“睡不着。”她一手撫在發上, 眸色略暗。

“我本來都睡着了,又被你弄醒了。”年筱曉撇了撇嘴, 也跟着她坐起身,“心靜體乏了,自然就睡得着了,你只是不想睡而已。”

年筱曉靜默幾秒,湊到風橪身邊, 提醒道:“明天,就要到杜軻逸死而複生的日子了, 你自己去看吧,記得往前站一點,看的更清楚。”

“你不去?”風橪攏了攏烏黑的長發,快速用發帶高高束起。

“我有別的事情要做, 但是明天, 你一定要去看。”

“我知道了。”風橪拿着劍從床上站起身,還沒走出幾步,就被年筱曉叫住。

“這個時辰了,你幹什麽去?”

“出去走走。”她邁出一步, 又扭回頭補充一句, “省的打擾你睡覺。”

“我幾時那樣說了?幾更天了你還要往外走,誰知道你會不會一去不回, 你給我回來。”

“放心,在你沒有告訴我朝傾歌的下落之前,我不會走。”

“不說我是騙子?這樣也相信我?”

“現在我只能選擇相信你。”風橪走回去,在年筱曉身邊坐下,神色不變的看回去,“畢竟你跟着我,才能找到白龍不是嗎?”

“我才沒有……”

“睡了。”風橪打斷她,重新躺下,很快閉上了眼。

再醒過來的時候,屋裏只剩下風橪一個人。

她目光輕輕一斜,就看見了桌上擺着的碗。在藥碗的旁邊,還散落着些許無眠花的莖葉。

“這麽快就走了。”風橪喃喃一句起身,拖起藥碗,把那藥喝了。

藥還是溫的。

說明她并沒有離開很久。

來不及思慮其他,窗外的聲音便吵鬧着傳了進來。

緊閉的窗外,幾乎站滿了全城的百姓,占據了整條長街。

她推開窗,望了一眼下去,看見了聚集了人群。

好生熱鬧。

風橪擡手握在窗框上,眉心輕鎖。

這麽快,就到到複活杜軻逸的時候了嗎?

正好。

她也想知道,這個聲稱可以借屍還魂的人,到底是誰。

風橪轉手關了窗,走出門口的時候,眼前忽然間閃過一道身影。

她定神看了一眼,唇角往後彎了一瞬。

南風?

一根根長木堆砌的高臺之上,赫然擺着一口黑棺。

一綠衣女子站在棺旁,臉上帶着面具,看不出表情。

風橪出現的時候,綠衣女子微微偏頭過來,似是與她對視了片刻。

風橪握劍環臂在身前,仰頭看了那女子一眼,表情微妙。

她怎麽會在那裏。

很快,圍成圈的人群騷動起來,風橪被不受控的撞了兩下,堪堪穩住身體的時候,面前走過一道身影。

繁月?

風橪連忙擡起頭,四處望了望,卻什麽都沒能看見。

不過短短一瞬,那道人影便不見了。

忽然間,高臺之上的女子開了口,臺下的人群都亢奮起來。

“現在,我就把杜軻逸帶到你們面前。”

綠衣女子轉了轉手中的細棍,在黑棺之上畫了個圈。

很快,黑棺裏傳來砰砰的聲響,棺蓋被不斷頂了起來,一下比一下狠,一次比一次用力。

綠衣女子見狀輕哼了一聲,拔出腰間匕首在黑棺中間輕輕一化。

頃刻間,棺蓋一分為二。

緊接着又是“砰砰幾聲”,棺蓋掉落在臺上,一名男子從裏面跳了出來,表情嫌惡。

杜軻逸後退幾步,轉身正對着綠衣女子,厲聲叫罵道:“你這歹毒巫女,竟敢将我與這屍體困在一處,簡直令人發指!敢這麽做,你難道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不要命了嗎?”

綠衣女子冷嗤一聲,擡手将匕首入鞘,嘲諷道:“怎麽?人是你殺的,如今竟知道怕了?”

她話音落下,引得衆人嘩然。

被她這麽一說,杜軻逸身體微僵,轉頭看向臺下的家丁,命令道:“你們還看什麽,趕緊上來把她捉住。她如此對我,實在令我生死,我要活剮了她。”

幾名家丁聽他號令,立馬沖上了臺,伸手觸向那綠衣女子。

下一瞬,一道劍光頓出,僅是劍氣就已足以逼退衆人。

“我倒要看看,有我在這裏,誰能動她。”

風橪持劍站在那綠衣女子面前,目光淩厲一挑,擰手翻劍,紫色的劍氣冉冉而出。

“竟然是除妖師。”杜軻逸對上風橪的眼,後退了半步,一時間也不敢貿然前進。

“沒想到還是被你認出來了。”綠衣女子把頭往前探了些,唇湊到風橪耳畔,輕聲道:“你來得還挺及時,不錯。”

“你這麽招搖,想認不出來都難。”風橪壓低了聲音,銳利的劍刃在地上輕滑了下。

陡然間,高臺往下塌陷了些。

一開始風橪還不知道她的用意。

但風橪現在知道了,年筱曉為什麽要讓自己站在前排。

她早就料到弄了這麽一出,杜軻逸會惱羞成怒,要殺她洩憤。

而這個時候,就需要自己出面,在衆人面前保護她。

她要的,是自己把她從杜軻逸手裏救出來。

那便如她願。

“還不走嗎?”風橪冷冷的看回去,目光輕落在杜軻逸身上。

話音落下的同時,高臺又往下墜了幾分,下方的根基正在一點點斷裂。

這裏很快就要塌了。

“走——!”杜軻逸見打不過風橪,掉頭就跑。

誰知剛打算混在人群中消失的時候,幾雙手制住了他。

“這花城內,誰敢對我動手。”杜軻逸說着就猛烈掙紮了兩下,卻在擡眸時,對上一雙分外清明的眼。

“那口黑棺也一并收好帶走,切記,勿要損壞屍身。”南風與杜軻逸保持着一段距離,站在他面前,一身威嚴之相。

“是,國師!”随行之人立即行動,受她差遣。

她一出現,百人伏身叩拜。

杜軻逸一時慌了神,想要逃脫的時候,發現已經沒機會了。

南風并未與他有任何形式的交流,待她回過神來,看向高臺之時。

沒人了。

“你一早就抓住了杜軻逸,所以斷定那是空棺。”風橪走在年筱曉身邊,一臉了然着問她。

年筱曉摘了面具,一臉認真道。

“杜軻逸知道國師親自前來抓他,便決定半夜和一女子一起逃走,不巧的是,他被我撞上了。于是我就把他困在了一處地方,誰知第二日,他去世的消息不胫而走。我原以為是城主與他演戲作假,不想竟是他殺了人僞裝成自己,連老城主都騙了。”

“既想我助你,又要瞞着我。年筱曉,若是我沒有及時認出你,你該如何。”

“怎麽可能認不出,你雖傻了點,但這一點還是能做到的。”

風橪:“……”

不久,兩人在無眠花地停下。

年筱曉伸手指了指旁邊的木屋,道。

“到了。”

風橪上前去,握拳叩了叩門,輕喚道:“傾歌——”

沒人應。

木門随風打開了一半,門裏靜悄悄的,簡單的陳列擺設,一眼就望盡了。

人不在。

“她不在這裏,你莫不是又騙我。”風橪擡手将門合上,轉眸看向年筱曉。

“你姑且算是救我一次,我沒理由騙你。”年筱曉無辜的聳了聳肩,用手托住下巴,疑惑道:“那可真是奇怪了,她眼睛看不見,除了這裏還能去哪兒?”

“你說什麽?她眼睛看不見?”風橪伸手就攥住了年筱曉的肩膀。

年筱曉愣了一瞬,沒想到風橪會突然間情緒激動。

她緩了幾秒,才慢慢點了點頭:“她十多年就雙目失明了,城裏的人說是她得罪了水神,才被剝奪了明眸。”

“得罪?傾歌她怎麽會……”

話說了一半,風橪卻突然噤聲,斂起神色來。

良久,年筱曉看着她,緩緩開了口。

“風橪,我問你,當年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十四年前。

“風橪,你快一點,再這麽慢我可就不等你了。”朝傾歌手中拽着風筝線往前跑,彩色的風筝如一紙薄雲,在風中搖曳。

“別再往前了,傾歌。”

風橪跑在她身後,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不放心的跟着她。

母親告訴過自己,不能靠近海邊。

她本不該來這裏,卻又無法讓朝傾歌一人待着,只好跟了過來。

“為什麽——?”朝傾歌停下腳步,轉過頭看她,一個晃神,手中的線一松,風筝悠悠飛了出去,落盡海裏。

“啊,我的風筝。”朝傾歌說些就往海邊跑。

“不要,傾歌——!”風橪快步跟了過去,卻在靠近海水的一瞬間,整個人直接被卷了進去。

朝傾歌想要用手抓住她,卻被海水推開。

“風橪!”

朦朦胧胧中,風橪在海水裏看見了一團黑氣,快速升騰着,轉瞬間便消失不見。

一眨眼的功夫,海水上泛,她就被推着回到了海邊,重回到地面上。

不過短短幾秒,風橪就全身濕透了,她劇烈了咳了幾聲,臉色蒼白。

“風橪,你還好嗎。”朝傾歌急着跑到風橪身邊,手還沒碰到她,海邊就刮起了風,把兩人吹散。

巨大的漩渦從海面上旋轉形成。

風橪還沒等回過神來,脖子就被人掐住,冰冷的觸感覆了上來。

“是你解開的封印?”面前的神視線冷冽,每一個字都恍若游走的冰刃。

“什……什麽?”喉嚨被他扼住,風橪艱難的呼了兩口氣,聲音沙啞。

“今日之錯,你要用命來抵。”那個神居高臨下的朝她說道。

下一瞬,他松了手。

海水洶湧澎湃着漫了上來,沖毀了整個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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