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無眠花(六)

“風橪, 若是風神大人得知獻祭一事,便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用此陣法。”朝傾歌悵然幾秒,快步過來, 抓住年筱曉的手臂, “你定是向風神大人隐瞞了此事。”

“他不問, 我不言, 如此也不能算得上是知情不報。”年筱曉繞了繞頸肩的發絲,明眸看過去, “魔尊夢魇要的是一統六界,我又怎能看白龍……看風神大人他們去冒險,而茍且躲起來?我不會,風橪更不會。”

聽她說完,風橪走到朝傾歌身邊, 将她擁入懷中,溫柔的拍了拍她的後背, 聲音篤定。

“傾歌,你且放心罷。此事,我自有決斷。”

“可——”朝傾歌松開了手,凝了臉色, “風橪你莫要忘了, 你的母親因何離世。”

“我怎麽會忘記。”風橪放開朝傾歌,呼吸輕微,凄恻一笑,“她開啓了未知法陣, 命盡了。”

“為了幫風神, 你連命都不要了嗎。”朝傾歌死死的抓住她的雙臂。

“我未必會死,你多慮了, 傾歌。”她垂眸看着朝傾歌,目中揉出暖意,“我的命是風神大人散盡神息救回來的,這一回,我會小心警惕。”

朝傾歌見她心意已決,便不再說什麽,回到了位置上重新坐下。

面上仍蒙着擔憂的神色。

晝夜交替的時辰,月色凄冷。

朝傾歌出了房間,再尋回去的時候,推錯了門。

“風橪?”

無人言聲。

不對,這不是剛才的房間。

那這裏的人是誰?

察覺到那陣冰冷的氣息,朝傾歌臉上一僵,轉身往外走。

“抱歉,我走錯了房間,現在便出去。”

下一瞬,門被一股外力猛然關上,差點就傷了她。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忽然間用不上力氣。

“那名除妖師,早就與你相識。”

身後,是千離清冷傲厲的聲音。

他指的是風橪。

朝傾歌眼睫輕動,在心裏暗暗道:“自然是識得的。”

原來他已不記得了。

洪水泛起的那一日,她分明就站在他身邊。

而他只記得風橪。

“她是我的朋友。”半晌,她背對着他回答。

“朋友。”千離本是在閉目養神,這會兒到起身,在高椅上坐定,“你這朋友恐怕來頭不小,與你極不相配。”

她欣欣然一笑,不以為然道:“水神大人當年留我一命,如今可是後悔了。”

千離就坐在那裏,唇角抿緊,目色倨傲,一副冰肌玉骨,叫人心中生寒。

可她看不見。

所以無從畏懼。

就算親眼見到,亦不會害怕。

他未置一詞,凝目望過去,好整以暇打量她的背影。

好一個如今可是後悔了。

她莫不是真以為,自己是在留着她。

千離淡淡一哂,頂着一張沉靜的臉,轉瞬間便來到朝傾歌身旁,居高臨下看她。

朝傾歌感受到他的聲音,下意識轉過身,後退一步,後背便挨在了冰冷的門上。

“水神大人這是要做什麽。”她被吓着愕然道。

她眼睛看不見,見他靠近,這下便怕了。

心髒異常動蕩起來。

他冰冷的手掌覆在她眼上,勾着嘴角問她:“這雙眼睛,我還了你去。”

“不要。”她出聲制止道。

“為何不要。”

“你是将人類視做蝼蟻的神,又怎會好心幫我。你還我眼睛,定是要取我性命。”

“倒還有幾分聰明。”他将手拿開,一瞬離她很遠,“讓你見一見這世間再離開,我已是為你考慮了。當年不願領我恩惠執意尋死,現在竟舍不得了?”

“是,我舍不得。”朝傾歌握緊了雙拳,緩緩踱到他身邊,昂首道:“我的生死,在我手裏,哪怕你是神,亦不可随意操縱。”

千離背對着她,輕擰着眉,眼神幽深靜默,不寒而栗。

曠寂的大殿中,朝傾歌懷着忐忑的聲音,聽見他悠悠道出一句。

“迎戰魔尊夢魇戰那日,陌白會帶你離開。”

另一處。

“傾歌,怎麽還不回來。”見朝傾歌許久未歸,風橪在屋裏來回走動,放不下心要去尋她時,被繁月攔住。

“水神殿較風神殿大得多,她又看不見,許是她走錯了路。”

“那你還要攔着我。”風橪急道。

“在這裏,你也會迷路的。我去尋她回來,你呆在此處,別亂走。”繁月說罷就要推開門,下一瞬,手臂停在半空中。

風橪就站在她身邊,緩聲道。

“繁月你說,朝傾歌的眼睛,還能看見嗎。”

“若是水神大人願意,她或許還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若他不肯呢?”風橪又問。

“那便別無他法。”

“怎麽會——?即便求得風神大人出手,也不行嗎?”

繁月搖搖頭,回她:“除了水神之外,任何神都解不開水之術。”

寅時,天剛攏開墨色的沉紗。

風橪擅自離開水神殿,坐在高拔起的懸崖邊上,俯瞰微微亮起的光景。

忽然間,光中出現了一道身影。

她定睛細瞧,很快便站起了身,跑了過去。

風橪趨身上前,仰臉笑道:“樓……風神大人,這個時辰,你怎麽會在這裏。”

樓澤低眸看她,淡淡的笑似是霁風朗月,目光清澄:“我來教你如何用劍。”

“教我練劍?”風橪嘴角一抽,臉上露出抗拒的神色,“大人你饒了我吧,我最怕練劍了。”

樓澤淡漠勾唇,忽然間拔出身邊的劍朝她揮去。

風橪當下退後幾步,眼疾手快的提劍一擋,硬是接住了樓澤這一劍。

“不是吧風神大人,你來真的?”她眉頭微蹙,抵住這一劍,已叫她十分吃力。

在那抹影影綽綽的光影中,她似是望見,一點淺笑映在他唇角。

樓澤瞬間收了劍,站在她對面,眸中沒有多餘的情緒。

“以你的實力,想要偷襲魔尊,無異于去送死。”

“我……”風橪看着他,支支吾吾出半個字,就被他打斷。

“我不會讓你冒險。”

“那風神大人的意思是——”

“出劍。”

樓澤話音剛落,就見一道劍光閃過。

風橪微斂住氣息,硬着頭皮沖了上去。

他只用了少許氣力,出劍的動作又快又準,卻又點到為止。

風橪這還是第一次,看見男子如此溫柔的用劍。

沒過幾招,風橪漸漸開始學着用樓澤的招式去回擊他。

樓澤從善如流的抵擋她的一招一式,每一劍都輕如蜻蜓點水一般。

就在風橪握劍刺向樓澤脖頸時,他卻猝然間收了劍。随着他動作起落的那一瞬,清風驟揚。

風橪神情一晃,猛地一抽手,無意間隔斷了發帶。

悠悠風起時,三千青絲如瀑散開。

收力時,她腳下一絆,整個人栽進樓澤懷裏。

銳劍掉落至她鞋邊。

屬于樓澤的氣息鋪天蓋地的落在她身側,風橪略一走神,下意識的用手抱住了他。

臉唰的一下就紅了起來。

樓澤沒有推開她。

他眸中裝着浩瀚曦光,如今這一瞬,也只剩下她一人。

“我……我先回去了。”風橪緊張的退離開他身邊,劍都沒顧得上拿起,便急急忙忙的跑開了。

“風神大人。”繁月從暗處走了出來,來到樓澤身邊時,見他俯身拾起地上的劍。

樓澤移手将劍送到繁月面前,緩緩道:“跟着她。”

“是。”

繁月一路跟着風橪,若不是她加快了步速,險些就被落下了。

“你走慢些,是我。”跟了許久,繁月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繁月,是你?”風橪頓然停下腳步,身子一僵,側過身看她,視線來回蕩了蕩,“那……”

繁月冷冷看回去,接住她的話。

“風神大人沒有跟過來。”

聞言,風橪松了一口氣,全身放松開來。

“莫非你在躲着風神大人?”繁月見狀問她。

風橪莫名一慌,趕忙搖頭,收回目光,答:“不是。”

“你分明就是在躲着他。”

“我沒有。”

繁月想了想,認真分析道:“你性子急,向來藏不住話,故意躲着風神大人,莫不是怕他看出端倪來?”

“什麽端倪?”風橪頭也不擡着問,身側的手忽的一下揪緊。

該不是繁月發現自己喜歡……

“未知法陣。”繁月應道。

“原是未知法陣?”風橪目光掃過去,愣住。

“你的劍。”

一把劍被丢了過來,風橪上前一步,握住劍柄,同一時間讓劍身回歸劍鞘。

“準備的怎麽樣了。”繁月走過來,問她。

“未知法陣一旦開啓,就需要祭品,所以不能輕易打開。不過我已與年筱曉達成一致,到時我來開啓法陣,由她引魔尊入陣。”

“明是巫師與除妖師共同畫陣,卻只需一個祭品?”繁月眉心一挑,狐疑道。

“是。”風橪把劍架回腰間,一臉肅色,“當初封印魔王焱夜之時,便是巫師郁洛遙充當祭品,由聶将心引魔王入陣。”

“那你豈不會……”

“不會。”風橪打斷她的猜想,頓了頓,慢條斯理道:“未知法陣雖須祭品,卻嫌少取人性命。只要盡快封印魔族,便可及時脫逃。”

“此事我暫替你瞞着風神大人,但你亦要應許我,即便無法封印魔尊,也要留着性命,陪在風神大人身邊。”

氣氛忽然間凝滞起來。

風橪靈動的笑了笑,調侃她:“自從遇見津鳴之後,你倒是變得話多了起來,繁月。”

“胡說。”繁月繃直了背,冷面回她。

“那你就是擔心我。”風橪又笑。

“沒有此事。”這一回,繁月索性不再看她,快步離開。

風橪不以為然的将手背在身後,疾步追了過去,臉上挂着暖洋洋的笑容。

“繁月,你且等等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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