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無眠花(九)

恢複意識的那一瞬, 朝傾歌正躺在千離的懷裏。

周遭的黑暗或光明自己一點都感知不到。

可她卻十分确信,如今在自己身邊的,是千離。

這般冰冷的溫度, 只會是他。

朝傾歌身體發僵, 緩緩的動了動, 感覺到微風吹過她發梢。

空氣中有燒焦的味道。

她還真是命大。

本以為已經必死無疑, 沒想到,反而絕地求生了下來。

“你要帶我去哪裏。”她躺在他懷裏, 氣息早已平穩下來。

千離沒有回她,知道她醒來後,甚至來眼睫都不曾動過。

恍惚之間,她好像隐約看到了千離的面龐。

好似只剩一瞬。

那是一雙恰若寒星的眼,澄澈動人, 冰冷遙遠。

十餘年了,他沒有變過。

僅僅一眼, 便足以撼動心神。

朝傾歌不知,當初千離為何出手救她。

更想不到,此時此刻,她會被他抱在懷裏。

即便他現在臉上的表情, 跟懷中抱着一具無聲無息的木偶無異。

“是你帶我出來的。”她一瞬開口, 十分肯定道。

楚清河将她藏在魔界一處禁地中,不僅如此,還設置了一道屏障。

他是要讓她一個人自生自滅。

打從一開始,她就是一個抓住後便可抛棄的誘餌。

魔尊楚清河, 像來殘忍無情。

他無懼于天地, 收複六界是他唯一野心。

在此之前,他戰無不勝, 手段陰毒,因可造夢,被稱為“夢魇”。

幾年前,為在魔界站穩腳跟。他甚至還親手幾乎屠了自己的天敵——控夢師一族。

畫念是僅剩不多的控夢師一員。

所以,她沒理由從楚清河手裏活下來。

楚清河沒有給她留下活路。

須臾,她的思緒被打斷。

“不是。”千離的聲音平淡無波,雙手頓收,放開了她。

朝傾歌險些跌倒在地面上,她伸手扶住身邊燈臺,這才堪堪立住腳步。

不知不覺中,她竟又回到了水神殿。

須臾,千離挪開腳步,身影化作水流不見。

“多謝水神——”知他要走,朝傾歌急道。

也不知他是否聽見了。

千離回到偏殿後,一步一緩,在床榻上坐下。

想起方才發生的事情,他沉了臉,唇角一動,疲憊阖上了眼。

“我要去找傾歌,她人一定還在魔界中。”風橪剛恢複了些氣力,就從樓澤懷裏掙了出來,說罷就要走。

樓澤伸手攥住她的手腕,目色沉冷:“我替你去。”

“樓澤,別大意了。以你現在的狀态,擅闖魔界,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魔界地火吞噬。”林商斜倚在一處盯着樓澤,慢慢分析道:“水能克火,依我看,救人這事,還是千離去最适合。”

千離着一身藍袍靜靜伫立,冷挑一眼過去,雙臂環胸,輕笑道:“你讓我救人?”

“有何不可。”林商索性反問回去。

漫天星河下,千離眸色幽深,眉梢微微一動,冷漠道:“不救。”

林商離開他的視線,走到風橪的身邊,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淡淡一笑,說的直白。

“那朝傾歌同她一樣,身上可都有着線索。千離,你當真不救嗎?”

千離聞言眸光一擡,沒有一點情緒波動。再一瞬過去,他身形模糊起來,霎時間在衆人面前消失。

“可算是給他說走了。”在他離開後,林商狡黠一笑,神情惬意。

見了此景,風橪不免心生疑慮。

木神林商說的線索會是何事,竟會讓水神千離轉瞬間态度轉變,甚至去救一個被他視為無物的人。

魔界地火乃是魔王焱夜先前留下,故意克制衆神的烈火。

燒不盡,滅不掉。

獨生于魔界,同他一樣是不死的存在,沒有盡頭。

哪怕是水神之力,亦只能暫且将地火隔絕開來。

“到底在哪裏——”

千離驟然出手,一瞬掀翻了魔尊長殿。

轉念間,無盡海水湧進來,淹了整座宮殿。

在那漫漫水幕中,千離找到了她。

那安睡在地火中的人,周身都是魔設下的屏障。

他倒抽一口氣,以身渡火,化作水形,硬闖了進去。

魔尊設下的屏障強大無比,分分秒秒都在無形中壓制着神息。

只待了片刻,千離便感覺到有一股力沉墜在胸口,随後開始在五髒六腑中亂竄。

千離神色一凜,抓住朝傾歌的胳膊,直接将她拖了起來,打橫抱起。

沒走出幾步,沉甸甸的重擊再一次敲打在千離身上,他頭腦一痛,整個人單膝跪地,雙臂顫了下,還是用力将朝傾歌抱在懷裏。

再不出去的話,受到的攻擊會越來越難以承受。

此時,懷中的人卻大膽的用手抓住他的胳膊,喃喃自語着什麽。

“冷,好冷……”

她在說夢話。

千離眉眼一掃,黑眸似火海深淵,維持着一貫冷峻淡漠,很快便挪開了目光。

回憶戛然而止,千離手握在桌上,忽的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水神大人,您怎麽了?”陌白聽到了水神殿中的動靜,作勢就要推門進去。

“不許進來。”在那扇門被推開前,千離冷冷下令。

“是。”陌白悵然一嘆,退回原位置,一瞬間,與一人四目相接。

一炷香時間過去。

“是他!真的是他,不會錯的。”年筱曉拍桌而起,快步跑到門口時,被風橪攔住。

“你這麽急匆匆的是要去哪裏。”風橪盯着她看,眸中帶着試探。

年筱曉忽然間握住風橪的雙手,滿眼星星,問她:“風橪,你快告訴我,水神的随行白龍,叫什麽名字。”

“水神大人現在不見任何人,你且走罷。”陌白面無表情的看着年筱曉,很快收了眼。

“我不找他。”年筱曉笑着搖了搖頭,眼眸一亮,更湊近他幾分,“我找你。”

“何事。”他惜字如金。

“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你既救了我那次,那我也只好,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了。”年筱曉站在他身邊,仰望着他眼瞳,眸中裝滿了迫切。

陌白聞言一怔,神色晦暗,回看她時,嘴角有些緊。

“無需你以身……你可以走了。”

年筱曉也不顧他說了什麽,只管含情脈脈的看着他,問:“那若我下次身處險境,你見了也還會救我嗎?”

陌白不懂她的用意,以一副正直相,回她。

“我會。”

他這幾個字說的沉重,如若承諾一般。

“你我非親非故,救我做什麽,我不要你救。”年筱曉嫌棄的剜了他一眼,胳膊狠狠撞了他一下,猝然間又換了副臉孔,笑眸一低,故意拖着長音,“除非——”

“除非什麽?”陌白不明所以,困惑的盯着她。

“你娶了我去,不就好可以名正言順的救我了嗎?”年筱曉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胳膊,兩只手緊抓着他不放。

陌白面色一熱,臉頰微微泛紅,別開眼去。

“你把手放開。”

“我不放。”年筱曉歪頭尋着他眼睛,笑逐顏開,“幾年前救我的白龍也是你對不對?除了我,你可還救過別的人?”

“不曾。”他依舊不看她。

“只救過我一人,還救了我兩次,那你就是喜歡我喽。”她振振有詞道。

“不是。”陌白冷着臉掙紮了下,把胳膊抽了出來。

“那你——”年筱曉還想上前,眨眼間,卻見陌白雙拳輕握。

“退後。”他眼眸寒去,語氣不容置喙。

那一秒,陌白的眼神冷漠到近乎可怕。

年筱曉被他吓了一跳,身體冷顫了下,沒敢再靠近。

本來好好的,他這突然間,是怎麽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他幾秒,随後轉過身,抽空說了句:“莫非是我認錯了,真的不是他?”

年筱曉垂頭喪氣的走了回去,推開門的那瞬,朝傾歌快步迎上去,問她:“水神怎麽樣了?可是受傷了。”

“誰知道他什麽樣。”年筱曉聳拉個腦袋,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水神下了令,誰也不見。”

年筱曉想了一想,擡起頭問:“風橪呢?”

“去照顧風神大人了。”

“風神大人可是神,哪輪得到她照顧?”年筱曉剛坐下就是一個起身,一下子血沖上腦,眼前一黑,差點暈倒。

朝傾歌抿唇搖了搖頭,走過去扶她,旁敲側擊道:“你受了傷,還不能動氣……現下水神殿門口,可有誰守着?”

年筱曉想起陌白就來氣,撇了撇嘴,氣呼呼回道:“有啊,一條看門龍。”

看門龍?那就是陌白了。

“你能幫我引開陌白嗎?”朝傾歌道。

“你要做什麽?”年筱曉猛的擡頭,一臉警惕的看着她,瞬間展開無限聯想,“該不會是趁着水神大人受傷,想要偷襲他吧。”

朝傾歌片刻無語,氣氛一時死寂起來。

“算了,我去找風橪幫忙。”朝傾歌掉頭就走,健步如飛,一點也不像眼睛看不見的樣子。

“诶別別別……想要我怎麽幫你,你說你說。”年筱曉跑過去攔住她,支支吾吾說了幾句,一本正經道:“只要不違背天法道德,我就能幫你。”

“你想哪裏去了。”朝傾歌眼睫動了動,朝年筱曉招了招手,“你湊過來,我說與你聽。”

年筱曉乖巧的靠近她身邊,認真的聽了幾句,然後吃驚的瞪大了眼,捂住嘴道:“不是吧,你這可是要……水神大人要是知道了,可斷不會放過你的。”

“我沒有強求你幫我,不幫也是可以的。”

說完,她又要走。

“我又沒說不幫,看你那急性子,跟風橪簡直一模一樣。”年筱曉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忽然勾了勾唇,目色粲然,“不過你也要答應我,幫我做一件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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