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奶昔
奶昔
池先聲靜靜地聽完,有些詫異。眉宇輕擡,嘴巴微張,稍放開觸碰杯沿的手,奶茶袋重新豎起,像兔子耳朵。
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樣。
方桌漆白底,木紋細微,刻有平緩的淺浮雕,映着他半邊身形,淡淡的影子,邊緣線暗昧,周身纏繞橘色燈光,輕軟柔和,好像在心間蔓延開來。
外賣小哥身形高大,寸頭,三角眼,鷹鈎鼻,長着一張标準的兇臉,橫眉怒目時,鎮宅驅邪不至于,吓哭小孩一試一個準。
盡管如此,對方不願靠近JFY基地,池先聲再換其他店,估計結果依舊,還是送不出去。
如果走遍大街小巷,去尋找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最後,能不能走回來先不說,就是浪費的精力、時間,都不符合池先聲一向高效率的行事準則,想都沒想,直接排除。
而放棄奶昔,當做從未發生過,等同于他做了一件廢事,平白生出多餘的思緒,空想一番,毫無意義,帶着點自以為是,難免好笑。
老板娘聞聲走出,後背靠住牆面,兩道霧眉高高挑起,眼睛瞪得圓溜溜,鼻翼翕動,嘴巴一張一合,語速快得像連環炮,“你今年不是25歲,是5歲吧?出門送個外賣而已,難道路過景陽岡了?怎麽跟上山打老虎似的,以後走之前,是不是你還得先灌幾碗酒,壯壯膽,然後再去送外賣啊?”
“我不是!我沒有!你聽我解釋……”外賣小哥委屈巴巴,快速走上前,身體前傾,一股腦兒地講起來,繪聲繪色。
“請問,有多餘的外賣工作服嗎?”池先聲聽外賣小哥說完,站起身,走到吧臺角落,靠牆立着一個粉色小豬垃圾桶,他把熱奶茶扔了進去,“方便的話,借我穿十分鐘,送這杯奶昔。”
老板娘裝着紙巾盒,手一抖,徑直跌落在地。店內安靜,聲響傳到耳邊異常明顯。
大概是沒遇到過,送個東西還要喬裝打扮,緩了好幾秒,她反應過來,沒問什麽,推了推外賣小哥,忙道:“有有,有!方便,方便!”
“毛手毛腳的,非要套一層毛絨套……”外賣小哥輕聲嘀咕,撿起紙巾盒撣了撣灰。
老板娘取來工作服,遞給池先聲,交代說:“這家夥的替換裝,今天洗過,傍晚剛從晾衣架上取下來,你要是早一點來,還穿不了呢。試試看吧,我覺得大。”
有皂香傳來。
他套在身上,衣擺垂到大腿根,袖管寬長,垂直堆褶,貼住手腕的袖口似乎沒了松緊,像碗口。池先聲擡起手臂,胸前空空蕩蕩,能灌進風,是個虛胖子了。
外賣小哥跟他站在一起,對比明顯,老板娘掩口而笑,“你留個什麽東西先抵着,我讓他把電動車鑰匙給你。”
池先聲随身攜帶身份證,錢夾中三五張紅票,還有手機,都可以抵押,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方法,如果他會騎電動車的話。
沒兩步路,外賣小哥開車穩妥,不着急,也可能是帶了人的緣故。他坐在後面,身穿工作服,戴着快遞小哥的頭盔,口罩遮臉,夜風呼嘯而過,吹得衣服朝後鼓,前面擋着人,不冷。
店家門口燈帶閃爍,忽隐忽現,連成一線。池先聲握住後座的扶手,冷風拂面,掠影浮光,想起重生前種種,都似乎永恒,隔世,只覺新奇。
外賣小哥停在馬路邊,隔了有段距離,不再往前,穩坐車座,單腿支住地面,語重心長道:“我勸你還是在他心情好點的時候送吧,等明天,大不了我再載你過來,現在太危險了,往槍口撞都沒你這麽準。”
池先聲打開送餐盒,取出奶昔,攏了攏袖口和衣領。
“再說,我看你們關系也沒多好,否則哪用遮遮掩掩的,你何必費力不讨好,說不定最後還給人做嫁衣,誤會成別人了。外賣小哥絮絮叨叨,抹了把臉,長嘆一口氣,“算了,送完趕緊回,我帶你溜之大吉。”
池先聲低聲應下,确保衣着不會被發現,之後走去。
外賣小哥想的有點多,沒那麽麻煩,他正是不希望事情複雜化,才選擇套上外賣工作服,掩蓋身份。被當做一個平平常常的外賣員,就很好。
相比之前,人離去大半,松松散散地站在遠處,圍成半圈。可能是轉移了場所,也可能是沒了興致。總之,便宜了池先聲,容易擠進去些。
戚野身邊空出三四米,更為寬闊,已成危險地帶,腳下遍地殘渣,鞋踩過,咯吱作響,碎得不能再碎。
他臉色陰鸷,下手越發殘暴,勾出了骨子裏的狠勁。
穿過人潮,池先聲從背後接近,進入氣壓低到極致的戚野地帶。奶昔不重,拎在手上仿若無物,指尖不受控制地輕顫,奶茶袋順勢滑落,脫離瞬間,池先聲攥緊拳頭,袋子搖晃兩下,他才感知到重量。
走近同時,和別墅門內的一雙眼對上,眼睛眨了眨,離開幾秒,又回來。右邊出現第二雙眼,随後,第三雙,第四雙。
池先聲面無表情,轉回視線,步伐幾乎一致,眼神堅定,他只是一個外賣員。
戚野對上了兩個态度強硬的記者,硬是卡住一人肩膀,五指深陷在肩胛處,逼得對方止不住抽氣,動彈不得。
戚野寬大的手掌暴起青筋,蜿蜒到上臂,拽下記者挂在脖子上的相機,抛在空中,手掌接住,雜耍似的,來回抛了幾次,在記者止不住的冷顫中,狠狠擲出。
細小的碎片飛迸而出,劃過池先聲褲腿,針刺一般,腳腕傳來尖銳刺痛。他步履不停,距離戚野越來越近,汗水順着脖頸滑落衣襟,清晰可見。
戚野終于意識到身後有人接近,揮出一半的手停在空中,擰着眉,猝然轉身。
“您的外賣到了,祝您用餐愉快。”池先聲開口,迅速說出送餐詞,看準時機,舉起奶茶袋,挂在戚野還未落下的手臂上,垂下頭,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腳步一轉,回身離開。
走出兩步,他屏住呼吸,戚野接過,成功送出奶昔。
五步,他加快腳步,身後沒有傳來戚野的質問,成功僞裝。
七步,他即将回到安全區域,戚野錯過了知道真相的最後機會,這件事就此掩埋。
十一步,他混入人群,無視周遭人的打量,徑直走向外賣小哥。
十三步,他指尖冰涼,扯下口罩,單手捂住胸口,幾次深呼吸。
十五步,他坐上車,汗水浸濕細軟的發絲,一绺一绺垂在頸間,徹底結束。
已送出,池先聲目的達成,不再考慮戚野是否喝下,做出何種反應,之後會發生的事。
告知外賣小哥停在巷子口,他下了車,還了工作服,踏着夜色回出租屋。
手機沒電關機,無法照亮眼前的路,進了院子,有些不好走,他每一步謹慎小心。
關上門,打開燈,靠在門上,池先聲俯首枕着雙膝,瞬間失去力氣,四肢軟綿,頭腦昏昏漲漲。
墩布磨磨蹭蹭,一點點爬出窩,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背。池先聲睜開眼,摸摸它的頭,沒兩下,墩布順勢躺地,露出小肚皮,往他手邊蹭。
池先聲不理會,捏住耳朵逗了逗,墩布一顫一顫地抖耳朵,眼睛濕乎乎,沒移開。過了會兒,池先聲放下手,開始給它揉肚子,墩布舒服地又是扭頭又是蹭地,四只小短爪子來回蹬。
手機充上電,池先聲燒了一壺熱水,翻出行李箱中的藥盒,灌下兩顆膠囊,換成加絨的厚睡衣,爬上床梯,戴好眼罩,被子拉到下巴,做好了捂出一身汗的準備,沉沉入睡。
再次醒來,屋內盈滿淺淡的鴉青色,池先聲撐開被子,疊在腰間,厚重感減輕。躺在床上,頭比昨晚舒服些,想是藥效上來了,身體恢複常态,除了右腿腳腕泛着疼。
傷口不大,有點深,睡前塗了酒精,當時頭昏腦漲,不覺得有多難忍,現在還在隐隐作痛。
突然,傳來細小的布帛聲,池先聲呼吸一慢,伏在床欄,向下望去,
墩布一爪子壓着小黃鴨衣服,費勁地往裏鑽,頭和尾掉了個頭,死活進不去,繞着直轉圈,氣得咬了小黃鴨衣服好幾口。
池先聲眼裏含笑,看了會兒,一拍手,墩布吓得直接蹦進窩裏,露出一顆頭,望過來。發現是他,連嚎數嗓,唰的一聲跑到床下,眼巴巴瞅着,可惜不會爬梯子。
給它穿上小黃鴨,喂了狗糧,加餐一根火腿腸。池先聲打開手機,已是下午一點。
回完池歌的短信,他順手點開消息,小奶音的頭像映入眼簾,墩布的照片下,連着評論三條。
【這狗醜得我都沒眼看,就叫醜東西吧】
【露個頭傻不唧唧的,遠看像古代,午時三刻被絞首之前的準備,一刀斬這名字也不錯】
【小哥哥快回我!兩個都不喜歡的話,我就再想想QAQ】
池先聲低下頭,墩布美滋滋地舔着一坨營養膏,小模樣可愛極了。
而論起古代斬首,準備之後,哪個不是血流滿地、頭身分離,他冷着臉關掉消息,剩下的評論也沒心情再看。
退出時,朋友圈閃過小奶音的頭像,跟着一個紅點,池先聲手一頓,有些在意戚野經過昨晚之後,現在的狀态。
他抿了抿唇,轉過身,背對着墩布,點了進去。
【草莓糖:我知道我長得好看,家世也不差,有運動基因、藝術細胞,生活優雅、精致,有格調。但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是有自知之明,希望你也是。
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暗戀我的人那麽多,你在我眼裏真算不上什麽玩意兒,見我換了ID就給我送草莓奶昔?老子最不喜歡吃的就是草莓!
我清楚你打的是什麽算盤,別以為知道我的地址和手機號,你就獲得了先機,可以使小手段打動我的心。我跟你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配圖:草莓奶昔。
作者有話要說:戚野: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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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