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網吧
網吧
兩個小時後,拿上黑卡,池先聲出了健身館。天色灰蒙,飄着毛毛雨,地上有水窪。
他向後擡手撩起衛衣帽子,遮住頭發。
離家前,掃過一眼軟件推送的天氣預報,陰,明日小雨。當時雲朵暗沉,天氣預報不會準吧?轉念一瞬而逝,并未放在心上,兩手空空,池先聲出了門。
不料,天氣預報時時變化狀态,更新至陰轉小雨。
他靠邊行走,有檐楣遮擋,雨點輕輕地落上一側肩頭,抓絨衛衣,面料柔軟厚實,不容易穿透,僅存些涼意。
一進方家營,就有些不好走,路段窄,又是土路,浸泡雨水後泥濘不堪。
這種天氣,大車是駛不進來的,摩托也是,很堵,磨得人難免惱火。自行車、電動車增多了,身邊時常有人經過,池先聲的鞋面、褲腳,濺上大大小小的褐色泥點。深藍牛仔褲,灰色鞋面,粗看一番,也不算明顯。
無論深夜還是雨天,從未影響營業,店家多數敞門迎客。比起平日,屋內是空落些,并不妨礙拎起板凳,坐在門前,閑看行人匆匆。
過了兩個巷口,邊上有家門臉房,賣面食,現烙的千層蔥油餅。一張很大,攤出來黃澄澄的,撒過芝麻,刀背拍了兩下,外皮又酥又脆,裂開後掉了不少餅渣,內層綿薄宣軟,用了胡麻油,有淡淡腥味,與青蔥的濃香,面的焦糯融合在一起,恰到好處。
池先聲買了一份,當做晚餐。餅切成小塊,裝進店家自印的紙袋中,插兩根木簽子,套在外面的食品袋系成結,他接過手中。
雨絲單薄,風一吹,飄飄灑灑起來,有種長日不歇的勢頭,草木枯寂,檐下冷清。
池先聲在網上訂購的游戲設備還沒到,顯示後天派送,現在回去沒事做,還太早,慣性使然,他去了之前上過樓梯,停在門口,沒能進去的開在餐館二樓的網吧。
走過外沿走廊,轉過彎,池先聲推開門,泡面與煙味混合在空氣中,撲面而來,毫無防備地吸進鼻腔,像針尖劃過嗓子,突然被刺激到,他彎下腰,猛地一陣咳嗽,手掌捂住口鼻,過了有一會兒,漸漸緩過來。
“上網?”
有些耳熟,聞聲望去,池先聲心下怔住,手指一松,“嘭”的一聲!食品袋滑落在地。
吧臺裏,男人跷起二郎腿,斜躺在老板椅上,掀了掀眼皮,好整以暇地問他。
吊燈燈線柔和,電腦屏幕散發淡淡藍光,男人眉色深重,微粗,峰尾挑起;雙目狹長,深邃,眼底泛着不明顯的冷色,略顯倦怠;山根高而挺,側臉看去弧度正好,不長不短,不小巧,看着舒服。輪廓棱角分明,線條鋒利,流暢。下颌處,冒出一層淺淺的青茬,帶有頹廢感。
池先聲低聲應答,打量一瞬,蹲身撿起食品袋。戚野不可能穿着老頭衫,大叔運動褲,趿拉着人字拖到處走,更不可能一夜之間染了頭紫毛,出現在這裏,當個網管。只是面容相似而已。
他用餘光打量周遭,果然是個黑網吧。不難看出,大多數人臉孔稚嫩,并未成年,穿着深藍色校服,是附近的學生,初中居多。
“你成年了嗎?身份證掏出來。”神似戚野的男人放下腿,站起身,屈起手指,叩響牆上的提示牌:未成年人禁止入內。
他站起身,比池先聲高出半個肩,可這代表不了成年人的标準身高。而且,一個黑網吧,就在現在,裏面還正坐着那麽多未成年。牆上是有提示牌,難道不是基本裝飾麽。
剛适應空氣,池先聲又有點窒息。
“你和他們不一樣。臉那麽嫩,随便碰一下都能出個印吧?警察叔叔來了,放過誰也不能放過你。”男人順着視線看過去,目光繞回來,手掌虛掩,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随即輕笑,“如果你不聽話,手腕會被戴上手铐,專門有攝像機錄下來。之後通知家長、校領導、老師,全校通報批評,還會上電視,到時候,所有人将會知道,你是個壞孩子。”
內容不堪入耳,與重生前聽過的話,以及惡劣程度不遑多讓。池先聲幾次深呼吸,沒有打斷對方的話,他蹙起眉梢,取出身份證,放在臺面,一手推過去。
“池先聲,男,××年10月5日,住址……”
他努力辨別對方是好奇,還是一貫嘴欠,用力捏了捏眉心,總是分不清,聽完身份證正反面文字被全部念出來,池先聲放棄了,像以前,“戚野。”
“我不是戚野。”戚野斷然否決,神情嚴肅,重新倒回老板椅上,“你認錯人了,是他跟我長得很像嗎?”
池先聲一言不發,沉默以對,眼神平視。
“戚野!”身後突然傳來喊叫聲,他回過頭,昨天午後見過的鄰居出現在眼前,似乎和戚野關系很熱絡,“新開那家石鍋魚可以的!超好吃!就是不好外帶,替我看這一會兒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謝謝您勒!小兄弟要上網嗎……你好像有點眼熟啊。”
“昨天見過。”池先聲垂下眼,接過身份證。
“喔。”鄰居拍了拍後腦勺,想起來了,“雞胸肉!”
戚野面對當場揭穿身份,絲毫不慌,從吧臺走出來,靠近時站定,身體稍向前傾,伸出右手,四指并攏,拇指微張,“正式認識一下,我是戚野。不是JFY隊長,不是俱樂部創始人,不是家裏有礦。我是戚野,重名重姓的戚野。”
“沒錯。”鄰居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得意,“這是我大哥戚野,不是馬路對面那個,但絕對不輸給馬路對面那個。你新搬來,不知道吧?他可厲害了,是咱們這片兒的扛把子。在這裏,只要是能喊得出名號的人,沒一個不知道他,那些人都被我大哥收拾得服服帖帖,甘拜下風……”
這話也就聽聽,池先聲寧願相信地球是等腰三角形,也不信,這個城市還有第二個叫戚野的人存在,并且臉皮比磚厚。
數不清第幾次跟戚野握手。
以前,賽場、活動、采訪、官方合作、衆人面前,場合比起現在不知正式多少倍,戚野全部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從始至終。似乎多好笑的一件事,像小孩子過家家,不必要放在眼裏。
而現在,與重生那一天重合,也非完全重合。仿佛互換,低首的人變成了戚野,嘴角沒有譏笑,目光溫和,表情自然舒适,很謹慎,彬彬有禮的樣子,像個紳士。
對池先聲來說,這副場景太陌生,他從不知道戚野也有态度認真的一面。
如果,從現在開始,戚野還是戚野,是不認識他,沒有多餘的記憶的戚野。而他是幾年後歸來的他,對之前幾年發生過事,選擇性遺忘,就此罷了。結局會有所改變吧,兩人不會水火不容,不再互生厭惡。
遇見未曾見過的,年輕時代的戚野,總會有所不同,難成朋友,少一個敵人也好。
轉眼間,池先聲心中閃過萬千思緒,這是一個不錯的開始,他抿了抿嘴角,嘗試着握住戚野的手。
“逆天改命系統載入中,%……”
腦海中突然響起聲音,池先聲将要伸出去的手頓住,,末尾數字在腦海中徘徊。
“給,你的煙。”鄰居抛來一個小盒子。
戚野擡手接住,撕開玻璃紙,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從側兜掏出打火機,點上,連吸了兩口。垂着頭,從側肩斜看過來,眯着眼問:“來一根?”
“不用。”池先聲冷聲回答,到此為止,退後幾步,遠離煙民。四點過半,他充了三個小時,能玩5、6把,家裏還有墩布在,早點回去。
戚野輕笑,啧了兩聲,“小崽子。”
“不是吧。”林居抓耳撓腮,苦思不得其解,“大哥你平時不是這樣的啊。”
“你要是真明白大哥什麽樣,你不就成大哥了嗎?”
“……也是喔。”林居在後面自言自語。
戚野趿拉着人字拖,往出走,去門口透透氣。他仰起頭,彈了彈煙灰,空氣濕潤潤的,耳根紅紅的,反映太棒了。
池先聲找到一角,人少些,清靜,煙味、泡面味不重。坐下開了機,熟練地登陸steam,下載絕地求生。
電腦屏幕上,安裝進度條緩慢加載中,四下無人注意,他抽出一張紙巾,支着腿,卷起被水窪打濕的褲邊,腳腕處,傷口沾了水,發白,還帶着滲進去的泥點,池先聲輕輕擦拭,沒剛才那麽疼了,泛着點涼意,用不了一周應該就能結疤。
再擡首時,忽然瞥到戚野的身影,池先聲快速放下褲腿,把紙巾揉成團,扔進紙簍,恢複常态。
游戲仍在下載中,透過食品袋,蔥花餅溫熱,他摸了摸扁平的肚子,解開袋子,捏着小木簽戳起一塊。
“二妞家買的吧?”戚野一身煙味走過來,揪出他右手邊的椅子,坐了上去。
餅店挂牌匾,兩個字:“二牛”。
老板爽朗的笑聲還似在耳邊,一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叫二妞,池先聲實在理解不了這種行為。
咽下口中食物,他不确定地說:“應該吧。”
“他家蔥花餅不好吃,胡油多,蔥少,芝麻撒不勻。”戚野是常客,不管餅店還是網吧,不是一般的熟悉。開了機子,半秒沒猶豫,直接點開4399,首頁,登陸一款兒童類網頁游戲,《奧比島》。
池先聲默默移開視線,天生不和,正常,正常。
礙于戚野給自己定的人設,應該屬于小白菜型,沒人要,孤苦零丁,從小混跡黑街,終有一日出了頭,翻身做大哥。
他揣測着時間背景,猶豫間開口,詢問禁賽之後的安排,“成為大哥之後,你有什麽打算嗎?”
戚野給人物搭配好一身冰清玉潔裝,背景都飄着雪花。聞言,睨了他一眼,脫口而出:“子承父業。”
池先聲心底一沉,戚野回去繼承家業,确實是最好的安排,輕松,自由,權利,享受,只是,有些可惜……
戚野話還沒說完,單手撐住頭,轉過臉眺他,“我爸是賣烤鴨的,街邊上常見,就爐子裏轉的那種,你說我盤個店,發揚光大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同居後,某天,先生健身回來。
戚野擡高下颌,示意床底,意味深長地說:“今天大掃除,床底塞着一個便利袋,還是墩布發現的,你猜裏面裝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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