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海神之光

且說烏兄在海中游蕩了五百來年, 歲月太漫長, 烏兄也不記得是多少年前, 那時候海裏還沒有像如今這麽多的怪物, 海洋裏甚至還有不少開了神智性情溫和的“前輩”們。

烏兄曾經跟一只大海龜為伴，那海龜最是喜歡讀書人，聽聞烏兄好歹也曾是一介秀才，于是大海龜就把烏兄納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讓颠沛流離惶惶無依的烏兄很是過了一段安穩日子, 甚至就連如今烏兄用的那修煉的法子, 也是海龜幫他想出來的。

“龜兄待我如親人, 我待鬼兄如摯友啊～”

也不知道烏兄哪裏來的這般充沛的感情, 說起那大海龜來居然當真來了個“掩面而泣”。

賀綏：“……”

賀綏第一次發現, 賀家人之外，也有些人說起話來挺費勁的。

而且這位烏兄, 當年作詩這一項，可能不大擅長吧。

“烏兄….”

賀綏左右看了看, 二鬼一狗都看得起勁兒, 只能自己喊了一聲。

烏兄總算是想起了自己還在回答賀綏的問題, 又看圍着自己的一大一小兩只鬼, 外帶一只小狗，三雙眼睛都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 烏兄更感窘迫，擡手用破爛的寬袖擦了擦眼角，斂容朝賀綏拱了拱手, 繼續接着說道，“龜兄曾說過，大海裏有海神在，所以他們這些開了神智的精怪都有規矩，并不敢随意破壞……”

這麽一來，雖然沒有陸地上人類社會那樣發展，卻也算是一派和諧。

可不知怎的，有朝一日海神居然消失了，雖然海洋中依舊能夠嗅到海神的氣息，卻讓精怪們焦躁不安。

說來也是湊巧了，若是問別的水鬼，可能還真不一定知道，烏兄能夠知道紅眼綠光，那卻是因為他跟龜兄可以說是見證了這怪物的出現。

也是自那次之後，烏兄這才沒了陪伴跟依靠，又因當時畫面太過駭人，烏兄直接吓破了膽，竟是化作了最底層的海星躲藏度日。

“當年海神氣息突然有了變化，龜兄就曾說感覺不好，準備帶着我暫時離開這片海，誰知還沒來得及離開，海神就散發出一股足以吸引所有海洋精怪的氣息。”

說到這裏，烏兄本就慘白的臉上更是白了幾分，眼神裏還帶着清晰的驚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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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海洋的精怪都被吸引了過去，然後發現了，海神的神光不知是何原因，居然脫離了海神。

卅島漁民口口相傳的傳說也有幾分真的，譬如說神光，雖然海神之光并非海神隕落留下的神魂，可誰得到誰就能成為神明的接任者，這卻是真的。

精怪們發現了海神之光，又沒有海神的壓制，自然一個個都想要搶奪，于是就開始了那一段黑暗的自相殘殺。

那時候幾乎每天都會有各方強大的精怪死去，屍體被獲勝者吞噬，海水都沒有一天清澈的，呼吸一口全都是血水的腥臭味。

有些魚群遷徙，有的卻承受不住精怪們血肉中蘊含的力量，開始大批量的死亡，有精怪搏鬥殘殺的地方，甚至出現了沒有任何生命的死海區域。

大海龜是個性子懶怠的，并不願意去搶奪，只想帶着烏兄一起躲得遠遠的，也是因為這樣，烏兄才跟着大海龜避過了那一劫。

“誰也不知道，最後根本就沒有精怪得到那團綠光，反而被綠光吞噬了。”

綠光吞吃了最後的勝利者，卻一分為二，一團是純粹的讓人情不自禁想要親近的綠光，另一團，同樣是綠光，卻長了一雙不詳的猩紅血眼。

純粹的綠光似乎是怕被誰抓住了，消失得十分迅速，反而是紅眼綠光，即将沉入深淵的時候突然發現了大海龜，眼睛一轉就看了過來。

後來發生了什麽烏兄也不知道，只知道伏着自己的大海龜突然渾身一震，紅眼綠光消失之後，大海龜也沒了氣息。

烏兄一開始沒聯想到紅眼綠光的那一眼上，可後來又飄蕩了百來年，知道得多了，再回想起來，這才明白了。

“只看了一眼？”

賀綏蹙眉，若真是如此厲害，難不成之前楊隊長遇見的，卻是因為“影”本體在深淵裏，所以需要花些力氣将楊隊長拖下去？

可楊隊長分明也看到了那雙眼睛。

烏兄瑟瑟發抖，真個跟篩糠似的，“是的，只一眼就看死了龜兄，自此之後聽聞有那東西出沒的地方，我都不敢去。”

今天跟過來的時候烏兄之所以那般躊躇猶豫，正是因為想到了當年被海神之光引過去猶如養蠱般的經歷，即便已經分辨出誘鬼的氣味是怨氣而不是神光的氣息。

聯系龔神婆那裏的說法，賀綏想神光一分為二，一為光，可以離開海洋，一為影，只能龜縮在深淵。

而烏兄所說的那場海洋大亂，應該就是百年前海神被普旯村民祖先吃掉的時候了。

看來海神那樣的遭遇，裏面真的有神光的算計。

說來也是，能夠想到利用董天與神筆，構建出夢境世界，連天道都能構建出幾縷，而自己又瞞着董天進入夢境世界吞吃已經被董天與神筆構建完善的“人”，借着“董航”的身份以整個夢境世界為供養，妄圖化光為人。

這等大手筆的算計，當初綠光若不是被突然召出來的生死薄震懾住，後又被賀夜突兀的跑出來二話不說一口吞了，賀綏想着自己要單獨對付它，怕是勝負難料。

縱觀此番，竟是有許多陰差陽錯在裏面。

賀綏吐出一口氣，想了想，讓周凱分一套衣物給烏兄換上，“回去了再給你們置辦。”

有新衣服穿，周凱當然是十分大方的勾着烏兄的脖子去換衣服去了。

烏兄從黑漆漆的海星化作人形之後，面白自然是不用多說，無須，年紀看起來也就二十三四，一身衣服還是數百年前的民朝書生裝扮，卻因為海水侵蝕，早就破破爛爛粘粘乎乎如同海帶。

烏兄也知道如今外面的世界已經大不相同了，雖然不太适應，卻也有點高興，好歹自己終于能夠離開大海回到有人的地方。

人啊，總歸是群居動物。

周凱還是第一次見到古代來的鬼，且這個鬼還是與世隔絕的那種，一時間很是激動，拉着烏兄把屋裏的東西都介紹了一番，“這裏還算是落後的，等到過幾天老大帶我們回了海市，到時候你才算是開了眼界！”

烏兄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圍，感覺奇妙至極，雖然屋子是石頭的，做飯也是用的柴火，可屋裏的電視機電飯鍋抽水機等等，都是烏兄從來沒見過的神奇之物。

等到周凱得意的拿出自己的手機跟筆記本電腦，又偷了賀綏的手機熱點聯了網，烏兄已經是驚奇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盯着屏幕挪不開眼，直嘆“奇哉怪哉，仙人之物也！”

可把周凱笑得不行，心理上還有一股子得意滿足，從此以後慫的鬼不止是他一個鬼了。

賀綏沒有管周凱跟烏兄，吃晚飯的時候跟楊隊長還有龔神婆他們說了這個情況。

八點多的時候，章家人果然還是舉行了招魂儀式，傍晚剛從外地回來的那些人也被村長要求全部參加這次的儀式。

“他們商量了主意，準備今晚趁着招魂儀式，繞路去東邊懸崖處，獻祭兩個年輕人給海神。”

小汪這時候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面色凝重的說出了這樣一個消息。

屋裏的人一聽，頓時吓了一跳，畢竟用活人獻祭，這都是多少年前才會有的事了。

楊隊長拍桌而起，嘴上罵了兩句，然後就想要安排人去把村長那老東西給抓了，龔神婆卻老神在在的出聲阻攔，“今晚我們要下海，如果普旯村全村人都去了海邊，或許我們不需要多費事就能把它引出來。”

楊隊長夏冬等人皺眉，龔神婆起身咳了兩聲，“你們只需要提前安排人，去懸崖那邊救人就好了，現在把他們的招魂儀式打斷，麻煩反而更多。”

比如說即将面對全村人的憤怒與瘋狂。

龔神婆雖然沒明說，可屋裏的人又不是傻子，只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楊隊長想了想，點頭安排了人，回頭又跟龔神婆道了歉，“抱歉，剛才一時太着急了，還是神婆想得周到。”

龔神婆不置可否，只扭頭看賀綏，問賀綏什麽時候出發。

楊隊長等人剛才倒也沒錯怪她，龔神婆确實并不把那兩個年輕人的命看在眼裏，所以被楊隊長他們怒目而視，龔神婆并不生氣。

賀綏收拾好東西，想了想，不确定是否要把躲在內丹裏的小海神帶去。

賀綏沒說話，龔神婆卻已經提前道，“讓大人留在這裏吧。”

楊隊長等人聽不懂龔神婆所謂的大人是誰，賀綏卻明白，點點頭，離開前把運動背包交給了周凱。

周凱跟烏兄都不用去，只賀夜跟小黑跟着賀綏同去。

龔神婆看了看那個背包，閉着眼雙手合十抵在眉心彎腰行了個禮。

小海神是由海神神魂孕育而生的，神光原本也該是一代代傳承下去，可惜神光卻因為存在的年月太久遠，竟是不知在何時開了靈智生出了諸多算計。

小海神并不需要再去觸碰那樣的神光，以後小海神自會重新修出完全屬于它自己的神光，哪怕時間耗費得更久，至少不用擔心神光被污染了。

普旯村的村民排成兩人一行，隊伍蜿蜒着從村口開始，然後走向村尾，最後在村尾懸崖處面朝東方背朝山上的海神廟，獻出兩名活祭。

選祭品的時候大家當然都不會同意讓自己家出人，還是老村長出面，說是已經提前打電話給村西頭那位的兩個兒子閨女，說是村裏要修路，需要動他們家的墳地，将兩人給騙了回來。

這話一出，當時聚集在老村長家裏的那十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就都不吭聲了。

西村頭那位，當年可是出了殺人犯的，殺了村裏一家人。

男人被木倉斃後就剩下一個女人，帶着兒子搬去了村西口，跟村裏的人關系就疏遠了，後來村西口那寡婦病死了，兩兄妹幾乎就沒回來過，自然也就不知道這兩天村裏發生的事。

傍晚的時候兩兄妹就回來了，畢竟也怕母親的墳真被村裏人撅了去。

一開始今天回來的人就不少，全村的人又都一起隐瞞着，所以楊隊長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還有這種事。

招魂儀式的隊伍裏，一對二十多歲的兄妹皺着眉走在隊伍的中間，兩人心裏都充滿了狐疑。

“哥，為什麽全村都必須要來？”

妹妹周鳳來左右張望，看見了不少明明應該是在外打工的人，其中還有跟自己一個工廠上班的同齡人，總覺得這次回來，村裏上下都充滿了古怪。

周龍山搖搖頭，剛想說什麽，走在他們前面的六叔公回頭嚴厲的斥責了他們一聲，“別說話！”

六叔公心裏正是煩悶的時候，他最疼的三孫子沒能回來，也不知道今晚祭海神請罪能不能行，要是不行的話，那明天死的人會是誰？

可千萬別是自家的小三子！

心裏這般想着，六叔公那雙看着周家兩兄妹的渾濁老眼裏閃爍着詭異的光，恨不得把這兩人親手送去海神嘴裏，期盼海神能夠吃飽了就寬恕他們。

那些都是祖宗犯的錯，跟他們有什麽關系？就算真的有海神，那也是個妖魔鬼怪裝的！

周家兄妹倆被六叔公那一眼看得心頭一跳，兩兄妹對視一眼，不再說話，卻彼此靠得更近。

等到從村口敲鑼撒紙錢，章家的人一喊一答，帶着死氣沉沉猶如老蛇般的隊伍順着海岸線，到了村尾動邊的懸崖上，待周家兄妹還算和氣的一位二姑婆突然離開隊伍，神神秘秘的把兩兄妹哄到一旁，遞了一壺水過來，“快喝下，一會兒發生了什麽事都別怕，也別吭聲！”

周家兄妹驚懼的對視一眼，忙問二姑婆是怎麽回事，二姑婆悄悄看了一眼散亂的站在懸崖邊的人群，壓低了嗓音道，“這群人瘋了！他們要選祭品去祭海神！”

周鳳來吓得一哆嗦，一把拽住了哥哥的胳膊，“哥，我們快走吧！”

這時候哪裏還能不明白自己跟哥哥被喊回來的原因，明明回來了也沒見要修路啊，村裏人都說要修了，卻一點動工的跡象都沒有，哥哥原本還準備明天去鎮上問一問。

選祭品，周鳳來跟周龍山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在村裏沒個依靠的自己兄妹倆。

二姑婆趕緊勸住，“別忙，你們跑了怕是直接就要被他們給抓住！趕緊喝了這個水，一會兒他們就不會選中你們兩兄妹了！”

周鳳來被吓得六神無主，想起二姑婆往日對自己家的照顧，潛意識就相信了，周龍山卻是心有疑惑，卻不好表露出來，只問二姑婆，“姑婆，你們家也喝了嗎？裏面是什麽？他們要靠什麽來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