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鏡鬼

虛世界曾今如何賀綏不知曉, 可如今, 卻似乎與那道人所說有些出入, 一到此間, 給賀綏最大的感受就是空氣中霧太濃，沒有道人說的那般真實。

且說賀綏帶着小黑跟賀夜，隐藏陽氣從江旭卧房浴室的鏡子跳入了一個通道，如同入了湖水般，賀綏只聽耳邊輕脆的一聲“波兒”, 眼前突然一變, 他們落地之處, 竟還是江旭卧房的浴室內。

不過賀綏仔細看了看, 卻也看出了不一樣的地方, 譬如門應該是在靠右側，這裏卻是靠坐, 其他東西也是盡皆相左，果然如同鏡子裏的映照, 一模一樣之外還全都變了左右方位。

賀綏出了浴室, 原本放着清泉寶劍的地方卻只剩下劍架跟桌子。

賀綏也不意外, 賀夜小黑且自行動, 賀綏自己含了一枚刻了陣紋的槐木珠，頓感一股涼意從舌根處蹿直全身, 而後整個人血液心跳呼吸都越發遲緩，到最後，竟好似死人一般渾身冰涼。

強制壓住了渾身陽氣, 一人一鬼一狗這就出了江旭的卧房。

江家這座別墅，應該就是阿原作為自己在虛世界的落腳點，一路出了江家別墅都沒碰見第二個人。

“一會兒見到虛能吃掉嗎？主人，你的槐木珠肯定也裝不下那麽多虛吧？”

小黑眼巴巴的仰頭問賀綏。

賀綏覺得這事兒确實該先考慮好，沉思片刻，幹脆将阿原又搗騰出來問話。

阿原轉眼就發現抓住自己的這人居然真就輕而易舉的進了虛世界，一時間更是瑟瑟發抖，生怕把這人給惹煩了，既然已經算是背叛了虛世界的神尊大人，再問話，阿原自然說得也就幹脆了許多。

“大師，您這樣出去遇到人，是要被發現的，因為現在外面的人很少有眼睛長出來了卻沒有去外面世界的。”

阿原小心翼翼的看了賀綏一眼，又暗暗挪了一下身體，雖然也沒能離站在自己旁邊的白犬遠多少，可好歹多了一點點微薄的安全感。

大師沒有讓白犬踩着她，應該是對她多了點信任跟好感，阿原心裏居然生出點感動。

“不過今晚神尊大人就會出現在旁邊的吳梭山山頂，為大家召出神泉，供大家入神泉洗滌己身。到時候所有人都會去，且入了神泉就不能立時出來。”

吳梭山就在名山旁邊，名山被開發成了富人別墅區，而吳梭山則被開發成了休閑養生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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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阿原聲音輕緩了幾分，帶着明顯的不安，“如果大師想要找神尊大人，正是這個時機最佳。”

賀綏倒是沒想到阿原能說出這樣的話，看來是背叛了神尊就打定主意背叛到底，盼着他把那所謂的神尊直接一鍋端了，免得讓神尊回頭還有機會找她算賬。

賀綏看了小黑一眼，小黑點點頭，确定阿原所言不虛。

“既然你這樣配合，不如先送你去輪回吧，你且放心，這裏只要手上沒有沾染孽果的虛，我都會送去黃泉路。”

賀綏看阿原，是有幾分古怪的，說是純粹的只是現實世界人的倒影？可偏偏她身上卻有完整的魂魄，要不然便是給了他們人類的肉身，他們也絕對無法真正的取代原身繼續生活在天道之下。

除此之外，賀綏心裏還有兩個疑惑，神尊為何要幫他們去現實世界？只是為了在外面稱霸世界？另一個，虛代替了肉身的原主，那麽被取代的原主神魂又去了哪裏？

若是無緣無故就喪命去了黃泉路，小黑如今已經醒了，對地府的接管也有了感應，若是真有這般奇怪的事，小黑應該能夠第一時間就發現問題。

所以神尊，怕是幫助的同時也是在不動聲色的謀取現實世界中那些人的神魂。

如今又有神泉，賀綏少不得疑窦更增。

阿原沒想到自己現在就能轉世投胎，高興得一張蒼白可怕的臉都多了幾分鮮活，連忙感謝賀綏。

賀綏又問了神泉開啓的具體時間，确定沒有遺漏的，這就讓小黑送她下去。

有了小黑在，賀綏也不用自己開黃泉門那麽麻煩，只小黑一跺腳，一道黃泉之門就出現在身側。

阿原沒想到這只白狗居然有這般神通，心有惴惴的嘴上道謝心裏反思之前自己有沒有得罪對方。

好在彼此相處的時間本就短暫，阿原松了口氣，應該是沒有得罪的，安排她輪回應該不會故意給她穿小鞋。

有些人譬如蔡處長，并不在乎前世今生轉世輪回，篤信唯獨今生是“我”。

有些人譬如阿原，把同一個神魂的所有轉世都當成是“我”，不過是理念不同，賀綏倒沒有覺得誰對誰錯的想法。

阿原尚且沒有沾上人命，入了黃泉路也一切走得順當，地府自行衍生的流程自然會給予她冥冥之中的引導，領她前去喝了孟婆湯跳了輪回臺。

把阿原送走之後賀綏也沒急着帶賀夜他們出去了，只暫且留在沒人的別墅裏。

等到江家的裝飾性壁鐘快到十二點時，賀綏他們這才出發。

虛世界是外面真實世界的倒影，日月星辰雖顯露不出，晝夜卻是同步的，此時外面已經天黑，離開燈火通明卻半點人氣也無的江家別墅。

賀綏跟賀夜小黑借着山嶺間的樹木以及夜色做掩護，悄然翻山去了吳梭山後山處，攀着九十度直上直下的峭壁潛了上去。

似乎是因為所有的虛都要趕着去泡神泉，賀綏特意掐着時間點出發，一路上竟也沒有遇見個遲到的虛。

一路安靜得連樹葉被風吹動的莎莎聲都沒有，吳梭山山頂是全部炸平了的，只剩下後山陡峭懸崖哪裏修見了古式的懸空寶塔。

小黑探路，确定沒人，賀綏身輕如燕雙手抱着旁邊亭臺梁柱，雙腳在上面悄無聲息的噔噔噔爬了上去，到了頂上再盼着飛起的屋檐一個鹞子翻身就上了亭臺屋頂，又有小黑踏空借賀綏空中踩踏借力，一路竟是真個飛檐走壁般摸上了寶塔塔頂。

這裏地勢高視界闊，一眼看去整個吳梭山休閑莊的山頂建築就都收在眼裏。

賀綏趴在塔頂，摸了摸小黑腦袋，這小小的一只，雖然知道它力大，可剛才在空中踩了好幾腳，賀綏還是怕把這小家夥給踩壞了。

雖然平時小黑十分自戀愛美，可剛才被踩卻一點沒有不樂意，這讓賀綏心中對它更是軟了不少。

小黑眼珠子一轉，鼻子在空氣裏嗅了嗅，讨好的舔了舔賀綏側臉，“主人，這塔裏面好像有東西，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看？在小黑這裏，看不就等于是吃？

賀綏原本只當這荒廢的寶塔只是虛世界的一樣尋常至極的現世界投影之物，小黑這麽一說，賀綏拍了拍它屁股，“小夜，你在這裏盯着，我跟小黑去看看，小心點。”

遠處的山頂休閑廣場上，已經彙聚了黑壓壓一大群虛，賀綏視力絕佳，遠遠的依舊能看得一清二楚。

站在最前面的是十來個跟普通人一樣的，它們或男或女，都打扮得漂亮豔麗。

在後面的就是眼睛沒長好的，陸陸續續往後，虛的五官軀體越發殘缺，最外圍自然就是一些只模糊長出個人形卻連頭發五官手腳都沒長個分明的虛，那些虛都飄浮在外圍，看着就像是一團團氣。

這些虛無論齊全與否，此時此刻卻都注視着前方臺階之上，明明這些虛多到一直蔓延到了山腰，卻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響動，這畫面着實詭異。

不過那所謂的神尊應該還沒來，賀綏這才決定跟小黑先往寶塔裏走一趟。

賀夜沒有意見，點頭應了，一雙黑眼睛就盯着遠處廣場不眨眼。小黑原本還想去吃點東西打打牙祭，不過主人要跟着一起，小黑也不多想，扭頭帶着賀綏尋了個地方攀着屋檐進了塔。

寶塔共有九層，地下應該也有九層，取十八層之意。

一路從最上面一層往下，走完地上九層也沒什麽發現。帶路的小黑也沒多停留，一路帶着賀綏直奔地下室入口。

寶塔地上的九層壁畫都是繪制的佛祖菩薩之類的，入了地下室，壁畫就換成了地獄酷刑的描繪，不過也沒什麽奇怪的。

越往下，空間越小，應該是跟地上的寶塔呈“上下陰陽”對稱的意思，地下最下面一層對應的就是寶塔最上面一層，如同閣樓般狹窄。

一路順着樓梯盤旋而下，剛要到地下第七層，小黑突然站住腳在空氣裏聞了聞，“有人！”

小黑鼻子原本應該能在更遠的距離就聞到陌生人氣息的，可這下面卻有另一樣東西的氣味讓小黑聞了滿鼻子，因此這才遲鈍了些許。

好在這會兒還沒跟對方迎面撞上。小黑話音一落，賀綏就跟它一起就近找了個角落撐着牆角兩壁如同壁虎般攀爬而上，躲在了一具倒挂做勾舌下油鍋狀的“屍體”後面，瞬間屏住呼吸。

好在一開始賀綏就将自身氣息壓制到最低，此時悄無聲息的一躲，便是神鬼都難以發現。

噔，噔，噔，從下面穿來的腳步聲有些古怪，竟是一次只有一個聲響般，賀綏側耳傾聽，腦袋裏居然冒出一個只有一只腳的身影。

除了噔噔聲，還伴随着軀體在地上摩挲的沙沙之聲，聽起來十分沉重。

小黑也不敢舔鼻子了，雖然它很想跳出去先把那東西給吃了再說。

不管是啥，反正吃下肚消化了就是對它有好處的食物。

“你就不能走快點？”

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裏面是毫不遮掩的不耐。

“是你游得太快了！”

沙啞的男人不滿的抱怨，随之而來的就是更加急促的噔噔之聲。

女聲哼了一聲，還沒說話，另有一個老太太的聲音絮叨，“你們都太慢了！今天居然遲到了，外面的虛都已經集合好久了，你們能不能靠譜點？”

沙啞男人這次也悶哼一聲，顯然也有了不滿的情緒，“要不是你這老不死的太着急，吃那麽多，不消化就出去，是等着想讓外面的那群虛把我們當食兒？”

三個聲音吵吵鬧鬧，顯然對彼此都十分不滿。

賀綏看了小黑一眼，心裏暗道，怎的突然冒出三個人來？阿原不是說神尊只有一人嗎？

有身為神獸谛聽的小黑在，不至于被一只虛欺騙隐瞞了去吧？

小黑卻是又悄悄聞了聞，狐疑道，“主人，是只有一個味道啊。”

這世界上沒有絕對一模一樣的存在，無論是人鬼神魔甚至一花一草，氣味也是如此。

三個聲音，三個人，卻只有一個味道？

不等賀綏在神識中回應小黑，那說話聲就到了他們所在的七層。

“好了別吵了，有這個心情吵，怎的不想想這次能催熟多少只虛。”

男人稍微拔高了聲量，總算壓住了越吵越厲害的女人跟老太太。

女人郁悶的又哼了一聲，“催熟了又有什麽用，那些虛實在太蠢笨了，選了媒介居然還誘不住外面的人類，咱們最近開神泉越來越頻繁，消耗的比收回的魂力都還多。”

賀綏聽得心頭一動，暗記在心。

老太太嘆了口氣，說出的話卻陰狠至極，“等下一次，那幾只虛還沒成功，就把它們召回來喂了珠子吧，另外再讓外面的那些已經成功的虛多給咱們找些人進來，這裏的虛都要不夠吃了，越來越多的殘虛，要是不養好，變成霧了才真是浪費。”

說話間，賀綏微微側眸半斂目光看出去。

多虧了賀綏當初在泫朝也算是見多識廣，要不然突然見到這麽一樣奇形怪狀的東西，怕是要吓得露出破綻。

只見從八層地下塔處的樓梯口，悉悉嗦嗦走上來了一物。

那東西三只腦袋，一個長發披肩的女人頭，中間是頭發卷曲打結的男人頭，另一邊則是一個老婦人的頭。

三只頭共有一個身軀，身軀上面還是人形，下面卻是粗短的蟒蛇狀，怪不得剛才聽見有東西在地上摩擦的沙沙嗦嗦聲。

而那個噔噔聲，卻是一只手裏杵的一柄拐杖。

賀綏注意了一下，發現用以控制平衡的蛇尾竟是不知被誰人斬斷了去，所以行走間才需要杵拐杖維持平衡。

控制身軀雙手的是男人，控制蛇尾的是女人，所以剛才這兩只腦袋才會互相指責一人走得太快一人走得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