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那你帶我回家吧

将圓未圓的明月,漸漸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灰雲,淡淡遮住月光。月光照在雪上,仿佛給大地又增添一層新雪。

松針的尖銳被雪填滿,嶄新的蒙茸邊緣,像宣紙的毛邊。

微風吹過林間,松樹落下團雪,白雪墜于黑影,傳來一聲輕呼。

優秀的叫醒服務。

白雪糊了眼睛,方含章只能聽到不遠處,熟悉的“滴答”聲傳來。

方含章突然後悔把懷表放在胸前——他掏出懷表的時候,到底是想劫財,還是劫色?

算了,方含章放棄分析精神病心理狀态的想法。

她輕輕搖頭,将糊在長睫毛上的白雪甩掉,眯着眼觀察四周。

黑夜不是千篇一律的黑,雪白也不是千篇一律的白。

遠山,近樹,雪丘,全部朦朦胧胧,像罩上了紗。山樹林地被雪與夜染上不同的顏色。濃白,淺白,銀白,鹽白,混着墨黑,灰黑,淡黑。

很像中國丹青畫的那種濃淡相宜。

夜闌人靜,那人背對着方含章,坐在山頂一塊大石頭上,看着手裏的黑色懷表,谛聽着鐘擺在冷漠地、不停地擺動。他裹着厚厚的白色,月光照在頭頂,影子躺在白雪上,和諧的融入丹青畫之中。

若不是萬籁俱寂,聽得到懷表,方含章很難在雪中發現他。

怎麽說呢,這神經病演的還挺專業。

如果今天,只是演員為了流量,在不擇手段地整蠱她該多好。方含章頭默默轉向一邊,面向夜晚,看向夜的深處。

雪白的世界,似乎很難分清白晝和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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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方含章一個人來到南陵市打拼,那段日子,她罵過無數次這個難分黑白的世界,似乎也能找到許多不想活下去的理由。

但俗話說的好,好死不如賴活着。

而且,她昨天剛升的職!

卷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探出個頭,怎麽就碰上這麽個事兒呢?

方含章幽怨地看向那人,那人也剛好看她。他沒摘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

之前燈光昏暗,沒能看清,此刻他的眼睛恰好和月光交疊。方含章發誓,她從來沒有看見過如此美麗的眼睛。

眼白像月光融化的雪水,眸子像此刻天上的寒星,眼神若至深至淺清溪,不知是單純,還是深不可測,仿佛具有層層疊疊的含義。

對視中,他将懷表放進口袋,順手從裏面掏出一根手電筒。

光瞬時把黑夜燙了一個洞,像在丹青畫上戳了孔,方含章習慣了黑暗的眼睛隐隐刺痛。

他打着手電筒,一步一步,腳步很輕。

“醒了?”

“是的哥!”方含章躺在地上用力點頭,生怕回答慢了,惹他生氣。

“這裏的事情,我大概...了解了。”

他頓了頓,“你一個月賺多少錢?”

“三萬。”

雖然覺得很奇怪,但只要回答問題就好了。

“嗯?”

“三十個一千!”

嗚呼,差點忘了他不會萬以上的計算!

那人眼底露出一絲喜意。

“那你帶我回家吧。”

看着方含章震驚複雜的表情,他輕咳一聲,蹲下身子,利索地開始解除方含章身上的五花大綁。

他為什麽這麽熟練啊!

他的眼神,比剛才多些貪婪,像小孩子們盯着糖果,像寒夜裏遇到獵物的狼。

方含章不禁聯想到,小時候村裏負責綁豬的大爺,大爺綁的結很好看,解綁也是這麽娴熟。她覺得自己穿着厚厚的黑羽絨服,綁躺在雪地上,像極了被村民們抓住的黑豬。

往往解開繩子的時候,豬已經涼透了。

胡思亂想中,突然感到渾身上下一陣自由。方含章轉過頭,那人滿意地拍了拍手,俯身收拾起地上散落的繩子。

将繩子藏進厚衣服裏,他瞥了一眼還躺在地上的方含章,又蹲下,用手掃掃方含章頭上的雪。

方含章膽戰心驚中,他從方含章淩亂的頭發裏挑出一根松針,随意地往樹上一擲。

樹狠狠一震,樹幹留下深深的刻痕。

他沙啞一笑,得意地威脅:“別耍小聰明,我很厲害的!”

幾秒後,方含章剛起身還沒站穩,一臉茫然中,兩人就被松樹上堆積的雪,砸了個痛快。

那人似乎只是有些狼狽,但方含章可着實受了痛。

被砸的意識微微模糊,像喝了假酒,臉上卻露出傻笑。

嘿嘿,沒有關系,能回去就好。

一天沒吃飯,寒冷,神經整天高度緊繃。

差點暈過去時,那人即時伸手,摟住她的腰。

狠狠地掐人中。

真的很狠。

方含章立刻清醒,拼命地從他的懷裏掙脫後,瞪他一眼。

“你!”

“嗯?”

那人輕輕瞥了她一眼。

那雙美麗的眼睛透露出一種可怕的冷酷,又帶着些抑郁厭倦,仿佛時刻在考察別人,威嚴可畏。

我真的會謝!

方含章的笑像糨糊貼上去的,顫顫巍巍,搖搖欲墜。

“您跟在我後面,千萬別摔着!”

方含章看向林間厚厚的雪,一籌莫展。那人看出她的窘迫,又把繩子掏了出來,在方含章驚恐的表情中,把繩一端塞到她手裏。

“你跟着我,別摔着。”

不知是否錯覺,方含章竟然從那沙啞的嗓音中聽出一絲關心。

嗯,大概是獵人對獵物的關心吧。

下山路,很長。

方含章,很虛。

被背下山,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看來獵人還是很珍惜自己的獵物,沒把她放倒在雪地上拖着走。

在他的背上,方含章發現他并沒有看起來那麽高大,甚至有些瘦弱,不由想起孔雀開屏,他穿這麽寬厚,也是想裝得強大嗎?

《演員的自我修養》

他打着手電筒,像拄着光。這麽難走的路,方含章也沒覺得多颠簸。

他衣服也是真的厚實,軟綿綿的,就像家裏的席夢思,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席夢思

席夢

zzz~

聽到背後平穩的呼吸聲。那人愣了一下,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羨慕,嘴裏嘟囔着:先回去打暈她的地方,然後往前,然後......

一步一步穩穩地走着。

在雪地裏找路并不是什麽難事,難的是要忍受身後不時傳來的熱息。

不習慣。

有些癢。

方含章再次被叫醒,是在自家小區。他說,末日沒有長這個樣子的建築,迷路很正常。

哦,智商不高的神經病。

他寧肯背着方含章爬20層,也不敢進他口中牢籠一般的電梯。

20km加20層。

牛逼!

方含章在他詫異的眼神裏,默默輸入了門鎖密碼。

“滴!”

門開了,手往牆上一拍,明黃色的燈光填滿屋子,他微眯雙眼,觀察起這個地方。

他的眼睛瞪大了。

《劉姥姥進大觀園》

方含章往前一邁,回頭看到他呆滞的眼神,猶豫是否要趁機關門。考慮到他矯健的身手,還是忍住了沖動。

大概能忽悠住,還是不要激怒他為好。

“進來吧。”

他回過神來,進門後,繼續打量周遭。

幹淨,整潔,不認識。

這些亂七八糟的,看起來很厲害的,都是什麽?

不明覺厲。

他在各個地方檢查一番,卻又不敢碰,那些東西太幹淨了,而他有些髒。 看他突然拘謹,方含章竟有了種在接待客人的錯覺。

“我好餓,一起吃點東西?”

見他點頭,方含章跑到卧室,從床底拿出了一堆零食。

“吶。”

他接過,左手在面具側邊一按,“咔嚓”,面具下半部分掉下,正落在他右手中。

诶呦,面具做工還挺高級。

他下颚尖尖,兩片薄薄的嘴唇血色機淡,兩排細細的牙齒如碎玉一般。這麽小的臉,面具過于oversize了。

雖然皮膚有些黑,臉也精致得不像個男人。

“你在看什麽?”

聲音還是很man的。

“面具真好看。”

他擺弄兩下手中的半張面具,擡頭環視一圈,語氣中有種莫名的情緒。

“不,它很普通。”

他似乎有些低落,方含章識趣的閉嘴。

他默默地吃着零食,不一會兒,竟有淚從面具的縫隙裏流下。

方含章感受到被某種悲哀的氛圍包裹,試探着開口。

“你,怎麽了?”

“太好吃了,嗚嗚。”

他的聲音帶着些哭腔。

啊這,方含章平時引以為傲的共情能力,似乎遇到了滑鐵盧。以為要聽到什麽悲慘故事了,結果是因為好吃就哭了?

額,好像也挺慘。

“沒吃過嗎?”

那人一邊往嘴裏炫着零食,一邊搖頭,狼吞虎咽,臉頰被塞滿的食物撐得鼓鼓囊囊,像只倉鼠。

方含章愈發覺得不對勁,要知道,這只是一袋可比克罷了。

而且,雖然只看到半臉和眼睛,但足夠判斷,他長的還蠻好看的。在這個顏值即財富的時代,怎麽也不至于混成流浪漢吧。

難道是上半張臉毀容了?

我在想什麽?

方含章不停用指頭敲擊桌面,這是她常用的心理暗示,這動作可以提醒她,要冷靜思考。

方含章突然産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喝可樂嗎?”

“唔,那是什麽?”他含糊不清地說。

“好喝的水,你大概沒喝過,味道獨特。”

“喝!”

方含章端來一杯可樂,他伸手來拿,方含章卻不小心打翻。

褐色的液體在地板上滋滋地冒着氣泡。

“......”

“......”

下一秒,方含章倒在地上,脖子前是露着寒光的匕首。

草,不會真是末日來的吧?

精神病也該見過可樂吧!

“大哥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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