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謝拾檀跨過門檻時那一瞬間的卡頓,溪蘭燼完全沒注意到,聽到屏風後傳來的聲音,眨了眨眼:“補充?應該沒有了。”

他靠腦補和小謝給的一些信息,添油加醋地杜撰了不少妄生仙尊的個人細節。

再補就不禮貌了。

屏風後的人把稿子翻來翻去的,翻得嘩嘩響,随即再次贊嘆:“真是許久沒見過這麽有意思的稿子了,更有意思的是,還是關于妄生仙尊的。不過,我也有幾個問題,閣下這個故事,是從哪兒得來的?”

溪蘭燼面不改色:“我有一個朋友。”

“哦——”屏風後的人拖長了調子,似乎真信了,“你的這個朋友,撿到了妄生仙尊受傷後化作的幼獸本體,悉心照顧,還與謝拾檀日久生情?”

腕間纏繞的白繩陡然一緊。

溪蘭燼茫然回頭,想問小謝幹什麽,卻見小謝沒什麽表情地低着頭,薄紅的唇抿着,徐徐盤弄着那條珠串,看上去倒是沒什麽異常,像是不小心扯到的。

溪蘭燼也沒放在心上,扭過頭,自然地應道:“對。”

反正妄生仙尊又不會跳出來反駁。

“你的這個朋友,後來為了保護妄生仙尊,墜下了無妄海,所有人包括仙尊都以為你的朋友已經死了,沒想到他還活着,只是無妄海下兇險萬分,如今他修為盡廢了,待從頭再來?”

分明背後沒有其他人了,溪蘭燼還是感覺自己好似被人死死盯着,納悶地用餘光掃了眼後方,點頭:“是。”

“這些年,仙尊吹簫追憶故人,為他繪丹青、造夢境,只是現在仙尊閉關,所以不知道他回來了。”

屏風後的人語氣一頓,語調揚了揚:“我很好奇,那他為何不去找仙尊相認?”

“因為……”溪蘭燼還真沒思考過這個問題,腦子緊急轉了一秒,斬釘截鐵道,“他忘記了,但我記得,他又不信,所以我幫他傳出來,等仙尊出關來找他。”

腕間的白繩似乎猛地又收縮了一瞬。

溪蘭燼又納悶地回頭看了眼,小小聲:“小謝?”

謝拾檀攥着雪凝珠的指節都在發白,若非這是不可多得的聖物,恐怕已被捏成了齑粉。

平複了幾息心情後,他很平靜地“嗯”了聲。

屏風後的人複述總結完稿子上的小故事,拍手贊道:“原來如此,不錯,不錯,真是感人至深,叫人唏噓。”

竟然也沒再懷疑真實性。

溪蘭燼眨了眨眼:“前因後果便是如此,閣下有什麽建議嗎?”

對方沉吟片刻:“建議只有一條。”

“嗯?”

“等謝拾檀找上門的時候,直接躺好。”

溪蘭燼:“……”

這意思是,謝仙尊會來找他算賬?

溪蘭燼覺得可能性不算太大。

一則謝拾檀在閉關不知道此事,相信以他的性子對這些八卦也沒興趣,澹月宗的人更不會拿這種事去打擾仙尊。

二則他非常看好謝拾檀,相信謝拾檀出關即渡劫飛升之時。

仙尊都要飛升了,也沒空跟他計較。

他就蹭蹭,等處境好些了,大夥兒茶餘飯後的八卦應該也變了,屆時他一定給謝仙尊立個長生牌,供他香火不斷,聊表感恩之情。

溪蘭燼樂觀地想着,和屏風後的人商量又商量了幾處細節。

對方的嗓音裏含着笑意:“我看今日正好能将稿子投向各方,一會兒便安排下去。閣下是第一個敢碰妄生仙尊的人,在下心底甚是欽佩,一點心意,不成敬意,請笑納。”

話畢,屏風後掀起一陣風,托着塊精致的儲物玉佩,遞到了溪蘭燼面前。

雖然和溪蘭燼腰間的儲物玉佩是一個類型,但這只儲物玉佩明顯要精致得多,玉色溫潤,入手溫涼。

溪蘭燼眼下正一窮二白,等離開望星城後,他和謝拾檀還要去趟藥谷,這簡直就是及時雨。

他收好玉佩,也不多留,就打算告辭走人。

屏風後的人忽然又開了口:“這位道友,我覺得我們還頗為投緣,下次若還有稿子來投,我請你喝酒。”

那肯定不會有下次了。

溪蘭燼滿口應下,便和全程一言不發的小謝離開了那間白色的屋子。

踏出房門再回頭,身後的房門已經變回了漆紅的木門,半點也看不出異常了。

因着屏風後那位的建議,溪蘭燼不由思索了許久,跟身邊的人讨論:“你說,萬一謝仙尊真追殺過來了怎麽辦?”

謝拾檀:“……”

“小謝?”

謝拾檀沉默了足足十秒:“不會。”

溪蘭燼得到想要的回答,欣然點頭:“我也覺得,仙尊應該不會在意這種小事情。”

倆人一起穿過後院的結界,回到熱鬧非凡的前院,隐約還能聽到說書先生抑揚頓挫的聲音和底下的鼓掌聲,也不知道又在編排哪位。

溪蘭燼懶洋洋地伸了個腰:“暫行令能在城裏住一晚,咱們明天看看風向再走吧。”

謝拾檀沒吭聲,他就當是默認了。

走出千裏樓,初春的暖陽金燦燦地鋪滿了長街,寬敞的兩道邊甚是熱鬧,四洲各地的風情特色都能在望星城看見,攤子上都是新鮮的玩意,附近還有妖獸表演,包羅萬象,繁華如水。

凡人與修士走在一起,好似沒了差異。

溪蘭燼對新鮮的東西一向很有興致,帶着謝拾檀東看看西湊湊。

脾氣不太好的小謝居然也沒異議,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只是那種被直勾勾盯着的感覺依舊還在。

雖然知道小謝看不見,但溪蘭燼就是有一種被注視着的感覺。

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頭皮發麻地回過頭:“小謝?”

謝拾檀淡定地應了一聲,然後問:“你的嗓音是怎麽回事?”

溪蘭燼的嗓音一直啞啞的,聽不出原本的音色。

“這個啊,”溪蘭燼抵磨着自己的喉結,“雪山下太冷,興許是吃了幾口風,傷到嗓子了,不打緊,等它自行恢複就好。”

謝拾檀嗅覺靈敏,順着混雜着各種氣息的風,轉向附近的靈藥鋪:“去買藥。”

這種凍傷,用靈藥不到三日就能治好了。

他很想……聽聽他原本的聲音。

溪蘭燼無比痛恨吃藥,幾乎到了嗅着味兒都想吐的程度,假裝沒有聽到:“哎,一只兔子果然不頂飽,好餓啊,走走,小謝,我請客,找家客棧吃飯休息。”

周遭人聲鼎沸,叫喊織連,摩肩擦踵,溪蘭燼一扭身,跟條魚兒似的滑溜出去。

人群裏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不知道是誰喊了聲“快看那邊有會飛的魚”,呼啦一大片人朝着一個方向湧,謝拾檀被突來的密集人群一推,只來得及撈到溪蘭燼的一片衣角,便驟然離他越來越遠。

他心下驀地一空,白绫遮掩下地瞳眸微縮,正要揮開人群追上去。

下一刻,袖子被熟悉的力道拽住了。

溪蘭燼倒轉回來,暗暗使了個小法術,把周圍的人推開,拉着謝拾檀往外走:“沒事吧小謝?我拉着你走。”

謝拾檀跟在他身後,反手拉住他的袖子,很輕地“嗯”了聲。

平時冷漠矜貴的少年看上去忽然有些乖順,溪蘭燼以為他是被剛才擁堵的人群吓到了,誠心道歉:“我忘記你看不見了,不該一個人先走的,放心,我沒丢下你。”

說完,那種被注視着的感覺又出現了。

溪蘭燼:“……”

算了,小謝愛盯就盯吧。

又不會少塊肉。

城內的客棧不少,還能給修士提供靈食,走幾步就到了。

進了客棧,溪蘭燼先要了一間上房,再把昨晚自己想吃的豪氣地點了個遍。

點完,從剛獲得的儲物玉佩裏掏靈石支付時,溪蘭燼的動作忽然略微頓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瞬,他神色自然地付好錢,讓掌櫃的把吃的都送到屋裏,然後接過房牌,和謝拾檀一起上樓進了屋,彈指設下個結界,才“啪”地把那枚儲物玉佩掏出來按在桌上,震驚道:“小謝,我們發達啦!”

千裏順風行真是財大氣粗,他剛剛探入神識,才發現這玉佩裏的東西比他想的多得多。

最先入目的就是堆成小山的靈石,分為了三座,上中下品皆有,散發着靈輝,粗略看去,數量估計在五位數以上。

除此之外,還有數件上品防禦法衣,一把上品飛劍,十數件中品法寶,以及擺滿了架子的功法秘籍、法術書和其他雜書,還有數十瓶放得整整齊齊的傷藥靈藥。

除了靈石外,溪蘭燼當前最需要的,莫過于修煉功法了。

清點了一遍玉佩裏琳琅滿目的東西後,溪蘭燼果斷把那件看起來品質最上乘的紅色法衣掏出來,遞給謝拾檀:“小謝,這個你穿上。”

他還有點自保能力,小謝比較需要,給小謝穿。

謝拾檀略微一怔,搖頭:“我身上的法衣是蛟龍皮所制。”

那看起來還是小謝的法衣更厲害。

啧啧,小謝果然很有錢,難怪看着跟個清貴的公子哥兒似的。

溪蘭燼也不推來讓去,自己穿上了。

乍富之後,怎麽都坐不安穩,溪蘭燼打量着謝拾檀眼睛上覆着的白绫,陡然冒出了一種類似窮苦時候給老婆買A貨,暴富後補償真貨的沖動。

幹脆一拍桌子,豪情萬丈:“小謝,我們等會兒去萬寶行買條真的鲛绡白绫吧!”

怎麽能給我們如花似玉的小謝用假的鲛绡白绫!

謝拾檀拒絕:“不必,效果一樣。”

不論是真的鲛绡,還是這個普通法器,都只能略微緩解眼睛的痛楚。

溪蘭燼不死心,脫口而出:“可是我想給你換個更好的。”

聽到這句話,謝拾檀自己都未發覺,他的唇角很輕地提了提:“這條就很好。”

他身上有種與世間格格不入的淡漠疏離,唇角的弧度很淺,出現得猝不及防,又很快就消失,零星的笑意堪稱吝啬。

但他微微笑起來的那一瞬間,好似冰雪消融,漂亮絢爛得叫人完全挪不開眼。

溪蘭燼被晃了下眼,想說什麽也忘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盯着謝拾檀太久了,趕緊扭開頭,掩飾性地幹咳一聲:“那好吧,聽你的。”

嘶,我怎麽真的像個小變态。

溪蘭燼在內心譴責了自己半天,摸摸還沒捂熱的玉佩,忍不住又往謝拾檀身邊湊了湊:“小謝,你有什麽想要的嗎?盡管跟我提。”

讓他緩解一下內心的愧疚感。

神識探不出,也看不見,想要知道眼前的人長什麽模樣,就只能用手了。

謝拾檀思索了片刻,薄唇啓了啓:“我想摸摸你的臉。”

……

小謝,你也好變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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